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午後
哐噹一聲,電閃雷鳴,大雨鋪天蓋地從天空傾瀉下來。狂風亂作,驟雨抽打地面,雨水飛濺,迷瀠一片。煙塵四起,伴著兇猛的風,在空中肆虐飛舞。
正是雷雨之際。
牀榻上,白髮之人,睜開了迷迷濛濛的雙眼。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吐出兩字,“陌兒...”等了半響,他見無人迴應他,又焦又急,奮而起身。身體卻不聽使喚,直愣愣地從牀榻上滾了下去。
一雙淺色鞋子印入眼簾,他笑了,飛快擡頭,從地上站起。“陌兒,你沒事。太好了。”
“陌兒…”慕白伸了手,想觸摸她的臉,卻被她大力地撥開。
“怎麼了,我…”茫然無措浮上他的眼瞳。
“夠了。別這樣。”
這句話突然落了下來,語調冰冷不含一絲感情。慕白像是被閃電劈中一般,腦袋一空,神情懵懂。
“什麼意思?”
“你先前各種逗弄我,今日我也逗弄你一番,不算過分吧?”
厲語陌雙眸寒冰,靜靜站在牀頭,她身穿一件素白長裙,順便挽了個髮髻,在發後插上一支玉簪,襯得整個人清冷如玉,眼裡一片薄涼。
慕白聞言,強硬地抓住了她的手,“是出什麼事了麼?難道蕭月明爲難你了?”
“不是。”她甩開他的手,“你從來都沒有懂過我。我所求不過安穩二字,卻因你多次陷入紛亂。你也不過是利用我吧?讓我替你尋神玉,好助你登九五之位。”
慕白一怔,嘴角還沒來得急綻放的笑容漸漸收了回去,“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陌兒,我又做錯了什麼?你說出來,我改。”
“我已經想不騙你了。”厲語陌低垂下頭,“我和你在一起。僅僅是因爲我想報復清河。清河多次害我,我知道她喜歡你…所以…”
“我從未將你放在心裡,至始至終,不過演戲。”
她的脣瓣在顫抖。
一道聲音將她的話打斷,“我不信。”慕白將被褥擲於地上,強撐著身體,脣邊猶帶鮮紅。他嘴角上揚,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陌兒,你又在開玩笑了是麼?”
他上前一步,她接著退後一步。
“別走,我很快就走到你的身前了…”
厲語陌眼裡悲慼一片,她微微閉眸。再度睜開眸子時,又是那般冰涼,她推了他一把,卻不料他整個人跌倒在了地上。
厲語陌一看,手指微動,最後還是沉住了氣。“我可有說過一句喜歡你?那日我也是故意喝醉的…”
“那你在禁地時爲何要救我?”他看著她的眸,美豔的紫眸裡晶瑩閃爍。
“因爲我內疚,你若是就這樣死了,我下半輩子都不安穩。”
慕白笑容消失在嘴角,他看著她,只是看著她。而後,緩緩一嘆,“就算你真的騙我…我也沒關係…”
厲語陌沒想到,高傲如慕白,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我有關係。我已經心有所屬了。”厲語陌轉身,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將眼角的淚水抹去。她佯裝活潑地朝門外喊了一句,“冬雪,進來吧。”
門被推開,廖冬雪一掀長袍,踏了進來,他蹙眉看了眼跌坐在地的慕白,“陌兒,你這般對慕宮主不好。”
“我也沒有做什麼,他自己有腳有腿,站得起來。”
慕白眼裡朦朧一片,“陌兒…廖冬雪?”他眼睛頓時睜大,他看見厲語陌在廖冬雪的脣上輕輕印了一個吻。
如蜻蜓點水般的吻。
卻讓他五臟皆痛,心口一滯。
“看到了吧?”
慕白一股氣站起,他搖著頭,“你騙我!這不是真的…”
厲語陌微微一挑眉,曖昧地摟上廖冬雪的脖子,緊緊貼上去,回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慕白,“那…還要再來一次麼?”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慕白喃著,忽而從一旁拔出了御雪劍。雙手微微顫抖。
厲語陌心底一慌,護在了廖冬雪身前。“你要幹什麼?想殺了我?”
“陌兒…你當真沒有對我動過心?”
“沒有。”
“那這樣呢。”慕白將御雪劍毫不猶豫地刺進自己的腹部。“你可有對我動過心?”
他在逼她,厲語陌心裡清楚,她轉身,索性不去看。“慕白,你若非得這樣,我也沒辦法。但沒有就是沒有。”
“那麼…這樣。”
“慕宮主。”廖冬雪不知從哪兒來的勁兒,上前去將慕白拔出來的御雪劍奪了過來。“何必這樣,何必如此作賤自己!”
“你滾開!”
“慕宮主。”
厲語陌聽不下去了,她打開房門,走了出去。許久,她才停下來,粗喘著氣。
“這樣做真的好麼?未免太傷人了。”廖冬雪不知何時跟在了厲語陌的身後,問道。
厲語陌摘下一朵鮮花,將花瓣一朵一朵扯下,“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的。如今,只要一想起洢妍因我一生都無法站起,我心裡無法平靜。我不想再有任何人,任何事牽動我的情感。他因我白頭,我爲他擋箭,兩兩相抵,各不相欠。””
“若是慕宮主想不開…”
“他不會。”厲語陌篤定,他若無她,還有心心念唸的江山,怎會因爲這點小事而去尋短見?他慕白可不是這樣的男子。
廖冬雪臉上痛苦一閃而過,他想起葬身火海的楚心漪,沉鬱三分。“這可說不定,若是我有心愛的女子,哪怕是整個天下,我都可以拱手相讓。何況是一條性命?”
