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暗地里的危機(jī)

剛開始的第一、兩天，我們每個人都指著自己的國家。到了第三、四天，我們指著自己的大陸。然后到了第五天，我們只想到唯一的地球。

（蘇丹薩曼太空人，沙烏地阿拉伯）

當(dāng)紫苑讀完童話故事書之后，火藍(lán)滿足地嘆了口氣。

“好有趣喔。”

立克則是用鼻子哼了一下，摸摸才剛換好繃帶的脖子，抱怨地說：

“我不覺得，兔子的故事一點(diǎn)都不好玩。”

“那立克想聽什么故事？”

“我想想哦……我想想看，我想聽面包的故事，還有熱湯跟炸地瓜的故事。”

“立克，你肚子餓了啊？”

火藍(lán)朝著紫苑點(diǎn)頭。

“他老是肚子餓，立克特別會肚子餓。”

“等一下……我去看有沒有湯……”

是不是還有剩湯呢？能夠讓立克暫時(shí)填飽肚子的一碗湯呢？

火藍(lán)站起來。

“不用了，我們不喝，要回家了。”

她拉著弟弟的手朝著門走去。

突然，她停下腳步，回頭小聲地說：

“謝謝你念書給我們聽。”

“不客氣。”

“我們明天還能來嗎？”

“當(dāng)然。”

“太好了。”

火藍(lán)笑了，拉著立克往外走。

書堆陰影旁的老鼠伸了伸懶腰。

“你遺是這么愚蠢。”

“愚蠢？我嗎？”

“沒有人蠢到不知道自己愚蠢，不知道有沒有類似這樣的俚語呢？”

老鼠站了起來，將超纖維布圍上脖子。

“你打算施舍孩子們，把剩下的湯分給他們喝。”

“這樣算愚蠢嗎？”

“那些孩子是來聽你念書的，并不是來求你施舍。要是你有從此不再讓立克挨餓的自信的話，那倒無所謂，可是你只是心血來潮在有多余的湯的時(shí)候分給他喝，那么下次他餓的時(shí)候，你怎么辦？你無法照顧他，對吧？如果沒有責(zé)任感，在只能幫助他一半，那倒不如一開始就什么都不要做。連火藍(lán)都比你了解這個道理。她很聰明，自尊心又高，你看，她不是拒絕了你一時(shí)的慈悲心嗎？”

紫苑癱坐在椅子上。

老鼠說的話總是剃痛他。仿佛從他身上剝皮一樣。一層又一層。剝掉自己的愚蠢、自己的傲慢、自己的迂回。

這些虛偽的皮膚被剝掉之后，出現(xiàn)的赤裸裸的自己的輕浮與驕傲自大。

老鼠走在紫苑的面前，一邊戴上手套，一邊繼續(xù)說。

“第二個愚蠢，想聽嗎？”

“嗯，你說吧。”

“你答應(yīng)他們明天再來。”

“這也不對？”

“明天的事情，誰也無法保證呀。”

紫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我明天還能不能活著念書給他們聽的意思嗎？”

“沒錯。你的理解能力變快羅。你是被通緝的人，昨天又在外面游蕩，就算被采測衛(wèi)星找到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治安局警備課一些無所是事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朝著這里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別說你明天想念書給他們聽了，運(yùn)氣好的話，你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的獨(dú)居房，運(yùn)氣差的話，你再也無法開口講話，也就是說，你早就死了。”

紫苑看著老鼠已經(jīng)戴上皮手套的手。

即使在講這種話的時(shí)候，老鼠的手的動作依舊優(yōu)雅。如果模仿得來的話，他真想模仿看看。

“搞什么啊！又在發(fā)呆。”

“啊……對不起。”

“你這個人真的很沒有警覺性耶，連剛出生的鹿都比你強(qiáng)。”

“老鼠……”

“算了，我要去工作了。”

“市當(dāng)局真的有心想抓我嗎？”

老鼠的動作停了。

“這里緊鄰著NO.6，如果有心的話，想要抓我并不困難……不，不光是我，你不也是逃亡中的VC嗎？你跟我不一樣，你還在外面活動，NO.6的探測衛(wèi)星應(yīng)該可以從靜止軌道高精度監(jiān)視同一個地方才對。”

