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布!我們終于找到你了!
但是,真正的戰斗現在才要開始……
紫苑和老鼠終于見到了沙布,
紫苑滿腔的思念幾乎要從胸膛迸發而出!
可是,沙布的眼神中卻不但沒有再見面的欣喜,
反而透露著難解的哀傷。
紫苑雖然覺得疑惑,但是卻沒時間思考這些,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帶著沙布從老鼠規劃的秘密路線逃出這里!
他們來到監獄中樞,郝然發現控制NO.6的母體電腦就矗立在眼前。
破壞母體等于擊潰監獄的心臟,不但能更快逃出監獄。
也許還能讓NO.6洗凈罪惡,重新成為真正的桃花源!
老鼠和紫苑將炸彈握在手心,
但是監獄的士兵也正步步逼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沒想到,這時候沙布卻突然幽幽地開口:
“我必須留在這里……”
人物介紹
紫苑
兩歲時被NO.6市政府認定‘智能’屬于最高層次,便和母親火藍住在‘克洛諾斯’里,接受最完善的教育與生活照顧。12歲生日那天,紫苑因為窩藏VC而被剝奪了所有的特殊權利,淪為公園的管理員。
后來,紫苑在公園中發現因殺人寄生蜂而出現的尸體,竟因此被治安局誣陷為兇手,在千鈞一發之際被老鼠所救。沒想到,紫苑的體內也遭到不明蜜蜂的寄生,差點命喪黃泉。熬過死亡大關的紫苑,所有的頭發都變白了,身體上也出現一條纏繞全身、如紅蛇般的痕跡。
老鼠
真實姓名不詳,有著如老鼠般的灰眼珠。12歲的時候因不明原因,從外面而被送進NO.6里,還被冠上‘VC’——重大犯罪者身份。受了槍傷的老鼠,逃進少年紫苑的房間里,也開啟了兩人四年后重逢的緣分。
當紫苑因為寄生蜂事件,被治安局誣陷為殺人兇手時,老鼠出手救了紫苑,并將他帶到自己居住的西區,還陪伴紫苑熬過了寄生蜂入侵體內的生死關頭。
火藍
紫苑的母親,跟紫苑一起被趕出‘克洛諾斯’之后,在下城的某個角落,開了一家手工面包店。雖然是只有一個展示柜的小店面,但是從早到晚都飄著面包的香味,很多人因此被吸引而來,生意蠻好的。
力河
前(報紙名)的記者,現在在西區以發行不良的黃色書刊和為NO.6高官找樂子為業。曾經歷過NO.6初創建的時期,并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黑暗內幕。力河與紫苑的母親火藍曾是舊識,年輕的時候曾經非常喜歡火藍。
紗布
也在兩歲時,只能被認定為最高層次,在十歲之前仍跟紫苑來往密切。主修生理學,已經被市政府選為交換留學生,到其他都市去進修。
借狗人
個子矮小,又有一頭長到腰際的黑發、深黑眼睛、褐色肌膚,身穿寬松上衣和殘破的長褲。經營西區內一間殘破的舊飯店,以出借狗給投訴的人取暖為主業;因為聽得懂動物的語言,所以也利用狗到處打探情報,并將情報販賣給需要的人。
火藍&立克
老鼠家附近的孩子,是一對姐弟,下面還有一個妹妹。火藍的家里非常貧窮,也常常吃不飽。紫苑因為火藍與自己的母親同名,所以對她非常有親切感,表示愿意在閑暇的時候,讀故事給火藍還有其他小孩子聽。
楊眠
小女孩莉莉的舅舅。外表上看起來,它是一個身材瘦高、長相平凡的中年男子,但其實對于NO.6,內心藏有諸多不滿和憤恨。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曾出手救了紫苑的母親火藍一命。
市長
市長有一對愛抖動的大耳朵,學生時代的綽號叫“大耳狐”。密謀未知的計劃,期望將以市長的身份來掌政的時代結束,改以君王的身份絕對掌管NO.6,統治這塊土地。
白衣男
長發、帶著一副度數很深的近視眼鏡,終日從事瘋狂的人體試驗。與市長在學生時代為同學。和市長各懷鬼胎、相互利用,企圖掌控NO.6。
目錄
1敲響警鐘
2滾吧!
3停止這場殘忍的戰爭吧
4夜風中
開什么玩笑!
我絕對不會認輸!
1敲響警鐘
世界的秩序干脆就翻天覆地毀了吧!
——敲響警鐘吧!
風呀,呼嘯吧!
毀滅呀,來吧!
