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下而上的疾風如刀子一般割著烈天的面孔, 他感覺到身后的羽翼被風一片片鼓起,海浪般起伏著。目力所及是尖銳陡峭的崖壁,那是這片浮空大陸的根莖, 它們垂直落向下方, 一直延伸到無窮的深淵空間中去。
越往下, 烈天的心越冰涼。到處都沒有那個黑色的身影。
他不知道深淵是否有盡頭, 那廣袤的星空向四面八方延展, 大大小小的浮空大陸錯落地懸浮在各個角落。而他們就好比宇宙中的塵埃,那么渺小。而此刻,那名為顏行歌的塵埃不知跌落何方。
他的心臟仿佛被一直大手攥緊, 透不過氣來,又好像同時又有一把利錐, 深深扎入心房深處, 狠狠地鑿。
他幾乎貼著崖壁向下搜尋著, 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那些交錯伸出如平臺的巖角,那些巖石后蘊藏陰影的角落, 那些看上去似乎可以藏身的巖洞。他希冀能看到那個身影……此時他的腦海里滿滿全是那個人的音容笑貌,那黑曜石一般兼具了明亮與幽深的眼眸,那仿佛總帶著笑意的棱角唇。他的腦海中一片混沌,記憶中的青澀少年、再見面后的俊朗青年還有宛若死神的黑色魔導師,三種形象交錯著在他眼前相映翻滾。
他要失去那個人了, 烈天的心頭不可抑制地涌起這個念頭。而這個念頭就像一把利刃將他的心臟割得鮮血淋漓。
“顏行歌——”他不停地喊著這個名字, 聲音被帶著元素粉末的風吹散, 飄到各個角落又被堅硬的巖石折回變成一聲聲綽約的回音。
雙胞胎和納加死時如玻璃珠般毫無神采的雙眼頓時掠過他的腦海, 而很快腦海中的景象變化了, 他仿佛看見了那瞪著死魚般眼睛的成了顏行歌。巨大的黑色羽翼被折斷,斷口露出鮮血和白骨, 緞子般的黑色長發如干枯稻草般蓬亂糾結,黑紅色的血在白皙的面孔上異常刺目,曾經如黑曜石般閃亮的雙眸失去所有光彩,不再轉動只是直直地瞪著某個方向。然后那具軀體迅速腐朽了,肌肉萎縮腐爛,尸蟲從皮膚的縫隙中鉆出蠶食殘軀。最后連腐肉都被風干消融,只剩下慘白青灰的枯骨。
不要——烈天使勁搖著頭把這個可怕的想象從腦海中去除。可是它有如跗骨之蛆般牢牢攀附了他的思維,時不時趁虛而入在他眼前晃動。
他呼喊的嗓音終于沙啞,而就在此時他終于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恐懼。惶恐、戰栗、絕望、悲傷,種種負面情緒混雜交織,如病毒般侵入大腦、神經、血管。
他這次是真的失去顏行歌了。倘若之前無聲的消失還意味著重逢的希望,那么眼前的這一切則是干脆斬斷了各種希望的可能。
如果……他一開始,在他剛在這個世界遇到顏行歌的時候就跟他回去,那么這些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他仿佛一株被蛀空了心的老樹,心中最重要的一塊被生生挖去了,他現在僅只是順著氣流滑翔而下,隨波逐流。
他究竟是因為什么而支撐著在這個世界掙扎呢?
世界的真相?真理的所在?還是對人類的責任?
都不是,他從來都不是當英雄的料。
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和他到底有什么關系?人類是存是亡輪不到他關心。
他只是個懦弱的凡人。對他來說整個世界都比不上身邊人的一個笑容。所以,顏行歌也好,羽非零也好,黑色魔導師也好,對他來說都沒有分別。他至始至終愛的,就是那個人,不論他變成什么樣子,還是那個人。
終于他到達浮空大陸的最底端,他可以看到大陸的最末端崎嶇不平的巖石,那些峭壁與山峰垂直地倒置向下。風越來越炎熱,帶著硫磺的氣息,再往下滿目火紅波瀾起伏,那是一片懸浮在星空中的巖漿之海啊!暗紅的熔漿滾滾向著未知的方向奔騰而去,明黃跳躍的火舌分明就是一朵朵浪花。
石壁上偶爾滾落幾枚碎石,落入其中,很快就了無蹤影。
原來……有些時候,訣別可以來得如此干脆迅速。命運連讓他們最后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留。
他的神情逐漸從焦灼到悲哀再到木然,隨著他的繼續下降,愈來愈烈的罡風將他的臉上割出了幾道口子,而他渾然不覺。
他似乎聽到遠遠的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仿佛是小鳥,還有花花的聲音。但是此刻,那些聲音都被屏蔽在他的內心之外,如遙遠的太空來音,飄飄渺渺。
倘若他從這里落下去,他,還有顏行歌,終將殊途同歸吧?
