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凱向來自詡睡覺倍兒香雷打不動,今天竟然莫名其妙地失眠了。
失眠是一種比牙疼還痛苦的病癥,你明明頭腦昏沉偏偏就是無法入睡,你的理智一個勁兒喊快睡吧快睡吧,可是偏偏腦海里思緒亂竄,往往那些你想選擇性失憶的東西這個時候就偏生生竄你眼前了——比如,今天游戲里,某個人自己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順帶還賣身給了一男人。
葉凱啊葉凱,你真是夠豬的,賣身的話怎么能隨便亂說,看吧,這回臉丟大了!葉凱輾轉反側,在床上烙著煎餅。
翻了一陣,他覺得入眠無望,索性爬起來打算去廚房找點吃的當夜宵。路過大廳的時候他忽然看到陽臺上有個小小的光點一明一暗,心里一陣起疑,于是輕手輕腳摸過去,猛地打開陽臺燈。白色的光線頓時驅散了四周的黑暗,葉凱發(fā)現(xiàn)顏行歌舒展著兩條長腿坐在陽臺地上,嘴里叼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煙。突如其來的猛烈燈光讓顏行歌微微瞇起了眼睛,不由得伸出右手擋了擋。
“大半夜不睡覺,你一個人在陽臺干嘛?”葉凱說話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顏行歌垂下的左手邊放著一聽啤酒,那聽啤酒邊橫倒著兩罐已經空掉的易拉罐,敢情這小子大半夜跑陽臺酗酒來了。
顏行歌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光亮,他掃了眼身邊的空啤酒罐上,然后懶洋洋地瞥了一眼葉凱,一副“你明白了”的神情。
“切,又不是少年郎了,玩頹廢給誰看哪!”葉凱嘀咕著在顏行歌身邊蹲下,大搖大擺地搶過顏行歌手邊的啤酒罐,自己灌了一口。
“還沒睡?”顏行歌微微瞇起眼半抬起個頭看葉凱,他的語調有些慵懶,也許說話聲音太低,嗓音聽上去有些沙啞。
“哦,不知道怎么回事,睡不著……”葉凱聳聳肩,順手把腳邊兩個空易拉罐掃開,一屁股也坐了下來,“可能……玩游戲太興奮了吧……”
“興奮?”顏行歌單挑眉毛,拋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的嘴角輕輕往兩邊抽動了下,似乎是想笑又竭力忍住的樣子。
“喂——那你為什么不睡覺?”葉凱并沒有注意到顏行歌表情的異狀,開口問道。
“做了一個夢,然后就不想睡了?!鳖佇懈栉⑽⒋瓜卵凵瘢坪踉诙⒅孛婺硞€點。
“啊哈?你會被噩夢嚇得睡不著覺啊?”葉凱頓時樂了,只要任何有助于摧毀顏行歌完美形象的事例都能讓他樂不可支。
“也不算是噩夢,是……”顏行歌朝著天空吐出一陣青煙,眼神有些飄忽起來:“最近這幾年我老是反反復復做一個奇怪的夢?!?
“奇怪的夢?說來聽聽?”葉凱猛然想到前幾天那個和不明人士山中旅行的怪夢,不由對顏行歌的怪夢好奇起來。
“我夢見我在一個液壓倉里醒來,然后我從那倉中出來,發(fā)現(xiàn)是那是一個足足有十個足球場大的房間,在房間里齊齊排列著無數(shù)橢圓形的液壓倉,每個液壓倉里都有一個人沉睡在里面?!鳖佇懈枭钌钗艘豢跉?,緩緩說,“四周很安靜,什么聲音都聽不到,那一溜整整齊齊的液壓倉就像一個一個的棺材,整個房間就像是一座集體墳場?!?
“然后呢?”葉凱想象了一下幾百個棺材多米諾骨牌似地樹立在一個廣闊的大房間里,不由得覺得那情形光想想就挺讓人毛骨悚然的,他悄悄打了一個寒戰(zhàn)。
“我在那一個個液壓倉當中穿行,想找房間的出口。我不知道找了多久,終于,我看到了一扇金屬門。然后我按了一下門旁邊一個綠色的按鈕,金屬門向旁邊滑開,我就來到了一個走廊上。走廊一面是金屬墻,每隔幾十米都會有一個向我剛才出來那樣一樣的金屬門。另一面是透明的落地舷窗,你猜,我透過舷窗看到了什么?”顏行歌轉過頭來,看著葉凱,似笑非笑。
“你看到了什么?”葉凱急切問道,他的胃口被吊起來了。
“宇宙,很難想象吧,是的,我看到了宇宙——瑰麗的星云、還有碎鉆一樣的星星……它們像裝飾品一樣被縫制在那片黑天鵝絨一樣的夜幕里。我甚至看到一顆巨大的彗星帶著掃帚尾在不遠處掠過,盡管我覺得它似乎近在咫尺,事實上我知道它實際上離我很遙遠……”顏行歌兀自說著,他似乎沉浸在對夢境的回憶中,指間的煙快燒到手指都不自覺,“我沿著那條走廊一直往前走,中間有些片段我記不清了,后來我好像來到了一個好像球形的房間,那個房間的四壁都鑲滿了亮晶晶的發(fā)光小球體,有點像燈泡,但是又看不到燈絲,它的發(fā)光是均勻的柔和的……然后后面似乎還有什么內容,可是每次我醒來不記得了。
“聽上去,像科幻片?!比~凱搔了搔后腦勺,目瞪口呆。他不知應該怎樣評價顏行歌的怪夢,就像他不知道為什么在自己的那個夢中爬到山頂會那樣恐懼一樣。