我們至少要身穿盔甲,死在戰場上。
(《馬克白》/第五幕,第五景。)
我喜歡你,紫苑,我比誰都要喜歡你。
透明的圓柱里飄浮著腦。
人類的腦。
有幾顆呢?十、二十、三十……應該有超過五十顆。
圓柱的底部似乎有光源,讓整體看起來散發著淡淡的白色光芒。
這是不曾看過的光景。
整齊、空無一物、干凈,地板光滑沒有一絲污漬,沒有聲響甚至沒有味道,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比過去看過的任何情境與風景都還要令人心生畏懼。
這里聽不到任何哭喊聲、悲鳴和呻吟,沒有尸體、血流滿地,也沒有苦悶扭曲的臉。然而,眼前的光景卻比在那個地底下牢牢印在這雙眼睛里的地獄景象,還要讓人覺得不吉祥。
沙布就站在那個令人毛骨悚然、不祥的景象當中。
“沙布……”
紫苑想要沖過去,腳步卻踉蹌了一下,往地上跪了下去。
他的腳使不出力來,心臟劇烈加速,受傷、流血、疲憊不堪的肉體發出悲鳴。
已經無法再前進了!
抬起頭,汗水滴落,劃過臉頰流進嘴里。
沙布沉默站在那里凝視著紫苑。
她一點都沒變,頭發的長度、體型,還有勇敢凝視紫苑的眼神,全都沒有任何改變。
NO.6,下城,他們在那個車站內匆忙道別。
依舊是當天那個模樣的沙布就站在眼前,并沒有消瘦,也沒有哪里受傷的樣子。
“沙布……原來你平安無事。”
沒事,她沒事,她還平安地活著,活著與我重逢。
我喜歡你,紫苑,我比誰都要喜歡你。
從ID卡傳過來的表白,透過冷冰冰的高科技儀器傳達出她身為人類最赤裸裸的心情。
那個聲音再次蘇醒。
“紫苑,你來找我了。”是沙布的聲音。
以少女而言,她的聲音稍微低沉,總是凜冽充滿張力。好懷念。
紫苑心情激動,心好像被勒住一樣。
啊,好懷念啊!
沙布,我們隔了好遠好遠,仿佛已經有一世紀不見了。
“我一直很相信,你一定會來找我……”
沙布微笑。微笑的臉龐突然扭曲,變成邊笑、邊哭的表情。
“我一直在等你,我除了等你無計可施,我只能在這里等著你……”
“嗯。”
紫苑挺起上半身,深深嘆了口氣。
“我應該要早點來的……對不起,沙布。”
沙布搖搖頭。
接著歪了歪脖子,眨了眨眼,眼眸里閃過些許困惑。
“紫苑,你的頭發……”
“什么?啊……這個發色嗎?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再找機會好好講給你聽。”
我會把跟你分開的日子里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你,我有好多事情想說給你聽,有好多要跟你分享,多到一整晚都講不完。
“你一定經歷了我連想像都無法想像的……可怕的事情,能來到這里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可是你還是來了。我……這樣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謝謝你,紫苑,真的很謝謝你!”
“講得跟遺言似的。”
站在紫苑身旁的老鼠喃喃地說。
并不冷淡,只是不帶感情、沒有起伏的聲音。
沙布對輕聲的呢喃有了反應,她的眼眸緩緩移動,望向老鼠說:
“你,就是老鼠……”
“是啊。”
“幸會了,我一直很想見見你,很想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羅。平常我的外表會比較好看,今天很抱歉,不該是這個模樣出現在小姐面前,只是我沒時間洗把臉,也沒時間換件衣服,還請見諒。”
老鼠也是一直望著沙布,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
“沙布,我有事想問你。”
“好……”
“是你操控中央電腦,把我們引導到這里來的嗎?”
沙布沒有回答。剎那間,一片靜默。
紫苑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抬頭看著老鼠。
沙布操控這個設施的電腦?
怎么可能,沙布不可能做得到。
紫苑吞下差點脫口而出這些話。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是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老鼠灰色的眼眸微微往旁邊移動。
“對,只有這個可能性。”
精準說出紫苑內心的話之后,老鼠還是一副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繼續說:
“你不是說過嗎?有人在呼喚我們,因為那個人的關系,我們才能來到這里,嗯,雖然這也不是一個什么好玩的地方就是了。先不說這個,在監獄內部迎接我們的使者,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選了吧?”
紫苑只得點頭稱是,因為他自己本身也一直感應到沙布的呼喚,在那個聲音的催促、導引下,才能走到這里。
但是,如果是那樣,就表示沙布跟電腦系統的中樞有關聯。
怎么做?用什么方法才可能做到那種事?
