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堵讓小狼先在潭邊守著那丑妖怪,自己則背著美妖怪邁開步子。走了幾步,阿堵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來的時候走了小半天,這一來一回,豈不是一天都玩兒完了?想到這里,阿堵回轉,一把揪住小狼的尾巴:"還是你先回去報個信好。"
小狼轉身要跑,阿堵一瞧小狼那四條小短腿,泄了氣,尋思:等你這小畜生跑到了地方,黃花菜都涼嘍。
于是阿堵站了起來,抻著小狼的脖子搖來搖去,道:"趕緊嚎兩下,把你媽叫來。"
狼耳朵最靈,這邊一有狼嗥,那邊另外的狼遠遠地就能聽見,還能分清嗥的是哪只狼、是不是自家的崽子,叫的是救命還是開飯。小狼被阿堵搖得齜牙咧嘴、四爪亂蹬,阿堵見狀,只好把小狼放下,還不忘拿手磕一下小狼的腦袋瓜。小狼被磕得四爪扒著沙地,半天緩過氣來,哈哈地吐了幾口沙子。阿堵嘲笑小狼:"都說狼是銅頭鐵腿麻桿腰,偏生就你嬌氣,全不似狼窩里出來的。"
小狼不理阿堵,唆起腮幫子,尖叫了一聲。阿堵又笑:"真難聽,活像正被拔毛的山雞。"
小狼太小,嚎不出像樣的,但勝在聲音尖細,傳得極遠。不一會兒,對面傳來一聲極悠長的狼嗥,自然是白狼。這兩只狼對著叫,嘮起了嗑,不一會兒,那邊傳來震天價一聲吼:"和尚就來。"
阿堵感慨道:"還是光頭有義氣啊。"
金頭罵無敵禿驢,司徒說無敵是有求必應一大傻,老鬼說無敵是"蠢驢草上走",阿堵喜歡叫無敵"光頭",只有西林會喊無敵的名字"無敵"。
阿堵常疑心谷里的人欺負無敵,但司徒說,在一個大的群體里,綽號最多的人就是最受愛戴的人。于是阿堵又信了。
為什么說無敵是有求必應一大傻?因為不論你提什么要求,無敵還真就有求必應,沒他辦不成的事。無敵有綽號曰"蠢驢草上走",據阿堵分析,一則無敵的確好騙、確實是個蠢驢,二則無敵喜歡踏青,名副其實踏的就是青,無敵足不沾地,猶如沒有重量,能在草尖上走路。注意,是走路。
行文至此,各位看官瞧見草上飛三字,是否便聯想起那些輕功卓絕的絕頂高手,能在草上乃至水上足尖輕點、身法快得只一溜兒殘影、從你面前晃過去了?
傳說中有一門名叫的梯云縱功夫,習輕功者若有借力處,飛檐走壁自不在話下,但若你沒有借力點、仍能平地拔高,那可就不是普通輕功了。頑童捉住了家雀兒,只要往枯井里一放,它便飛不出去,也正是此理。須知鳥兒起飛上升,都是斜著的,井口溜直,便飛不上去,邪門兒的很。此間區別,正好與草上飛和草上走是一樣的,前者看似瀟灑,但與后者一比,實是下等輕功。只可惜世間從未有人見過能在草上行走之人,無敵這一身功夫,也只能耍給咱們阿堵瞧著一樂。
按下無敵這一身武功不表,單表咱們的"小爺阿堵"。阿堵坐在潭邊,心想反正無敵要來,且先找些藥來給這二人敷傷口。此念一出,阿堵又暗自得意道:小爺果然是個大大的善心人。
想到就做,阿堵將那少女的頭輕輕靠在潭邊一塊光滑的大石上,又去將那灰衣男子撈了出來。待他細看那張臉,雙腿也不禁軟了一下。只見此人面孔甚為詭異,鼻頭腫大、鼻梁像是斷了一截子,兩只眼睛活像移了位,偏生一只大如牛眼、一只小如豬目,更添幾分詭異。那眼睛下面,有兩條暗褐色的如獵豹淚線一般的痕跡,阿堵湊近一看,不得了,這人像是雙目流過血,那兩條正是血痕。阿堵輕輕扒那人眼皮,想瞧瞧是不是瞎了,但那人眼皮竟似完全黏在眼珠上一般,扒不開。阿堵心里發毛,又吃不準這人是受了什么傷,當下也不敢用力,只好將那人也靠在石邊。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只聽前方草叢簌簌作響,一雙大手伸出草叢一撥,探出個刮得干干凈凈的光頭來,正是無敵和尚。阿堵心想小爺我走了小半天的路,你這么快就到了,真是個怪物。無敵一見阿堵,剛要問話,陡然瞥見石邊二人,摸摸光頭愣了。
阿堵道:"你一個,我一個,將他們扛回去。"
無敵道:"這二人是..."
阿堵道:"合計早上那聲巨響就是這二人跌下來的聲音。"
無敵搖搖頭,道:"人掉下來,頂多是悶響,若這兩人真是直接摔下來,早就變作肉泥了。"說罷雙眼一瞇,四處瞧了瞧,忽然眼睛一亮,拔開草叢飛奔了過去。阿堵莫名其妙,正要開口喚無敵,無敵又跑了回來,笑呵呵道:"那邊好大一堆跌爛了的碎木頭,還有車輪子。依我瞧,那巨響是掉下來的馬車發出來的。"
阿堵不作聲,心想小爺其實比光頭聰明多了,此次不過一時口快。無敵自走到潭邊,右臂一抬,便不費吹灰之力將灰衣丑男扛在了右肩上,左手將那女子夾了起來,轉頭對阿堵道:"你抱著狼崽子,坐到我左邊肩頭。"
阿堵目瞪口呆:"這成么?"
