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卻根本無暇顧及他人的想法。在她的腦海中,此時滿滿當當全都是光緒的影子,還有載濤那七竅流血的面容。心中忍不住一陣陣戰(zhàn)慄,她只要一想到,光緒也很有可能像載濤那樣停止呼吸,一陣尖銳的疼痛就猛然襲上心頭,令她猛地抓住了衣襟,幾乎無法喘息。
“額娘……”念哥兒怯生生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在他幼小的心靈中,似乎還從未見過額娘這個模樣,不由感到幾分詫異的同時,也感到幾許害怕。
婉貞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表情已經(jīng)嚇著了兒子,趕緊勉強一笑,安慰道:“念哥兒乖,額娘沒事。”
“額娘……”念哥兒還小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母親這究竟是怎麼了,但孩子那單純的心靈卻也能夠體會出母親此刻的心情不好,於是便像平日裡母親安慰他一樣,小手輕輕摸著她的臉,童聲稚氣地說道,“額娘不怕不怕,念哥兒在這兒。”
抱著兒子,看著他努力安慰自己的認真的小臉兒,婉貞心頭一酸,差點流下淚來,只得抱緊了他,將臉深深地埋進他的頸窩。
一陣孩子特有的奶香味飄進她的鼻端,很神奇的,她內(nèi)心如雷的心跳似乎頓時安定了很多,一顆心奇蹟似的舒緩下來。
皇后坐在他們母子倆的對面,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們,卻一言不發(fā),只是幽幽一嘆,眼光便轉(zhuǎn)向了窗外。
經(jīng)過一陣疾行,馬車飛快地駛?cè)肓俗辖恰=妭冏匀皇遣桓业÷嘶屎蟮能囻{的,下車之後,自有小太監(jiān)在前方引路,皇后和婉貞迅速來到了養(yǎng)心殿門前。
皇后突然停下了腳步。
婉貞正欲往裡走,忽然發(fā)現(xiàn)皇后不動了,不由也是一頓,詫異地看向她,問道:“娘娘……”
皇后打斷了她的話,微微嘆了口氣,道:“皇上那裡,本宮還是不去了。你自己進去吧,皇上會跟高興見到你的。”
婉貞又是一愣,還沒等說出話來就見她在馮世海和蓉欣的服侍下徑自轉(zhuǎn)身走了,不禁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只是看著那有些孤寂蕭瑟的背影,默默一嘆。
然而她的心神很快就從皇后身上轉(zhuǎn)移開了。憂慮著光緒的情形,她邁步向養(yǎng)心殿門內(nèi)走去。門口守衛(wèi)的小太監(jiān)是認得她的,對於這位身份特異,卻無疑在皇帝心中有著重要地位的福晉,自然不敢怠慢,更別提什麼阻止不讓進的事情了否則今兒個不讓福晉進去,明兒個自個兒也別想進來了,還不定會被打發(fā)到什麼偏僻的角落去吃苦受罪呢於是,他們一邊二話不說引著婉貞往裡走,一邊趕緊跑進去給鍾德全報信。
見到小太監(jiān)們神色如常,婉貞的心裡不由得也鬆了口氣。看他們這樣子,光緒應(yīng)該還沒有大礙吧?至少現(xiàn)在,並沒有人得知他已經(jīng)患了重病的消息。
走了幾步,就見鍾德全一溜小跑著迎上前來,在看見她的一霎那,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隨即便掩去了,神色恭謹?shù)卮蛄藗€千兒,說道:“奴才參見福晉,福晉吉祥。”
婉貞心中記掛著光緒的病情,此時見到鍾德全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爲似乎有些不妥。這麼冒冒失失跑進宮來,又沒有覲見皇帝的旨意,該怎麼面對他呢?如今帶她進來的皇后又走了,她該怎麼解釋自己的來意?
“鍾公公,皇上他……”她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該怎麼說、說什麼纔好。
鍾德全心中很是有些不解地看著這位福晉。自從五年前出宮以後,她便再也沒有主動進過宮,若非皇后或是皇帝宣召,她是決計不肯踏入紫禁城半步的。但今兒個似乎沒聽說有哪位主子召見了她啊,她怎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兒,還這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察言觀色的本事,見狀急忙說道:“福晉請進,皇上正在裡邊兒等著您呢”
婉貞咬了咬下脣,深深吸了口氣。既然已經(jīng)來到這兒了,就沒有臨陣退縮的道理。況且她也不能坐視光緒如此糟蹋自個兒的身子,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他重蹈載濤的覆轍
於是擠出一個笑容,她點點頭說道:“勞煩鍾公公引路了。”
“奴才不敢”鍾德全畢恭畢敬說著,轉(zhuǎn)身弓著腰走在前頭,神態(tài)之恭敬,只有在面對光緒的時候纔會如此。
不論福晉是因爲什麼原因進宮來,只要她肯來,皇上一定會很高興的興許還可以藉機好好休息休息,調(diào)養(yǎng)一下身子,畢竟皇上如今……猛然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似乎有點明白婉貞爲何來此了。若真是他所想的那樣……
他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絲期望。
念哥兒是認得鍾德全的,每次見光緒的時候他都能看到這面白無鬚、言談舉止無不看上去怪怪的怪叔叔,於是偏了偏腦袋,對母親說道:“額娘,咱們是要去見乾爹嗎?”