厲語陌悄悄看了眼慕白所在的房間,脣邊勾起一抹略帶憔悴的笑意,“可惜你只是一個御醫,沒有哪個女子有幸能獲得你的‘天下’。”她話中帶了刺。擦著他的衣袖走過去。
“廖太醫,麻煩你幫慕白包紮一下傷口。今日多謝你的幫忙。我先回房了。”
廖冬雪神色忽明忽暗。又是一聲輕嘆。
夜間,一聲雷鳴將厲語陌從睡夢中驚醒,她起身,推開窗,只見外頭風雨大作,落葉紛飛。金色的閃電如巨龍一般盤桓在天際。
耳邊盡是雷聲、雨聲。
厲語陌坐回牀上,睡意全無。她想起今日慕白的表情,心底一酸。她怎麼也耐不住心裡想見他的念頭,也不知他的傷如何了。
厲語陌披上外衫,有些做賊的感覺,偷偷摸摸地沿著走廊走進了慕白原來的房間。她看了一眼,慕白已經不在房間裡了,還未走三步,卻感到身後一陣涼颼颼的。
“魅?”
“嗯。”身後的人應了一聲。
“慕白呢?他…怎麼不在?”
“這不是你所希望的麼?宮主剛剛走了。”魅的聲音有些冷淡,他從房樑上跳了下來。面色如深冬的凝霜。
“是麼?呵呵…走了也好。”厲語陌扶著牀榻,輕輕坐了下來,眉間並無一絲的憂慮,好似還有幾分輕鬆。
魅瞅見她這副神情,心裡藏著一把火,“果真是蛇蠍心腸,宮主真心待你,你卻和別的
男子鬼混,還說出那些傷人的話語,虧你出身名門,依我看,還不如玉綃的率直。”
厲語陌看了他一眼,也不反駁,只悠悠說了一句,“你若想罵我,就趁現在罵了吧。下次可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你…”魅有些薄怒。“算了!現在我也不是來說這些。有些事情,我覺得不告訴你不行。”
“明日再說,我困了。”
“柳傾城回來了。”魅單槍直入,沒有絲毫鋪墊。“我不經意間看見了他。”
厲語陌一驚,忽然站起,幾乎是脫口而出,“玉綃知道麼?”
“她知道。柳傾城找的就是她。”
厲語陌一怔,雙眸垂下,玉綃,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呢?難道是怕我傷害柳傾城麼?在你的心裡,我…就是這般不講道理的人?
“還有,洢妍的事情,我不會輕易就這麼算了。”
“怎麼?是我害了她,你想殺了我替洢妍報仇?”厲語陌躺在牀上,鼻尖滿滿的都是慕白的氣息,這暖暖的氣味讓她感到很安心。
“如果她醒不來,我會。”
“呵呵。”厲語陌閤眼,輕笑。
魅轉而拿出了小冊子,“洢妍雖至今昏迷不醒,但她幾日前曾跟我說過,北峒國的白嬤嬤近日或許會到姒花國。我最擔憂的是她已經到了。”
白嬤嬤,這個時候,她來做什麼?雖然自己和她素未謀面,但關於她的事情可知道了不少。白嬤嬤是雲裳公主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是多年前隨雲裳一同來到姒花國的人。
難不成是有人叫她來的?
“我知道了。”
“那我先回去了。洢妍她還發著低燒。”
“魅。你可知道清河做的事情?”
魅聞言,滿臉驚訝,他退了一步。
“你其實親眼看見了清河害慕如顏,卻不出聲,甚至撒謊騙慕白。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你…”魅摸了一下後腦勺,恍然想起自己曾給她看過那小冊子,如今已到這種境地,他再說任何的話,想罷厲語陌也是不會相信的了。
“你小冊子上所缺的那一頁,便是記載了這件事吧?那我該說你什麼呢,和清河勾結?還是…和柳沐歌勾結?”
窗外暴雨傾盆,一道閃電橫射下來,在光亮中,魅紅色的長髮乘著風輕舞,他眸子凸出,雙手不自然地扯著外袍。
“東西可以亂吃,但話不可以亂說。我對宮主的忠心天地可鑑,怎會做那些噁心的事情。至於清河姑娘。她曾救了我一命…再加上她與宮主…”
話截然而止,厲語陌不自覺地問道,“什麼?”
“唯獨你,我不想告訴。你只要知道,宮主若要稱帝,清河姑娘是必不可少的。柳沐歌侵佔十八島,欲侵入北峒國,而北峒帝病重,太子造反在即,國內大亂。柳沐歌和厲天寒手上都有百萬兵馬。”
他擡眸,眼裡有些鍼芒,“你說,你又能爲宮主做些什麼呢?但清河姑娘早已有了計劃。”
厲語陌忽然仰頭笑出聲,又是欺騙!他口口聲聲說不再和清河有交集,可爲了那天下,還是騙了她。那日在禁地,他失了神玉,癡狂的模樣依舊印在瞳眸。她知道他的確在乎她,但是,他若當了皇帝,真的可以放下那錦繡江山?
“少宮主之事…我實在說不出口。”
“你回去吧。”厲語陌轉了個身,笑到啞了聲。魅聽言,沒有絲毫留戀,立即轉身,從窗戶裡跳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