那么……真是太好了。
這么想著,他的臉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
他閉上眼,沖著熔漿之海的方向,向前,再向前……
恍惚間,一片白光中有個人轉身,他的臉在逆光里,看不清表情。但是他知道那是顏行歌。不需要看,不需要聽,他們熟悉彼此的每一個氣息和動作,那就那個人……
小葉,我愛你,低沉的仿佛大提琴般好聽的聲音。
我也愛你,顏,歡欣剎那間涌滿了他的整個心房,他對著那個人努力地笑起來。
“葉凱——”小鳥看到遙遠的下方,烈天猶如一片羽毛飄落底下的那片通紅中,瞬間淹沒不見。他看著這一切,巨大的驚詫凝固在面容上。
“他……”隨后趕上來的花擦擦順著小鳥的目光看到了滾滾奔騰的熔漿海,他似乎從小鳥的神情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半晌,他動了動嘴唇,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良久,卷心菜發出第一聲抽泣。縱然是冷靜如小鳥,也再也忍不住,他重重跪坐在一塊巖石邊,向著下方放聲大哭。花擦擦哽咽了一下喉頭,他本想安慰小鳥,可是當手掌落到小鳥肩上的時候,同窗四年的情誼,游戲中并肩作戰的義氣,如此種種化作潮水般的悲傷涌上心頭。他膝蓋一軟,也陪著小鳥跪下流淚。
莫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悲傷的氣氛如病毒般傳染。卷心菜的眼淚噼里啪啦就沒停過。炮友站在一旁,雖然沒有落淚卻也不免紅了眼眶。
“我們現在……要去哪里?”很久之后,一個干澀的聲音這么問,是花擦擦。
“去哪里?”小鳥愣了神,他們本是為了尋找烈天而來,而如今他們眼見烈天落入滾滾熔漿。他望著浮動著各色元素粉塵的星空,竟然一片茫然。
他們能去哪里呢? Wшw◆Tтkan◆℃O
“去圣地吧!”一個聲音高揚起來。
小鳥回過頭看到炮友滑稽的小胡子一翹一翹:“去圣地吧!”炮友重復了一遍,“既然來了,為什么不索性去看看呢?”他提議。
“是啊,說不定,我們在真正的現實中能夠找到葉凱他們呢?也許運氣好的話,他還活著。”花擦擦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去圣地……”小鳥呢喃著這句話,原本霧氣迷茫的思緒頓時豁然開朗起來。他狠狠一把抹干眼角的淚水,利落地站起身:“好!我們去圣地!”
烈天似乎在做一個冗長的夢,夢中滄海桑田,斗轉星移。他看到湖泊變成平地,平地變成山丘。他看到輝煌的宮殿落成,金碧輝煌灼灼奪目,然后須臾之間如潰沙般倒塌變成一片廢墟。他看到一個寂寞的身影在天地間作畫,以天幕大地為畫布,以造物之手為畫筆。無色的山巒在他手下隆起,如數據建模一般,然后一層一層被賦予色澤。黃色的土地,綠色的樹木,紅色的花朵……世界這樣一點點真實起來。
原來,這就是創世紀啊……可是他卻感覺不到任何創造的壯麗,只感覺到那個背對著他的身影深深的寂寥。
“喂……那個……”他忍不住開口。
聽到那個聲音,身影緩緩轉過身來……
烈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深紅的天幕還有金色的云彩。天空中光華流動,仿佛流動的熔漿海洋……
對了,他不是掉入那熔漿之海了么?烈天慢慢從地上坐起,他抬起胳膊,伸了伸腿。除了手背上被罡風割破的口子,他四肢完好,沒有什么別的傷痕。他環顧四周,黑色的草地,胭脂色的濃霧籠罩四周,他僅僅只能看到幾米遠的景象。不過這已足夠,因為他看到濃霧的邊緣靜靜躺著一個人——羽非零。
呼吸頓時驟停。烈天頓時連滾帶爬地摸到羽非零身邊。羽非零的雙眼緊閉,臉唇蒼白,一支利箭深深地從前扎入羽非零的左肩胛。暗紅的血仿佛一條小蛇從傷口蜿蜒而出。
“顏……”烈天猶豫而顫抖地將手指靠近了羽非零的鼻孔,在感受到鼻孔中呼吸出的一絲溫熱時,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忽然想到了這里每個人都有的能量珠子,連忙在羽非零的身上一陣摸索,卻一無所獲。羽非零身上并沒有任何類似能量珠的東西。
難道……顏的珠子已經在那個時候被打散?烈天的心再次懸了起來。他忽然從腰間摸出剛才從被他所殺弓箭手身上弄來的能量珠。弓箭手的珠子繚繞著湖水般的碧綠,純粹不摻一絲雜質。只有還沒有吞噬過別人能量的人才能發出這樣純粹的光芒。他連忙將那碧綠的能量珠湊近羽非零的唇邊,輕輕捏碎。如螢火蟲般的綠色光點伴隨著羽非零的呼吸,盡數被吸入。而羽非零蒼白的面孔似乎紅潤了一點,隨后,烈天看到那緊閉的眼皮翕動了一下,然后緩緩睜開,現出下面黑曜石般的眸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