自府中出來前往留香齋的街道上,賣字畫的,賣糖人的,還有街頭賣藝雜耍的,若換了以往,少年必然興致高漲地去瞅上一眼,今日卻全然沒了心思。
過了時辰,客棧內用膳的聽書的來客盡數離去,一樓大堂裡頓時空曠了許多,路蝶撲閃的翅膀引起了靈狐的注意,撲騰著就要去捕,被少年按回懷裡。
“左神醫怎麼來了?來用飯還是找人?”
客棧掌櫃的認出了這位在溧陽城中小有名氣的少年,扔下手中的賬冊迎了上來。
左麒瞥他一眼,將路蝶收起:“我來找四皇子。”
掌櫃的會心一笑:“四殿下受人之邀去了樓上,天字一號房,就上邊最靠南的一間。”
順著他手指所指,醒目的幾個字清晰可見,倒是方便找尋,點頭致了一聲謝,折身向樓上走去。
這家客棧他不是第一次來,似乎受師兄交代,這裡的掌櫃待他格外客氣。
低頭行了片刻,邁上最後一步臺階,左麒擡頭張望,循著天字號房的方向一步一步上前,始終不聞任何動靜,他忐忑的心變得大膽起來,大步跨出幾步,就要靠近天字一號房時,房樑上忽然跳下一人。
“……”
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當這人近在眼前時,少年還是忍不住身體僵硬。
“小……左公子。”
換下了他慣穿的一身黑衣,著白色勁裝,看起來與往日並無二致,一樣的恭敬有加,一樣的淡漠疏離。
左麒盯了他片刻,繞開身道:“我來找師兄。”
“左公子且慢,公子他們……”
被攔住房門,伸出的手還未抵上門框,少年猛然頓住,一張稚嫩俊秀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到了耳根,他生來耳聰目明,站在房門外,即使凌雲的話語未盡,他也知曉裡面發生了何事。
沉吟片刻,他若無其事的將手收回,退開一步道:“小爺餓了,先去吃飯!”
“……”
伸出的手自然而然地收回,撫上靈狐的毛髮,嗅到主人的氣息就在眼前,小東西似乎格外興奮,高昂著頭朝著門縫裡瞧,也不顧那人未清洗的手在自己的毛髮上留下了髒亂的污泥。
凌雲守在房門外,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眸色暗了暗,又見前行的身影邁出了幾步後停下,眸中微不可聞地亮了一瞬。
左麒在原地站了半晌,轉過身道:“我沒帶銀兩。”
“……”
“你陪我去。”
“……是。”
跟在少年身後,凌雲隱在身側的手快速打了個手勢,兩人離去之後,一道黑影閃過躍上凌雲方纔待過的橫樑,望著樓底下稀疏的人影晃動,一臉苦色。
他並不想待在這裡聽牆角的!
將任務扔給屬下,被另一位主子叫走的凌雲統領,正守在少年身側,目不斜視地看著桌上的碗碟被一盤盤清空。
樓上客房內,直至太陽西沉,房中的動靜才徹底歇了下來,榻上兩人交疊而臥,蒼翊聽著兩人相貼之處傳來的急促沉穩的心跳,笑的異常滿足,將人暖暖地抱在懷中,沉迷地輕吻他散亂的髮絲。
“你何時到的?”南宮若塵問。
蒼翊應道:“遲了你半日便到了。”
讓秦戟傳信離洛皇城,他便從邊境出發,晚了他們半日出發,抵達溧陽城後,因他身份不同,離洛國書未至之前,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入皇子府尋人,便在這臨近這人府邸的客棧中暫居,爲了避免四皇子遭人猜忌,他忍耐著不與他見面,日日看著那偌大的府邸,不敢近身,卻不料這人竟自己尋了來。
雖然不是爲了尋他而來。
想到今日所見的黑袍罩身之人,蒼翊忍不住有些吃味,張口咬住他仍泛著粉色的耳垂,在他耳畔低語道:“你之前見了何人?”
“赫連荼,蘇家的人。”
“……”
他應得淡然,蒼翊沉默。
此人他是知道的,卻從未見過,知其身份,心中的酸意散去,升起一絲心疼。
南宮若塵雙眸微閉,許是近日裡發生的事讓人感到疲累,此時身後有人撐著,他便忍不住想要依靠,軟了身子靠進身後之人的懷裡,將頭擱在他傷勢痊癒的肩頭,心神放鬆了些,微蹙的眉頭卻鬆不下來。
蒼翊見不得他這副憂思的模樣,伸手撫平他眉心:“爲世家之事?”
南宮若塵並不奇怪他能知曉此事,神色微黯,點了點頭道:“張玉茹的死不是鄭,楚兩家所爲。”
可如今矛頭直指兩大世家,若他們認定此事是皇家做的,認爲啓晟帝是要激起世家內鬥,同時對三大世家出手,若他們爲自保傾覆皇權,雖形同謀逆,皇家卻也絕無反抗之力。
“你擔心是有人想造成月華國內大亂?”
南宮若塵再次點頭。
“兩國結盟之際,若是月華大亂,只怕那人所圖的,不只是月華……”蒼翊沉吟思索,忽覺懷裡的身體有了片刻的僵硬,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南宮若塵驟然起身,直直地看著他,眼中閃著些許異樣。
從三大世家出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世家與皇家身上,只考慮了世家內鬥或是與皇家衝突,於各方勢力有多少損失,利弊幾何,卻未曾深思過,在勢力衝突的背後,隱藏了什麼,又在衝突之後,將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月華內亂,若在此時北疆與離洛大戰爆發,即使月華離洛兩國是盟國,然月華自顧不暇,又如何能對離洛出手相幫,一旦離洛兵敗,月華又正處頹弱,必然也將是北疆囊中之物。
那幕後之人的目的所在,不僅僅是一個月華,一個離洛,他要的,竟是整個天下!
蒼翊與他對視良久,突然明悟,一雙狹長的鳳眸沉了沉,“看來這溧陽城中,平靜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