“原來如此，所以呢？”

“所以為什么呢？市府當(dāng)局并不是真的有心抓我們，至少不是很拚吧？”

老鼠聳聳肩。

“紫苑，好死不死，你居住的城市對外界幾乎不抱任何興趣，只在乎用特殊合金外墻包圍起來的內(nèi)部。西區(qū)是一個垃圾桶，是丟棄臟東西跟膿的地方……如果你是膿的話，西區(qū)正適合你，也許那些人這么認(rèn)為也說不定。從自己的內(nèi)部擠出一個小膿包，丟到垃圾桶，因此也不會特意自己跑來撿回去。”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待在這里就很安全嗎？”

“我不知道。也許事情沒那么單純，但是待在這里，還是比較能夠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你不也說想在這里生活下去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你的夢想會成真喔。”

“到春天為止。”

到春天為止還有緩刑時(shí)間。

一到春天，蜂的活動期間，神圣都市的內(nèi)部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事呢？會充滿寄生蜂帶來的恐懼嗎？

在春天來臨之前，在春暖花開之前，一定要想辦法做點(diǎn)什么，在冬天還沒過去之前，一定要想出辦法來。

“好不容易出現(xiàn)了吃人蜂，你就靜靜地看著就好了啊，看NO.6究竟會變成怎樣，會是很棒的一出戲喔。最厲害的主角、最感人的悲劇、最捧腹的喜劇，會是怎樣的情況呢？”

“我母親還在那個都市里生活，我無法置身事外，當(dāng)個旁觀者。”

“你打算回去嗎？”

“春天來臨前回去一次。在那之前，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做出血清。”

“用你自己的血嗎？”

“沒錯。當(dāng)然，要做出百分之百的血清可能有問題，但是，至少有試一試的價(jià)值吧。”

“你再怎么天才，連一只燒杯、一支針筒都找不到的地方，能做什么？”

“我去拜托力河先生看看，也許他能拿到最基本的工具。”

“那種人沒錢是不會幫你做事的啦！就算你是他曾經(jīng)深愛過的女人的兒子，如果你要他白做工，他才不會理你咧！”

“是嗎……但是，血清是必要的。嗯，我會想辦法說服他，告訴他如果成功的話，就能夠賺大錢……”

老鼠的腳動了一下。

紫苑連椅子帶人摔到地下，書山也倒了，小老鼠們忙著逃竄。

“你做什么！”

紫苑正打算站起來，然而老鼠的動作比紫苑快速許多。他的膝蓋壓住紫苑的胸口，手壓住紫苑的肩膀。

“紫苑……”

老鼠從上俯視仰躺著的紫苑的臉，手指從肩膀移向喉嚨。五根手指頭的觸感透過皮革手套傳達(dá)到紫苑的脖子上。

老鼠慢慢地加強(qiáng)力道。

“你不抵抗嗎？”

“嗯，抵抗也沒用吧。”

“放棄得真快，這么不愛惜生命嗎？”

“怎么可能。”

“你認(rèn)為我不可能殺你，是不是？”

“是。”

老鼠笑了。

灰色的眼眸、薄薄的雙唇、高挺的鼻梁，他的臉上浮現(xiàn)美麗卻冷酷的笑容。

“別太看得起自己了。”

老鼠的手上仿佛變魔術(shù)般地出現(xiàn)一把刀子。

“四年前也發(fā)生過這種事吧。我把你壓在你的床上。”

“我還記得。那時(shí)候是我沖向你，不過你輕而易舉地就避開我，而下一個瞬間，我已經(jīng)被你壓住，一動也不能動了。”

那是一個暴風(fēng)雨的夜晚。

紫苑還記得窗外怒吼的風(fēng)聲，還記得發(fā)燒的瘦小身軀。

在那之后，已經(jīng)過了四年。

經(jīng)過了四年，我還是無法推開這個身體，也不想推開他。

“那個時(shí)候，我拿的是湯匙，我對你說，如果我手中拿的是刀子的話，你必死無疑。”

“是啊。”

“現(xiàn)在要不要試試看？”

