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商戶鱗次櫛比,小攤小販在不停地叫賣著,販夫走卒匆匆從他們面前走過,奔波著生活,無暇駐足。
一個青衣小帽,看上去像個小廝的人,快步走到“林記當鋪”前,左右張望了一下,見四周無人注意,又攏了攏懷裡的東西,低著頭快步走了進去。
就在“林記當鋪”的對面,是一家名爲“招客來”的酒樓,算不上高檔,但裝修菜色什麼的倒也還過得去,所以生意還算不錯。只是現在還沒到午飯時間,酒樓裡自然不可能有太多人,只有些無所事事的潑皮無賴,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叫上一壺小酒,幾碟小菜,打發時間而已。
二樓跟所有的酒樓一樣,是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包間,裝潢還算精緻,很有幾分雅趣。包間全都是臨街的位置,坐在裡面可以看到繁華的大街景象,所以還算受歡迎。跟樓下一樣,在現在這個點兒,幾乎所有的包間都是空的,唯有一間裡面坐了人。
載濤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翹著腿,手裡端著一個茶碗,輕輕撥動著,眼睛看著下面,確切地說是看著對街的那家“林記當鋪”,若有所思。
這時,包間的門開了,一個小販模樣的人躬著身子走上前來,很是恭敬地對他說道:“貝勒爺,人已經進去了。”
“嗯?!彼畸y不淡地應了一聲。
本就已經看見了的,這些奴才們還偏偏要來說一遍,多此一舉
他心中愈發的覺得煩躁了。
自從那日見過婉貞之後,他那顆瀕臨枯死的心終於又活了過來。但也正因如此,那種相思的煎熬和無能爲力的痛恨也回到了他的心間,平日裡還可以藉著做事,強迫自己忘掉這些,然而一旦清閒下來,就如此刻,不需要做事的時候,便會一一浮上心頭,令他的心愈發的煩躁不安。
擺了擺頭,似乎要藉此將那些不安、憂懼和憤恨全都甩開,他沉聲說道:“裡面的人,都已經安排好了?”
小販忙道:“是的,爺,都安排好了。只要東西一出現,馬上動手。”
他剛點了點頭,便聽到那“林記當鋪”中傳出一陣“倉啷啷”的聲音,似乎是把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還隱隱約約有些搏鬥的響聲傳過來。也虧得是他,從小也算是練過武的,耳力比一般人強,否則在這喧鬧的鬧市中,又怎麼可能聽到這些聲音?
不一會兒,從當鋪裡匆匆跑出一個人來,又匆匆跑進了酒樓裡,上了二樓,來到包間門前,低聲道:“奴才給貝勒爺請安,人已經抓到了?!?
“人贓俱獲?”載濤不動聲色地問。
“人贓俱獲。”那人篤定地說。
載濤“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將手裡的茶碗往旁邊的桌上一放,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道:“回府?!?
身旁的下人們急忙應了,手腳麻利地準備起來,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已經收拾好了一切。
載濤回到濤貝勒府裡,一路不停歇地朝著書房走去。而此時,裡面已經有兩個人在等著了,赫然便是載灃和載洵。
載灃到底城府深些,還能安坐在椅子上,手裡一本閒書,也不知看進去了沒有,總之神態是頗悠閒的。
而載洵就沒這麼好定性了,一直在屋裡轉著圈子,還不時探頭探腦往外打量著,一臉的焦急和期待。
載灃終於忍受不下去了,放下手裡的書道:“好了,老六,你就這麼轉來轉去的,我頭都暈了。”
載洵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突然看見載濤快步走來,頓時便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趕緊迎上前去。
“老七,怎麼樣?弄好了麼?”他張口就問。
“老六”載灃無奈地叫了他一聲,站了起來,對載濤說道,“進來再說。”
載濤點點頭,載洵此刻也發現自己的莽撞了,不由有些訕訕,閉緊了嘴,側過身子讓載濤進來。
關上房門,三兄弟坐定,載濤這才沉穩地說道:“五哥、六哥請放心,一切都辦妥了。”
聽到這話,別說載洵,就連一直表現得氣定神閒的載灃都不禁臉帶喜色,可見他心中並不是全然的輕鬆。
載洵鬆了口氣,終於有心情拿起桌上已經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笑道:“這下好了。古維客那個傢伙,終於有把柄落到了我們手裡,接下來讓他辦事應該就容易得多了?!?