“紫苑。”
老鼠面無表情地動了動嘴唇,呼喚紫苑的名字。
“你還要坐在那里多久?我想你坐再久,也不會有人端咖啡給你。”
“啊……”
是啊,我在做什么,好不容易來到這里了,跪坐在這里干什么。
他雙腳用力,站了起來,腳步蹣跚,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
老鼠沒有要伸手扶他的意思,紫苑也沒有要依賴老鼠的打算。
他們都同樣受傷,同樣消耗體力,流出來的血的量也一樣……
不,老鼠應該比他嚴重許多。
不能依賴老鼠,如果需要依靠老鼠才能費力站起來的話,那么要踏出下一步就更困難了。
所以他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這樣才能靠自己的力量繼續走下去。
沙布凝視著他。她雙手用力交握,保持著祈禱的姿勢佇立在一旁。
“不是我。”
沙布突然出聲回答:
“我沒有那種能力。”
老鼠微微蹙眉。
“我只是祈禱而已……我只是一直想著要見到紫苑而已。”
“那么,是誰?是誰把我們帶到這里來?”
“愛莉烏莉亞斯。”
“愛莉烏莉亞斯!”老鼠與紫苑同時驚呼。
愛莉烏莉亞斯。
他們從老那邊聽過這個名字。
長年生活在地底世界的老人,曾參與NO.6這個都市國家的建設,同時也是第一個寄生蜂的犧牲者,因為寄生蜂而失去雙腳。
他也是紫苑的母親火藍的老朋友。
老說過:愛莉烏莉亞斯曾是偉大的王。
不,她現在應該還是,至今她還依舊君臨。
至今她還依舊君臨。
紫苑摸了摸褲子的口袋,里面放著老托付給他的晶片。他打算平安將沙布救出監獄后,就要好好研讀。
晶片里面有謎團的解答,跟NO.6有關的謎團,跟地底世界有關的謎團,更重要的是有跟老鼠有關的謎團。
答案都在晶片里,關于愛莉烏莉亞斯這位女王的情報應該也相當多。
想到這個,紫苑的心就有點向往,然而從一踏入監獄設施開始,晶片的事情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凈,他絲毫沒有想起這件事,沒有那樣的余力,肉體跟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限,因為只要踏錯一步,瞬間的判斷讓他們游離在生死之間,每前進一步,都在為了下一秒能活下去而思考,他的腦海里就只想著那個。
愛莉烏莉亞斯,他沒想到會從沙布口中聽到那個名字。
“你知道愛莉烏莉亞斯嗎?”
老鼠的口吻首次出現慌亂,表現出他些許的困惑。
“我不知道,可是……她幫我引導你們過來,讓我完全清醒……還告訴了我事實。”
“事實?”
老鼠仿佛在驗證那句話似的重復沉吟:
“事實嗎……?沙布,那個叫愛莉烏莉亞斯的人把我們引導到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愛莉烏莉亞斯在哪里?”
“我不知道……不過……”
“不過?”
“她應該……就在附近,我有那樣的感覺。”
“那只是你的第六感,還是……”
沙布有些膽怯。
“你在質問我,老鼠。”
“不質問就無法得到答案,不是嗎?我們可不是為了找你話家常而來的,我們有太多非知道不可的實情一定得弄清楚,如果你能簡單扼要地回答那些問題,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你不認為嗎,沙布?”
“是沒錯,但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連一半都回答不出來……你……你們也不需要模棱兩可的答案,不是嗎?”
“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發掘,是嗎?”
老鼠嘆息:
“也就是說,你什么都不知道。”
“關于你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老鼠。但是,如果是紫苑的事……我就知道。”
沙布也嘆了口氣。
“因為紫苑是我的希望,我強烈希望能再見到紫苑,所以愛莉烏莉亞斯實現了我的愿望。”
沙布的雙唇顫抖,繼續說:
“她對我說,她可以實現我的愿望,讓我見到最想見的人……她這么對我說,然后,她做到了。”
“愛莉烏莉亞斯能自由操控電腦系統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為什么她會突然對我說話……我什么都……什么都不清楚。”
“對你說話?對著你嗎?在你身旁嗎?”