老鼠放開手，換成以刀刃抵住了紫苑的下巴。

好冰，他同時(shí)也感覺到些微的疼痛。

“我不會讓你制作血清。”

老鼠說。

“我并不是為了讓你制作血清而救你的，別多管閑事，你給我安分待在這個洞里，直到時(shí)候來臨。”

“時(shí)候？什么時(shí)候？”

“我毀了NO.6的時(shí)候。”

“毀了NO.6……”

“沒錯，我會將它連根拔起。”

突然，胸口的壓力消失了。

老鼠收起刀子，也收起臉上殘酷的微笑，脫掉手套撫摸著紫苑的下巴。指尖微微被染紅了。

“這是你的血。別想用你的血來制作血清這種無聊的東西，想點(diǎn)更有效的使用方法吧。”

“老鼠……”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

“你為什么這么恨？”

老鼠并沒有回答。

“你跟NO.6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你如此憎恨它？”

老鼠突然嘆了一口氣，手上的肌肉也放松了。

“紫苑，你還不懂嗎？NO.6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它吸取周遭所有的養(yǎng)分，只顧自己的壯大，是一個令人討厭的……”

“寄生都市。”

“沒錯，你懂嘛。人類會積極驅(qū)逐寄生生物。就跟那個一樣。我要驅(qū)逐它、毀滅它。只要那個地方消失了，這里的人就可以不用再生活在垃圾桶里了。”

“我想知道的是你個人的理由。”

“沒有。”

“騙人！說只為自己戰(zhàn)斗的人，是你。”

老鼠沉默地聳聳肩。

“你是為了……復(fù)仇嗎？”

沉默。

老鼠也不撥開被抓住的手，正面看著紫苑。

“你想對NO.6復(fù)仇嗎？如果是的話……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沒必要告訴你。”

“我想聽。”

紫苑抓緊老鼠的手。

“我想知道，老鼠。”

老鼠突然笑了出來，非常愉快的笑聲。

“真是的，跟個撒嬌的小孩一樣。那么，紫苑……”

“嗯。”

“如果我告訴你的話，你會協(xié)助我嗎？”

“啊？”

“你會幫助我拿刀刺向那個你生長的都市的心臟嗎？你會放棄拯救那個都市，幫助我破壞它嗎？我不需要血清，如果真有寄生蜂，正好可以用來從內(nèi)部混亂NO.6。我想看看總是逍遙自在地生活在安全圈內(nèi)的那群人恐慌、到處逃竄、自我毀滅的模樣。這就是我的理由。你能幫助我嗎？紫苑。”

紫苑搖搖頭，避開灰色的眼眸。

“我做不到。”

紫苑的手被甩開。

“你總是這樣！吵著要知道，卻沒有任何覺悟。知道是需要覺悟的！如果知道了真相，就無法回頭了，無法回到還不知道時(shí)的那個無憂無慮又幸福的自己了。為什么你連這種道理都不懂呢……？紫苑，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老鼠蹲了下來，用手指著紫苑的下巴。

“我跟NO.6，你選哪邊？”

紫苑屏息。他知道總有一天要被迫選擇，他早有預(yù)感。

要選哪一邊呢？

只要選擇其一，就會失去另一邊。

他并不想回NO.6。如果是這個意思的話，他毫無留戀。

但是，人就不一樣了。母親、應(yīng)該已經(jīng)去別的都市的沙布，還有下城的居民們，全都在那道墻壁的內(nèi)側(cè)，那里有自己懷念的風(fēng)景以及記憶。

老鼠如果連同NO.6里的人、風(fēng)景、記憶一起憎恨的話，紫苑無法和他站在同一陣線。

老鼠的手離開了紫苑的下巴。

“你愛NO.6，我卻恨，所以呢……我們終有一天會成為敵人。”

呢喃，鉆進(jìn)紫苑胸中的呢喃。

“我也這么覺得。”

老鼠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當(dāng)時(shí)紫苑也渴望知道某些事，他希望了解老鼠的過往。當(dāng)他對老鼠說“我想知道你的事情”時(shí)，老鼠給的答案也是一樣。