載灃也是一臉的笑容,道:“雖說早就知道太醫們跟其他的官員一樣,沒幾個乾淨的,但我還真沒想到古維客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居然敢偷盜老佛爺的藥材去換錢,拿到賭場裡面去逍遙,真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載濤笑道:“正是這個理兒。今兒個我在他家小廝常去的當鋪裡守株待兔,可不就來了個人贓俱獲嗎?這下,人證物證俱在,他也無從抵賴。這件事情如果傳到老佛爺耳朵裡,那可是誅九族的罪名他如果敢不聽我們的,家裡一個人都別想逃”
這話說得戾氣頗重,不過他經過這些日子的煎熬,性情已經變了很多,再不是原來那種閒散隨和的性子,因此說起來竟也毫不猶豫。載洵跟他的情形差不多,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而載灃雖然皺了皺眉頭,但他經歷過的事情比兩個弟弟都多了不少,對這種是也算司空見慣,更加不會有什麼多餘的憐憫。
載灃淡淡地說道:“既然是人贓俱獲,我們趕緊進行下一步吧,免得夜長夢多。打聽好了嗎?他今晚會去吧?”
載洵冷冷一笑,道:“放心吧,五哥。我早已派人探聽清楚了他的習性,是個賭博成性之人。之前一直在頤和園裡當差,他不敢也沒地方去賭,早就忍不住了,今兒個調換回了北京城,他哪兒有不去賭個過癮的道理?賭場那邊,我都準備好了,只要他敢去,就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載灃點點頭,看著這兩個終於成長起來的弟弟,心中頗感欣慰。其實他們本都是聰明能幹的人,只是時事弄人,他們一腔的抱負無從施展,更加不願在慈禧的手下當那窩囊憋屈的小官,所以索性閒雲野鶴一般,不羈地過日子。但如今,爲了婉貞,爲了皇帝,他們總算是認真起來,使出了渾身解數去做事,幾件差事辦下來,居然也有板有眼,很快便展露出才華來。
卻說古維客這個人也算是倒黴。在這種局勢下,其實太醫們人人手裡都不太乾淨,但相比起來,其他人的罪過卻輕得多,不像他這樣,動輒株連九族,載濤他們自然將目標放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之前一直都在頤和園裡爲皇帝和婉貞診治,一待就是大半年。他又不是什麼大官,還得隨時小心注意著婉貞的情況,因此幾乎是足不出戶的。再加上頤和園有慈禧坐鎮,她的規矩大、心狠手辣,誰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開賭局?他本是個賭癮頗大的人,家中的閒錢基本上都投進了那個無底洞裡,因此纔不得不鋌而走險,偷竊身邊的珍貴藥材前去典當換錢,如今卻閒了大半年不能賭,心癢難耐啊
好不容易到了換班的時候,有別人來代替自己的任務,可以回京城裡跟家人相聚,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的去賭上一局
吃過了晚飯,兜裡揣著錢——那是他幾個月來的薪俸,既然不能賭,自然就存了下來,今天正好拿去大肆揮霍一番——他出了門,疾步向著自己平日常去的賭場走去。
因爲賭癮太大,他這一天腦子裡想的都是如何去賭,至於那個被他打發去典當此次從頤和園裡偷拿出來的藥材的小廝,早就被他忘到了九霄雲外,壓根沒發現他的失蹤。
轉過兩條街,賭場終於出現在他面前。他一臉的心喜難耐,一頭便衝了進去。
賭場裡還是老樣子,荷官吆五喝六,莊家通吃的聲音不斷傳來,賭客們全神貫注,眼神全都緊緊盯在面前的賭桌上,叫聲震天,誰有工夫來多看他兩眼。
他的眼睛溜了一圈,便筆直地向著自己最熟悉也是最喜歡的擲色子的賭桌走去。
來到桌邊,他先不忙下注,而是靜靜旁觀了幾盤,心裡有了點底子,這纔拿出一小塊碎銀,試探性的壓了個“小”。
一旦上了賭桌,他的神情動作便帶上了幾分資深賭客的架勢,沉著、銳利,跟方纔毛躁的他截然不同
既然開賭了,很快他便也與其他的人一樣,聚精會神,再也無暇理會身邊的事物。他身邊本也圍了不少的賭徒,但不知何時,那些人卻都被人擠開了,換上了幾個孔武有力的男人,有意無意將他圍在中間。他們雖然也跟其他人一樣,大聲吆喝著開大開小,眼神卻時不時落在他身上,閃過詭異的光芒。
他們中的其中一人,讓其他人用身子擋住別人的視線,手悄悄伸進了古維客的腰間,輕輕一勾,一個錢包便被勾了出來。幾人交換了個眼神,另外的人微微讓出了個空隙,讓那人擠了出去,剩下的則繼續包圍著古維客。
不多會兒,古維客便輸了個一乾二淨,伸手摸了摸腰間,卻只摸了個兩手空空。他如今已經賭昏了頭,哪裡還記得清楚自己究竟帶了多少錢出門?一時間,心裡全是無法繼續賭下去的懊惱,壓根沒想過是有人偷了他的錢。
沒錢自然不能再賭了。他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賭桌,向著一旁走去,打算向賭場借點兒錢來翻本。然而剛走到場邊,忽然有人從後面走上前來,撞了他一下。他頓時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