“不是。”
沙布搖搖頭。
“她……對我的內心說話,直接呼喚快要沉睡的我。”
“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夠了!”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老鼠的視線緩緩從紫苑的手移向他的臉。
“夠了,到此為止吧,老鼠,我們現在會站在這個地方,不是為了話家常,也不是為了來盤問沙布。”
已經來到這里了,接下來要逃離這里。
到這里是兩個人,從這里開始是三個人。
老鼠凝視著紫苑,眨眨眼,說:
“‘不論離席的順序如何,請馬上離開’嗎?參加鴻門宴的諸侯要是能順利退場就好了。”
“難得聽到你說這種喪氣話。”
“我是小心行事,不像你那么天真。我們來到最上層這件事應該已經曝光了,也許現在已經有許多可怕的大叔從樓下沖上來了。”
“老鼠,來這里的路只有一條,就是我們坐上來的那部電梯,只要那部電梯沒動,誰也無法來到這里,而且這棟建筑物的設備全都由電腦系統管理。”
“你憑什么保證那個系統會一直站在我們這邊?你可以預知情況在什么時候、在哪里、會如何變化嗎?”
“這……”
紫苑無法回答。
“我們完全無法掌握愛莉烏莉亞斯是什么人,這點你別忘了,不要隨便相信看不見真面目的對象。”
老鼠說得一點也沒錯。對于愛莉烏莉亞斯,紫苑跟老鼠沒有掌握任何一個確切的資訊,他們只從老的嘴里聽到朦朧的概況,只從沙布的口中得知模糊的情報。
不能依靠瞹昧不清的東西,不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解釋。信任他人必須要有很大的覺悟,沒有覺悟的信任是空洞的,充其量只是以天真為支架的紙老虎。一點點的天真、一絲絲的依賴都會成為致命傷。
“沙布。”
紫苑對著眼前的少女說:
“能不能帶我們去中央電腦……也許這里叫作母體電腦,能不能帶我們去那個系統的中心呢?”
沙布點頭,完全沒有猶豫、困惑或是思考的時間。
“跟我來。”
沙布轉身,邁開腳步。
“走吧。”
聽到紫苑的催促,老鼠露出些微的躊躇。
“能相信嗎?”
“你說沙布嗎?”
“對,就這樣跟在她后面走沒問題嗎?我是問你能斷言她不會出賣我們嗎?”
“可以。”
“這么肯定?”
老鼠的嘴角帶著冷笑。斷言可以相信某人,這對老鼠而言并不是美德,而是接近愚蠢。
“老鼠,不論發生什么事我都百分之百信任的對象有三個:沙布、我媽,還有你。”
不論發生什么事都能信任的人,能夠信任這件事一直支持著我,我不認為那是天真。隨隨便便膚淺的信任有時候會讓人陷入險境,但是沒有能夠真心信任的對象的人是脆弱的,只能站在岌岌可危的沙上。
不論發生什么事都能信任,可以一直相信到最后,那是最強韌的力量。
“要是……要是被這三個人當中的其中一個人出賣,我甘愿承受那分背叛,就算會因此失去生命,我也不會后悔。當我會懷疑沙布、我媽或是你,當我無法再相信的時候,對我而言就是毀滅的時候。”
冷笑從老鼠的嘴角消失了,他的眼神變得深沉。那讓老鼠看起來像是不斷追求真理、一直思索的人,也像是失去方向、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人。
“紫苑,你沒有感覺嗎?”
“感覺?什么感覺?”
“不合理的感覺。”
“不合理的感覺……針對什么?”
老鼠無言地盯著沙布的背影。
“算了,就照你想的做吧。反正現在看來也只能跟著你走,事到如今不這么做也別無他法了。”
“那是信任我的意思嗎?”
“別得寸進尺,傻子。”
丟下這一句話后,老鼠便邁開腳步,一點都看不出來腳上有槍傷的樣子。反觀紫苑則步履蹣跚,受傷的腳變得很沉重,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腳。
他們在沙布的帶領下,穿越透明的圓柱之間,不斷往里走。沒多久,他們就遇到了墻壁,跟地板一樣,稍微帶點黃的白色墻壁。
沙布往墻壁前一站,門就無聲地往左右開。
“皇宮的內殿嗎?”老鼠舔了舔嘴唇。
紫苑瞪大眼睛,無意間屏住氣息。
那是一間明亮的白色房間,里面并不是很寬敞,約NO.6一般家庭的客廳大小吧。
房間里點著耀眼的燈光,照亮著沒有窗戶、沒有家具,什么都沒有的室內每一角。
圓柱貫穿房間中央,比剛才看到的還要粗上一圈,只是里面飄浮的不是人腦,而是淡銀色的球體。
球體上覆蓋著無數顆小突起,而那些突起的前端每隔幾秒就會閃爍一次,發出的光芒有些是藍色,有些是紅色,有些則是粉色。
幾個突出的根部生出透明的細管子,交纏在一起往上延伸,前端漆黑,無法看清楚。
“這就是母體。”
“這就是母體嗎?”