我們會成為敵人。只不過那時(shí)候的老鼠，眼睛笑著，口吻也帶點(diǎn)開玩笑的輕松。然而現(xiàn)在卻很沉重，帶著沉重黑暗的呢喃，硬生生地沉入紫苑的內(nèi)心。

那是發(fā)自老鼠內(nèi)心的呢喃。

我們終有一天會成為敵人。

老鼠站起來，看向墻壁的時(shí)鐘。

“糟了，我遲到了，經(jīng)理一定很生氣。”

老鼠背對紫苑。不管聲音或是眼睛，都已經(jīng)抹去了近乎殺意的陰沉。灰色的眼眸變得明亮，口吻也輕松了。

“老鼠……”

“好了好了，媽媽要去工作了，小綿羊要好好看家喔，可怕的大野狼會來，絕對不能開門喔。”

“別太小看我了。”

老鼠臉色凝重，收起笑容，皺著眉頭。

“你說什么？”

“我說，別太小看我了。”

“不高興我把你當(dāng)成小綿羊嗎？那下次換演小紅帽好了，小紅帽很可愛又天真無邪，不知道懷疑也不懂警惕，結(jié)果被大野狼吃掉了，很適合你耶。”

我不會被你激怒的，你愛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吧，我有事要對你說。

“有些事情你看不到，我卻看得到。”

“不懂你的意思。哎呀，這是你最在行的嘛。”

“你什么都一分為二，不是愛就是恨，不是敵人就是朋友，不是圍墻的里面就是外面，而且你認(rèn)為一定非得要二選一。”

“那是當(dāng)然的啊，像你一樣老是在分叉路口猶豫不決地?zé)赖脑挘缇妥兂扇巳飧闪恕Ｄ鞘悄懶」碜龅氖虑椤２荒芴拥模傄x邊站才行。”

“你從沒想過可能有第三條路嗎？”

“第三條路？”

“對。”

“紫苑，我真的無法理解你說的話，什么是第三條路？”

“不需要破壞NO.6，只要讓它消失就好，你從沒這么想過嗎?”

老鼠搗著臉頰，深呼吸了一下。雖然他壓抑著不表現(xiàn)在臉上，但是紫苑知道他動搖了。紫苑再往前踏出一步。

“只要摧毀外墻就好，這樣它就會消失了。”

NO.6的防御墻嗎？”

“沒錯。只要墻壁不見了，NO.6這個地方本身就會消失了。誰都能自由來去。撤掉墻壁跟關(guān)卡，這樣就無法區(qū)分NO.6跟各區(qū)了。”

老鼠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抱著肚子狂笑。

刺耳的笑聲回蕩在地下室里。小老鼠們?nèi)紘樀脭D在一起，小小的身體看起來更加縮小了。

“這么好笑嗎？”

“好笑啊，好笑到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你不只是天生秀逗，而且還有妄想癥。什么第三條路嘛！不過是不切實(shí)際的夢話罷了！”

“老鼠，我是說真的。”

“我不希罕。”

這么講的時(shí)候，老鼠的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絲毫笑意了。

“那么輕易就消失可不好玩，那個都市必須要保持現(xiàn)在這個樣子。盛裝打扮、飽餐美食，盡量癡肥下去吧。當(dāng)我一刀剖開肥胖的肚子，感覺一定很棒。我要將油滋滋的內(nèi)臟全都拉出來，曝曬在陽光底下。真期待，沒錯，我非常期待春天的來臨。”

“你愛怎么笑無所謂，但是我覺得做得到，我相信做得到。”

“你只是在找退路，想辦法不讓自己受傷罷了。萬一真的外墻消失了，出現(xiàn)在那里的可不會是天國唷。是地獄。混亂、失序、斗爭、掠奪……你不知道那里的居民受到多少壓抑，不知道那個都市建筑在多少犧牲者的尸體之上。因?yàn)椴恢溃灾v得出那種夢話。紫苑，不可能的，那不是調(diào)色盤，不可能把各種顏色調(diào)合成一種。一邊終究會消滅另一邊。只有這條路，這就是命運(yùn)。愛與恨、敵人與朋友、墻壁的內(nèi)與外，還有你與我，絕對不會合而為一的。”

“不試試看怎么知道？至少……”

