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顏見他眉間絲絲苦楚,不自覺地上前一步。雙手拉住他的衣擺,“這道疤那個叫蘭兒的女人留下的么?”
風聲,雨聲,沙沙作響。
蝶衣木然,此刻聽見蘭兒的名字從她口里念出,自己竟沒有想象之中的那種憤怒。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訴過你的,柳筱筱。”
“笑笑…”他依舊如此念道。“為什么不逃走,你不是不喜歡我么?”
丫的!慕如顏在心底怒喊,是你哥威脅我留下來的,你還在這里說這些話,如今想想都是一肚子的氣。
饒是如此,她卻鎮定地說道,“我想救贖你。”
“你救不了。”
蝶衣輕笑,嘴角如清蓮綻放。他將她的雙手移開。不再言語,朝著東廂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他需要什么了,他需要的是光明。
雨越下越大,有些雨點飄進畫廊,打在她的身上。她蹙眉,心中想到了施行第三個策略的方法。
連續十幾天,蝶衣都無法安然入睡,以前他想的是蘭兒,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每每靜下來的時候,都會想起那個女人。
他十五日都未見到她,也不知她跑到林府里那個角落去了,也不在畫廊。就連廳堂也不去了。
一日,蝶衣在畫廊四周躊躇了一會兒,正欲離去的時候,看見林逸塵忽而從畫廊里走了出來。
“蝶衣。在找柳姑娘么?”
“自然不是。”
林逸塵經過他的身邊,輕嘆,“柳姑娘這幾日都因你而勞累,你卻一點都不把人家放在心上。真是可憐。”
蝶衣聽言,心下一緊,側目,“她…在哪里。”
“她說要給你一個驚喜,今晚你便可以看見她了。”
林逸塵一頓,再度說道,“蝶衣,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你殺了蘭兒,過了四年這種生活。現在不要再如此莽撞了。看清楚自己吧,其實你在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喜歡她了,不是么?不然你也不會因為怕她死去,才說要休了她。”
林逸塵的笑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蝶衣愣在原地。他硬將眼中的淚水逼了回去,唇邊幾許苦意,“兄長,你贏了。”
“蝶衣…我其實是輸家。你何不也看清我呢?”
他一滯,“我只相信我的眼睛。兄長,你不必再說了。”
額上紅蝶飛揚。
那血紅灼傷了林逸塵的瞳眸,二十年前,他執意將蝶衣領進家門。那雙柔軟的小手,依賴的眼神,猶在心中。但如今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是命運使然,還是他的過錯?
漸漸遠去的消瘦青衫,手掌撫上溫順的兔子。
永生相伴。但蝶衣,我永遠都無法實現當初的承諾了,與其告訴你那種現實,還不如就這樣讓你恨著。
日暮,天空低沉,如黑曜石一般。但今夜,黑中仍帶著些許的星辰,一閃一閃,如珍珠寶石,絢爛至極的美麗。這幾日,難得未下雨。也不寒冷。
蝶衣和衣躺在床上。忽而聽見窗外有人喚他。
他下床,打開了窗戶,雙眸頓時一睜。
點點螢火,竟襯得黑夜如同白晝。
與星辰媲美,與日月爭輝。
拂樹若生花,簾似夜珠明。輕盈飄飛,摸不到的半抹螢光,沉醉在這如夢境般的天地,何不心中感懷?
蝶衣眼神迷離,透過窗戶看向滿身泥土,衣衫破爛,卻對著他笑的女子。
他打開房門,看著她,說道,“你在做什么!”
“蝶衣。”
他睜大雙眼,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他心里微動,裝作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過來。”她向他招了下手。
他一愣,不自覺間已經邁出步子,緩緩走到了她的身邊。
螢火下,她的臉很紅,很美,就像下凡的仙子。他自然不敢說出這種話,只在心中暗想著。
慕如顏握起他的手。將手里的東西放到他的手心。
是一條手鏈,足足串著十顆發著光的珍珠。
“做這條手鏈耗費了我不少時間呢,這些珍珠里面都有一只小小的螢火蟲,我在珍珠的兩邊都留了小孔,讓光芒溢出來。可惜這光芒只有一個晚上就會消失…”
蝶衣聽著,神情有些恍惚,他突然緊握住慕如顏的手,將手鏈系在了她的手上。
“這是送給你的。”慕如顏說著便要取下來。
蝶衣不愿放開她的手,聲音有些沙啞,“不會消失,只要你戴上…光芒就不會消失。”
“什么?”她噎了聲,看著他面上微帶認真的表情,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決定了,他今日事怎么了,轉了性子嗎?好生奇怪,他不是應該嗤之以鼻,然后說‘滾開’的么?