顏行歌似乎是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葉凱的話茬,他只是默默灌了一口啤酒。他拿起啤酒罐的時候,葉凱注意到他右手中指關節(jié)上一道已經結痂的細細疤痕。他想起一個多禮拜前,自己的那場“飛來橫拳”,當他剛醒來的時候,顏行歌的模樣看上去有些狼狽,右手上還淤青了一大塊,明擺著是打過架了,而這個結痂的傷口應該也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吧……
“那次……謝謝你啊……”葉凱忽然有些良心不安了,他葉凱向來恩怨分明,縱然他再怎么討厭閃亮生物,可是該道謝還是得道謝,欠下的人情日后還是得還。
“謝我什么?”顏行歌的眼神懶懶地掃了過來。
“在……產品會那次。其實……我一直想道謝來著……只是……”葉凱扭捏著說得結結巴巴,只是,為了避免和你見面,雖然住一個屋但是基本都錯開了時間……后半截他沒說出來就在心里補完了。
“小葉,你沒必要和我這么客氣?!鳖佇懈璧淖旖俏⑽⒐雌鹨荒ㄎ⑿?。小葉這個稱呼讓葉凱心里凜了凜,這么說起來,其實很多年前,顏行歌從來不曾叫他大名葉凱,都是小葉小葉這般叫喚的。
“小葉,我們上樹捉知了好不好……”
“小葉,放學了一起走吧。”
“小葉,我們一輩子都是朋友吧……”
“小葉,我……你……”
想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只依稀記得一個“我”還有一個“你”,中間似乎有個詞被記憶模糊了,怎么也想不起來。此時仿佛有一根針狠狠刺在葉凱的腦海里,葉凱太陽穴忽然刺痛了一下,他一激靈,從回憶中抽離開來。一回身,卻見顏行歌那張無可挑剔的面孔逼得很近,幾乎要貼上來一般。
顏行歌那對黑曜石般的眸子里跳動著一種特別的神色,似乎帶了三分醉意。平日里的溫文在此刻消褪了,顯得有些肆無忌憚。葉凱有一種在顏行歌面前被那個眼神扒得精光的錯覺。帶著淡淡煙草味道的氣息噴在葉凱的臉上,深夜,極靜,連呼吸和心跳都清晰無比。
微涼的手指輕輕撫上葉凱的臉龐,指尖游走過眉骨,鼻梁,眼角,嘴唇,下巴,并順著喉間的線條滑落到鎖骨上。然后兩片薄唇欺了上來,唇上柔軟的觸感傳導到葉凱的神經中樞。熟練的舌尖挑開牙關,一點一點溫柔地舔舐著牙床,然后一點點試探深入,引誘,糾纏。
“喂——你想干什么!這里是陽臺啊,不要在這里……”葉凱猛地醒悟過來,連忙想推開顏行歌。
“不要在這里?那么……”顏行歌嘴角挑起一個放肆的笑容,“去房間?”說著一把將癱坐在地上的葉凱撈了起來,半拖半拽地拉進了自己房間。
葉凱被猛地扔到顏行歌床上的時候一陣頭暈目眩,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籠罩在他的心頭。此時身上壓上另一個人的重量,然后他耳垂一陣微癢,濕熱的觸感沿著耳垂順著側頸一路往下。
顏行歌!你前世是狗變的么!葉凱的心底在為他的清白哀嚎。他努力地想掙脫上面那人的禁錮,無奈顏行歌看上去身材并不壯碩,可是力氣卻大得很。黑暗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葉凱感覺到他的睡衣扣子在被一顆一顆解開,手掌的觸感摩挲過他的胸膛,小腹,然后……
“夠了!你給老子醒醒!老子不是女人!”黑暗的房間里發(fā)出一聲悶響,然后葉凱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摸著右手拳頭呼呼吹著氣。
“抱歉,我剛才喝多了?!鳖佇懈璞晨恐鴫φ局?,他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揍完顏行歌的葉凱忽然心情大好,仿佛游戲里受了冰炎的氣一并撒到了顏行歌身上,反正這兩個人都一樣喜歡皮笑肉不笑。他回房一躺下很快一覺到天明。第二天他臨出門前看到顏行歌剛從房間里出來,漂亮而直挺的鼻子上貼了一個OK繃,看上去頗為滑稽——那正是昨晚葉凱的“杰作”。
“昨天睡得可好?”葉凱看著顏行歌的狼狽樣眉開眼笑。
“昨天……真是抱歉……我……”顏行歌不僅沒怪罪葉凱讓他鼻子掛彩,然而滿眼歉疚。
“哎呀哎呀,我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嗎?不過你也忒不長眼了,我長得五大三粗的哪里像大姑娘了?抱著我就啃——敢情你喜歡如花那一型的?”葉凱只當顏行歌喝多了看花了眼,不但沒把被“非禮”放心上,反而嘲笑起顏行歌起來。
“我……不喜歡女人。”顏行歌沉默了一會,低低說。
“我知道啊,你喜歡如花嘛,HIAHIAHIA~~~~~”葉凱叉腰狂笑,上氣不接下氣。
“我喜歡男人?!鳖佇懈杞酉聛碚f的話差點讓葉凱一陣氣上不來被口水噎死。
“啊?你說什么?”葉凱難以置信地扭過頭,瞠目結舌地看顏行歌。
“我喜歡男人,一直都是。”顏行歌神情很平靜,平靜得就像說我喜歡吃鳳梨一樣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