“至少？”

“我不會成為你的敵人，絕對不會。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就算會被殺，我還是站在你身邊。”

“說得太好聽了。”

“是決心。”

是我自己的意志，決不會動搖。而且，不試試看怎么知道呢？

我相信在最后關(guān)頭非選不可的時(shí)候，人終究會選擇安穩(wěn)，放棄斗爭；選擇歌曲或書本，放棄武器；選擇愛，放棄憎恨。

我生信這不會是夢話。是希望。

我還沒有舍棄希望。我會找出你看不見的路，指引你。

老鼠別開視線，用鞋尖踢了椅子一腳。

“跟你在一起，有時(shí)候真的會讓我覺得很焦躁，你總是想著理論跟夢想，而且說得很認(rèn)真。”

“如果我不認(rèn)真講，我想你不會聽我說。”

“夠了，給我適可而止，別再說了。”

老鼠扶起自己踢倒的椅子，輕輕地拍打褪色的椅墊。

“像你這種只會出一張嘴的理想主義者，整天坐在這里就行啦。別關(guān)心外面的世界，在自己的腦袋里天馬行空地幻想吧。什么都別再說了，別煩我了。”

“老鼠……”

“我不想聽。聽你說話我會想吐。夠了，真是的，早知道你這么愛講話，我就不會帶你來這里了。”

“我不愛講話，反而是不善于跟人交談。”

“那你就更應(yīng)該閉嘴。”

我不能沉默，不能坐在這里，關(guān)在自己的世界里，斷絕跟外界的關(guān)系。

我想對你說話，聽你說話，我必須跟你一起摸索生存下去的路。

搗住耳朵、閉起嘴巴、闔上眼睛。我已經(jīng)不想再過那種生活了。

讓我有這種想法的人，是你，老鼠。要我把手從耳朵拿開、張開嘴巴、注意凝視，這些全都是你說的。

可是，現(xiàn)在你卻要我閉嘴嗎？

你要說你不想聽嗎？

“膽小的是誰啊！”

紫苑不小心吐出這么一句話。老鼠的表情立刻變得可怕。

“你說什么？”

會吵架嗎？紫苑閃過這個念頭。

不過，他認(rèn)為這樣也無所謂。老鼠輕而易舉就能制服自己吧。不論是四年前或是現(xiàn)在，結(jié)果都一樣。他完全打不過老鼠，不過他一點(diǎn)也不在乎輸贏……

他想要跟他肉搏。

即使被壓在地上、被毆打、被勒到無法呼吸，他都無所謂。只要一秒鐘都好，他想要站在對等的位置上，用自己的肉體跟他搏斗。

只是，老鼠再度別開視線，完全不看紫苑，朝著門口走去。

在老鼠快要摸到門把時(shí)，外頭傳來沙沙的沉悶聲音。有什么東西在抓著門。過了一會兒，又聽見汪的低吼聲。

老鼠與紫苑互看了一下。

“是狗。”

老鼠打開門。

一只茶褐色的大型犬坐在外面，搖著尾巴，嘴里叼著白色的包裹。

“是借狗人的狗……他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老鼠從狗的嘴里接過包裹。

是一封信。

他看過之后，嘴角現(xiàn)出微笑。

“紫苑，給你的，要委托你的工作。”

紫苑接過信來看。

非常難讀的一封信。

信紙本身已經(jīng)古老泛黃，上面還有狗的唾液，再加上文字也潦草得可以。即使如此，這封信仍比過去收到的任何一封信，都要讓他雀躍。

紫苑，要不要來工作？

幫忙洗狗的工作。

我忙不過來，如果你愿意的話，就跟著這家伙回來吧，只要跟著它，“善后者”應(yīng)該不敢對你出手。就這樣。

附注，這家伙說你應(yīng)該滿適合洗狗的。

“什么是洗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洗狗啊。洗借狗人借給人當(dāng)暖爐用的狗。長毛、性格溫馴的大型狗，全部應(yīng)該有二十只吧。有些客人會抱怨有跳蚤或是很臭等等的，不肯付錢，因此他每個禮拜會找一個天氣好的日子，幫狗洗澡。你要去嗎？”