無敵擺擺手:"小菜一碟。"阿堵只得依言照辦。無敵肩上負著三人竟如無物一般,邁開大步跑了起來。
阿堵站在小木屋里,一頓郁悶。兩個人剛送回去,死人谷的死人們就全都像是聞見骨頭味兒的狗一般全都圍了上來。司徒一看那灰衣丑男的臉,頓時兩眼冒起了綠光,嘴里嗬嗬地發出一陣怪聲,說不出話來,抱著那丑男的腦袋左看右看,看到脖子后面的時候,老金頭忽然怪叫一聲,要去掀那灰衣人的褲子。老鬼給少女把完了脈,兩眼也冒起了綠光,嘿嘿嘿嘿地怪笑了起來。西林在那少女的臉上左掐一把、又掐一把,好一陣亂摸;眾人推推搡搡,最后把阿堵和無敵擠了出去,碰地一聲關上了門。
阿堵坐在屋子里發呆不提,這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咱們先來瞧瞧死人谷里的死人們發的什么瘋。
老金頭終于掀開了那灰衣人的褲子,看了一眼,立馬發起呆來,嘴唇不住哆嗦。司徒望著那灰衣人奇丑無比的臉,仿佛像是看著自己的小情人一般,雙目迷離,嘴里喃喃道:"這手法,這用料...簡直是上天的杰作,人間的奇跡..."
老金頭呆愣半晌,老眼留下兩道清淚,如念咒一般啞著嗓子道:"難道真是你么..."念了一會兒咒,忽然發狂般抓住了老鬼道:"快,先把這個救活,救不活小老兒先拿你開刀..."
老鬼被老金頭揪著脖領子,仿佛渾然不覺一般,仍喃喃道:"想不到如今還有人懂得用這幾味藥..."
老金頭抄起腰間的榔頭開始瞄準老鬼的腦袋,西林大叫一聲:"都給我清醒清醒!!"
西林這一聲吼,吼得連屋子都搖晃起來。眾人聞得這一聲驚天動地的獅子吼,腦中嗡嗡作響,一時間如醉漢般東倒西歪。
于是三個人停下動作,轉頭看西林。
西林柳眉倒豎,一手叉腰,作茶壺狀道:"你,你,還有你!這是發的什么羊癲瘋?"
司徒嚷:"這人臉上的易容..."
老鬼嚷:"這人身上的毒..."
老金頭嚷:"這人腿上的記號..."
西林忍無可忍,又吼道:"我叫到誰,誰說話!老鬼,你先說!"
眾人又是一陣耳鳴,半晌老鬼緩過了勁兒來,抖抖索索道:"這女子身上中了奇毒,名叫忘情解憂..."
西林道:"這世上的□□,還有能入得了你老鬼的眼的?你且說說它有甚么特別。"
老鬼支支吾吾道:"忘情解憂,顧名思義,就是能讓人忘卻塵緣,中者忘卻前事..."
西林道:"咦?如此說來,這并非是□□。"
老鬼嘆了口氣道:"這藥原本并非是用來害人的,而是為世間的癡男怨女解去心結的,我之所以說它是□□,是因為這味藥未曾制成,就流傳于江湖之中,成為了一味破壞常人心智的□□,中毒者輕則五感全失,重則發狂而死..."
西林道:"你倒知道得很多..."
老鬼苦笑道:"因為這味藥的方子,正是我寫的。"
屋內眾人此時都望著老鬼,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只因他們從未見過老鬼露出如此悲傷的神色。
老鬼幽幽道:"大家心里都明白,能來這死人谷的人,都是不想活了的人。"
眾人面面相覷,卻又不知說些什么好。老鬼說得不錯,但這又與那味藥有什么關系?
老鬼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少女,道:"當年我之所以從這高崖跳下,正是為著這味忘情解憂。只因我本想借這味藥來忘記一個人,可惜始終無果,結果這方子被竊了出去,還害死了我想忘記的那個人...我做過無數□□,殺的人也不少,這正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心灰意冷之下,這才跳崖自盡。我十年潛心鉆研,雖然自知無用,也只是為了找出這方子的配法和解藥。這女娃娃所中的毒,正是自忘情解憂轉化而來,想不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能配成這一味藥,我定要找出這少女所中之毒的配法和解藥來..."
老鬼一番話說完,眾人皆靜了下來。西林嘆了口氣,對老金頭道:"你說。"
老金頭粗聲粗氣道:"我年輕的時候有兩個兒子,大的是親兒子,小的么...哼,我瞎了眼,收了個白眼狼當義子,那賊殺偷了我的書,還把我推了下來。"
司徒奇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出谷去尋他?"
老金頭道:"我只當那殺才將我親兒子殺了,我的乖兒子死了,我又活著做甚么?偏偏臭禿驢不讓我死,老頭子便茍活在這破谷里..."說到這里,老金頭回頭望了那灰衣丑男一眼道:"哪知...哪知這人身上,居然有跟我那乖兒子一樣的印記..."
司徒咦了一聲道:"但這世上哪怕是胎記也總有相似之處..."
老金頭一躍而起,喊道:"決計錯不了的..."但為何是決計錯不了的,他似乎又不知該如何說服自己了,便又沮喪起來。
西林道:"老金頭,你是想兒子想得瘋了么?你不是說你兒子是個俊得世間少有的美男子..."
老金頭啞口無言,瞧了瞧那灰衣男子的丑怪面容,忽地又大聲叫道:"定然是那殺才將我兒子害成這般模樣..."
司徒笑道:"但這副尊容,卻并不是這男子的真實樣貌。"
老金頭猛地扭頭看著司徒,結結巴巴道:"你...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