婉貞心頭一動,突然找到個絕佳的藉口,於是笑著說道:“正是呢。念哥兒,想不想幹爹啊?”
“嗯。”念哥兒重重地點了點頭,對那個和藹可親、處處順著自己的乾爹很有好感。
婉貞不由得開心地笑了。
說話的功夫,幾人已經(jīng)來到了東暖閣外。鍾德全側(cè)了側(cè)身子,恭聲道:“福晉,請。”
婉貞也不推辭。來過養(yǎng)心殿幾次,都不用特別進行通報的,她便也見怪不怪了,邁步走了進去。進門一看,果然光緒仍然坐在他那書桌前,認真地批閱著奏章,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她盈盈下跪道,同時拉了拉念哥兒的小手。
念哥兒如今也對這一套參見的程序很是熟悉了,便也乖巧地跪下來道:“佑麒拜見乾爹。”
光緒一見他們孃兒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紙筆站起身來,迎上前雙手扶起婉貞,又一把抱起了念哥兒,欣喜地說道:“好好,都起來吧。今兒個怎麼有空進宮來?”
婉貞站起身,笑著說道:“念哥兒想念皇上了,所以臣妾便帶他進宮來見見您。”
光緒一聽,頓時龍心大悅,抱著念哥兒笑問道:“哦?可是真的?念哥兒想念朕了?”
念哥兒看了一眼母親。小小年紀的他還無法理解爲何母親要這麼說,但還是很乖巧地點了點頭道:“嗯,念哥兒想念乾爹了。”
光緒樂得哈哈大笑,抱著念哥兒在一旁坐下來,笑著逗弄著。婉貞鬆了口氣,還好兒子跟她配合無間,否則今天這話還真難說了
“坐吧,婉貞。”光緒看著她說道,然後搖了搖頭,“跟你說過多少遍在朕的面前不用拘束,你就是不聽。”
婉貞笑了笑,仍舊還是說了一聲“謝皇上恩賞”之後,才坐了下來。
宮裡規(guī)矩大、是非多,她已經(jīng)夠惹人非議的了,可不想再給什麼人嚼舌根子的理由。
光緒抱著念哥兒,細細詢問他最近這些日子的生活情形,吃了什麼、玩了什麼、學了什麼……事無鉅細,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其實他每日都會收到報告,將一日內(nèi)婉貞母子的情形如數(shù)呈上,但每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不厭其煩地又要重新問一遍,彷彿這樣才能真正安心似的。
婉貞卻一直有些神不守舍。
她進宮來的目的是要勸光緒注意身體、多多休息,可這話該怎麼開口卻是個難題,難不成讓她直說“皇上你已經(jīng)積勞成疾,所以應(yīng)該多休息了”嗎?
她這番情形自然逃不過光緒的眼睛。逗弄了一陣念哥兒,他便讓鍾德全來將他帶了出去,跟小太監(jiān)們一塊兒玩耍。房間裡於是只剩下他們兩人。
光緒拿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然後笑了笑說道:“好了,說吧,今兒個來找朕究竟有什麼事?”
婉貞不由有些訕訕,也有點兒慌亂——她還沒想好該怎麼說啊於是只得掩飾地笑了笑,說道:“皇上,臣妾不過是帶念哥兒來……”
“好了好了,”光緒打斷了她,笑道,“你的性子朕還不瞭解嗎?念哥兒那小孩兒,又哪裡知道什麼想念不想念的?再說,你這般吞吞吐吐的,任誰也看得出來你心中有事啊,又怎能瞞得過朕?”
婉貞聽他這麼說,知是混不過去了,只得嘆了口氣,勉強笑了笑道:“皇上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臣妾今兒個來,真的是有點事情……”
“難道你遇上什麼難事了?”光緒觀察著她欲言又止的情形,猜測著問道,“儘管說出來,朕一定會幫你的。”
“不,不是的,皇上。”婉貞頓時感到一陣貼心與愧疚交織的情感,急忙說道,“不是關(guān)於臣妾的,而是關(guān)於……關(guān)於皇上您。”咬了咬牙,她還是直接說了出來。
既然無法找到合適的藉口和委婉的說法,那就乾脆直說了吧
光緒不由一愣,問道:“朕?朕怎麼了?”
婉貞微微嘆了口氣,不再逃避,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道:“皇上,您龍體微恙的事情爲何不肯告訴臣妾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