“當(dāng)然要去。上面寫著要不要來工作耶！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有人找我工作了。”

“有什么好高興的？你怎么這么單純啊。”

“老鼠，我應(yīng)該要帶什么去？要不要帶肥皂？”

“應(yīng)該不需要吧。你自己小心別被拉進(jìn)小巷里了，男人、女人都要注意。不過有這只狗跟著，應(yīng)該不用擔(dān)心，我送你一段。”

“講到這里，我也很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好想看舞臺劇喔。”

“別得寸進(jìn)尺。”

大狗吠了一聲。

“謝謝，托你的福，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好了，帶我去吧。”

大狗搖搖尾巴，舔了舔蹲下來的紫苑的臉頰。

“你幫我舔傷口，真貼心。”

“你白癡啊！因?yàn)橛醒奈兜溃运盘蚰惆伞！?

“沒那回事。它很小心地舔著我呢。算起來比你溫柔多了。”

“別把我跟狗比。”

老鼠似乎真的感覺很差。

看著老鼠嘟起嘴，紫苑突然想起他四年前的樣子。紫苑覺得有點(diǎn)好笑，也覺得有點(diǎn)懷念。

“干嘛，你笑什么？”

“不是，原來你也還保留著純真的一面，我覺得有點(diǎn)高興。”

“什么？”

“沒有，沒事。好了，麻煩你帶路了。”

紫苑輕輕地?fù)崦繁场?

這樣的動作仿佛是種暗號，大狗馬上往樓梯上跑。紫苑也追著它，離開了地下。

外頭的陽光燦爛。

原來如此，這樣的天氣也許真的很適合洗狗。紫苑朝著天空大大地深呼吸。

在老鼠的眼中，紫苑的身影仿佛被卷入了光線之中。從黑暗的洞穴爬出來時(shí)，光線總是耀眼刺目。

老鼠不喜歡明亮的地方。

充滿光線的場所，容易變得危險(xiǎn)。這一點(diǎn)他清楚得不得了。他無法像紫苑一樣，毫無猶豫地?fù)肀Ч廨x。

敵人或朋友、墻內(nèi)或墻外、愛或恨，還有光或暗。

所以我說了啊，我們絕對無法相容，我都說了那么多次了，你還是不懂啊。

老鼠把已經(jīng)到嘴邊的嘆息吞了回去，吐不出的惆悵與無奈就此沉入心底。

正當(dāng)老鼠打算鎖門的時(shí)候，一只小老鼠走到他的腳邊來。

“你回來了啊。”

老鼠將它抱到手心上來。它似乎很疲倦，葡萄色的眼睛看起來有點(diǎn)模糊。

“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小老鼠搖搖頭，吐了一個膠囊在老鼠的手心，里面有一張淡藍(lán)色的紙條。

“回信嗎？”

如果是的話，紫苑會很高興。

今天似乎跟信很有緣。

突然，他的心里飄過一個黑色的東西。黑色的不明物體。沒有形象，只是黑。

不安。不祥的預(yù)感。

頭的一角微微地痛了起來。

嗅出危險(xiǎn)與災(zāi)害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

靠著這個能力，老鼠多次死里逃生。

他覺得這個膠囊里的東西，有一股很討厭的味道。仿佛是要將他往毀滅里推的一步……

他打開膠囊。里面是火藍(lán)匆忙寫下的潦草字跡。

沙布被治安局抓走了。救她。火

頭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老鼠閉上眼睛，倚靠著門。

沙布，那個女生被抓走了。

為什么……她不是菁英分子嗎？跟紫苑一樣……跟紫苑一樣……

也就是說，代替紫苑嗎？第二只贖罪的羔羊。

為什么？為什么需要活供品呢？

為了隱瞞寄生蜂殺人的事情，所以捏造紫苑是殺人犯，但是殺人犯一個就夠了啊。然而，為什么……為什么市府當(dāng)局需要另一個活供品呢？為什么……

不管原因?yàn)楹危绻莻€少女是第二個活供品的話，就不可能被帶到治安局去，一定直接送監(jiān)獄了。

小老鼠從NO.6回來需要半天的時(shí)間。

來不及了，她一定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jìn)牢里了。

測量能力、精心挑選、從小就花費(fèi)相當(dāng)?shù)念A(yù)算跟時(shí)間培養(yǎng)的特別課程的學(xué)生，為什么要眼睜睜地毀掉他們呢？