“蝶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笑笑。”他毫不猶豫地答道。
“對…我是笑笑。”慕如顏轉身,看了眼天空高掛著的月亮,是圓月,如玉盤一般。
無人說話,氣氛一下子冷下來了。慕如顏深呼吸了一口,轉過身面對他,一笑,“蝶衣,我剛認識你的時候,還以為你真的有那么壞,可現在一看,倒是我多想了。”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和過往,她亦不知。她本是好玩的心情說要拿下冰山,此刻到有些退縮的感覺。
她感覺,他有些變了。
慕如顏向后退了三步,“這星光我送給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畫廊了。”
“別走。”
她一時以為自己聽錯話了,但蝶衣握著她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將她拉了過去,一個柔軟的東西貼到了她的唇上。
慕如顏愕然睜大雙眸,她看著近在咫尺的臉,腦袋一片空白。
蝶衣趁著她驚訝的時候,撬開貝齒,幾經溫情,纏綿。
末了,他抱起她,回到了東廂房,將她輕柔地放在了床上。
慕如顏的心亂到了極點,她方才都做了些什么啊!竟然還忘了將他推開…她這么做怎么對得起沐歌?她想罷,拿起床上的枕頭就砸向蝶衣。蝶衣也不躲,任她砸。
“死冰山!你方才做了些什么!”
蝶衣一愣,低下雙眸,眼中失落浮現,“我以為…你對我說了那些話,你愿意…”
她欲要下床,“下次你還敢這樣,我就殺了你!”
“今夜就在這里睡
吧。畫廊夜里風大,容易著涼。”他轉頭,臉上有些淡淡的紅暈。
慕如顏愣住了…這冰山在害羞?他一個大男人竟然在害羞!但是被占了便宜的人可是她啊。
“冰山。”她輕喚了一聲。
蝶衣有些窘迫,臉頰全紅,忽然從櫥柜里拿出被褥鋪在了地上。“你睡床…我睡地上。”
她也不扭捏,靠在床板上,怔怔望著他背對著她的身影。
不過一個吻而已,他竟然還在不好意思!
天啊,她無法想象他究竟是怎樣和他以前的夫人相處的。難道一直都恪守禮節么?
半夜。
窗戶被風吹開了,氣溫驟然降了好幾度,寒氣逼人。慕如顏蓋著錦被都冷得瑟瑟發抖,更別提躺在地上的蝶衣了。
她點燃了蠟燭,“蝶衣,上來睡吧。”
蝶衣顯然還未睡,他悶聲說著,“不用了。我從小在十八島長大,這種氣候早就習慣了。”
慕如顏聞言,也不強求,滅了蠟燭,黑暗中,她緩緩問道,“李思美這幾日可有來找你?”
“沒有,我那天語氣許是太重了,她自那日起便沒有來過了。”
她沒了睡意,坐在床頭,這幾日,她幾乎都在查有關李思美的事情。
那日,她雖未點破,但她和李思美兩人心中都已有了底。她也特意潛入李思美的府中,得知他們家在暗中向北峒國各地賣毒藥。和當初的黑窯一樣,也頗有勢力。
由此,她至少可以猜測。賽馬之時,她在李思美袖中摸到的黏物,就是毒蜘蛛。
那女人愛蝶衣,所以妒忌蝶衣身邊的女人,要殺死她們,所以放出毒蜘蛛螫咬了她們。那李思美那日所說的‘不會輕易放過你’,也是要對她下毒的意思么?
“笑笑,你會背叛我么?”蝶衣的聲音傳來。
這個問題很奇怪,慕如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看他如今的這副樣子,倒失了幾日前的高傲。他今日吻了她,那說明她的計劃成功了?但是,為什么她一點都不高興,反而有一種悲傷的感覺?
“蘭兒…是被我親手殺死的。那天像往日一樣,我去找她,可是卻發現她和兄長在床幃之間親吻。我不記得當時是何感覺,只想沖進去殺了兄長。但蘭兒跪在地上,拖著我,她不肯求我,寧愿一死。我恨極了他們。”
“蝶衣,你不相信自己的哥哥?”
“他不值得我相信。”蝶衣冷聲回答。
林逸塵居然做出這種行徑實在讓人懷疑,他那般清正,還是永川司馬,怎會做出與弟妹相戀的不倫之事?
慕如顏頓覺傷心,她當初也是因慕白戀上厲語陌之事,大發雷霆。卻不曾落得他這般境地。
“蝶衣…我不會背叛你的。”她想,他需要安慰。于是輕聲說道。
蝶衣忽而一笑,淚水流出。
她說著,困意襲來,和蝶衣說了幾句話后,便睡著了。
蝶衣聽見安穩的呼吸聲后,起身,將身上的被子加到了慕如顏身上。隨后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個吻。
莫要做讓自己后悔之事。
那他這樣做算是不悔了么?他只怕好夢終結后,會是一場綿綿的噩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