為什么？為什么…

一定有什么問題。一定隱瞞了什么，有大事將發(fā)生了。

老鼠慢慢地站穩(wěn)。

猜不透。

一團(tuán)謎。

不過在解謎之前，有一件事必須要先做決定。

這個該怎么辦？

如果把這張潦草的紙條拿給紫苑的話，他一定會去監(jiān)獄吧。他完全不知道那是個什么地方，只是一心想救沙布地往那里去。

單純不解世事的少爺只為了“不能眼睜睜看著朋友遇害”這樣的理由，即使是毒蛇的巢穴，他也會往里頭鉆。專程送命上門。

那么，要撕掉嗎？

撕掉倒很簡單。沙布這名少女跟自己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只不過是個完全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她會變成如何，又關(guān)自己什么事？就這樣放著不理她也無所謂，沒有什么會因此改變。

但是，如果紫苑死了，自己的內(nèi)心會有很大的改變吧。

不想看著他死。那大概很痛苦。痛苦的不是被殺的紫苑，而是必須活著看著那具尸骸的自己會很難受。又必須再一次活著忍受地獄之火的焚燒。

開什么玩笑。我已經(jīng)受夠了！

我不想再失去了，不想再一次品嘗獨(dú)自被遺留在人世間的痛苦了。

不想失去？痛苦？

老鼠嗤了一聲。

怎么會這樣！他差點(diǎn)腿軟。

將紫苑從治安局的手里救出來，是為了還他人情。不過如此而已。自己從來也沒有想要跟他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不僅是紫苑，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任何人有所關(guān)聯(lián)或是心靈相通。

對他人的思念，比光明還要危險(xiǎn)。絕對不能跟他人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不管是男是女，只能跟他們有隨時(shí)可以斬?cái)嗟年P(guān)系。

絕對不能對任何人敞開胸懷！絕對不能相信任何人！

老婆婆最后的遺言，他差一點(diǎn)又要違背了。

不想失去。

痛苦。

老鼠仔細(xì)摺好火藍(lán)的字條，放回膠囊里。

失去跟痛苦，不是早就習(xí)慣了嗎？

就算紫苑死了，他也不一定會有失落感或是痛苦啊。就算有，也許只是極短的時(shí)間而已。

到時(shí)候自己可以自由地使用床跟浴室，不用擔(dān)心湯的量，不會有人間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不會有人跟自己說話，也不需要闔上還沒看完的書，專心聆聽對方說話，更不需要壓抑焦躁去回答對方的問題。

回到原來的生活。不過如此而已。

只要把裝有紙條的膠囊交給他，然后轉(zhuǎn)身就好，不要扯上關(guān)系就好。不過如此而已。

老鼠猛然打開門。

只有書跟少許家具的房子。

厚重墻壁圍繞的地下室，是最適合老鼠的巢穴。

冰冷黑暗，看起來比平常寬敞。

冰冷、黑暗、寬敞的感覺朝著老鼠襲來。

跟他人有關(guān)聯(lián)就是這樣．獨(dú)自一個人就變成無法生活下去。

人生四處都設(shè)有巧妙的陷阱，自己就被其中一個逮住了。

還來得及嗎？

“老鼠，怎么了？”

紫苑站在樓梯上方通往地面的入口處喊著。

“大狗一直拉我，你快來啊。”

紫苑的身影在正午的逆光中，他的身影輪廓漆黑一片。

還來得及嗎？

紫苑，沒有你我還能活下去嗎？

我能在多少會有點(diǎn)痛苦的覺悟下，逃離你這個陷阱嗎？

我能斬?cái)喔愕年P(guān)系嗎？

“老鼠？”

從地面上傳來的聲音里帶著訝異。

“沒事，我馬上上去。”

老鼠關(guān)上門。

狗吠聲、光線、風(fēng)聲。

老鼠重新卷好超纖維布，一步一步地爬上樓梯，一步一步地走向地面。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