沙布跟紫苑的聲音重疊一起。
“‘月亮的露珠’里也有同型的電腦,那里的叫作祖母電腦,大家都稱呼它為祖母。后來,研究機關從‘月亮的露珠’中獨立出來,移到監獄設施里來。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完成了比祖母更小型、卻擁有相同性能的母體。”
“若是設在監獄內部,很容易就能取得研究必需的白老鼠,也就是人類。這大概就是第二個原因吧。”
老鼠突然嘆息。
“反過來說,也就是實驗已到了需要大量白老鼠的階段。因為不能在NO.6內部準備大量的人類樣本,就算想從外部送進去,人數太多也很麻煩。這一點,在這個監獄設施里就幾乎不成問題,因為西區的人太多,過去為了調節人口而產生的‘真人狩獵’,這次為了確保白老鼠的數量再實行一次就好。說是祖母也好母親也好,與其說是因為電腦的緣故,我想這才是搬移的真正原因吧。”
“也許吧。”
沙布倏地閉上眼睛。當黑色眼眸從沒有血色的臉上消失,讓少女看起來就像一個人偶。
“監獄從以前起……就是人體實驗的地方,在這里用肉身的人類重復各式各樣的實驗,實驗的成果讓NO.6的醫療技術突飛猛進……我受惠許多,紫苑你也享受到成果……”
“是啊……沒錯。”
紫苑轉向詢問老鼠,以一種不像他的聲音,沙啞且模糊的聲音。
“老鼠,那間房間……從地下室有通路連接的那間房間……”
名為電梯的死刑臺底部開洞,人們發出尖叫聲被丟下去。地獄之圖開始的第一頁——地下室,從那里有條小通道延伸出去,通道盡頭是一個看起來幾乎是正方形的房間,老鼠稱為“暫時休息區”的地方。
“沒錯,你終于發現了嗎?從地下室到那間房間的構造,就是為了選擇白老鼠而設的。能走到那間房間的人,表示能夠忍耐從電梯上掉下來的沖擊,而且還能依靠著閃爍的照明,自食其力逃脫的人,擁有不尋常的體力與思考力,那才是具備有一定智能的優秀白老鼠。反正要用的話,就找最耐用最強壯的,那些人的想法就是這樣。”
沙布發出輕微的低吟。
紫苑的腦海里浮現男人的眼睛,連姓名、來歷都不知道的男人的眼睛。
想死也死不了,只能掙扎著的男人,在痛苦中哀求紫苑的那個男人的眼睛在紫苑的腦海里復蘇。
拯救男人的是老鼠,他讓男人安樂的死亡。老鼠說,那不是救濟,是殺人。紫苑不懂,不論是當時或是現在,他依舊找不到答案。
紫苑能確實回答的只有那個男人并不是實驗用的白老鼠,他是擁有肉身的人類。
“你還記得那間房間有門嗎?”老鼠問。
紫苑記得。
當時那間房間的確有開燈,雖然光線微弱,不過卻牢牢印在已經習慣黑暗的紫苑的眼里,他在那樣的光線下有看到灰色的門,他還記得。
“那就是回收殘存下來的人用的門,不過那道門并沒有通往監獄內部,那是研究機關的主要部門還在‘月亮的露珠’里時留下來的。白老鼠會從那道門被送到外面,嵌入像囚犯一樣的識別晶片,然后被送往‘月亮的露珠’,也就是市府。晶片是以防萬一白老鼠逃走時的準備。現在將研究機關設置在監獄內部,那些手續全都免了,非常有效率嘛。”
“識別晶片……”紫苑的腦海里閃過某個畫面。
“老鼠,四年前你從那道門走出外面了嗎?然后在被送往‘月亮的露珠’途中逃走了?”
“四年前啊……那是個風雨交加的日子,也是我和在暴風雨中為我敞開窗戶的怪人邂逅的紀念日。不過,現在可不是回憶往事的好時機,沙布,你知道監獄,不,是NO.6的真面目,是愛莉烏莉亞斯告訴你的吧?”
“是啊,是她告訴我的,她告訴我被喻為神圣都市、桃花源的NO.6的真面目……但是紫苑,不僅有人告訴你,而且親眼看過、親耳聽過。”
“……只是一部分。”
只是一部分。他不知道的事情,沒察覺的事情,一定要去考慮、去思量的事情還很多。
紫苑吸了一口氣:心底傳來微微的剃痛,并不是肉體的疼痛,是不知不覺在思考深處產生的不適感,每次一想到NO.6就會疼痛。
NO.6并不是桃花源,是一個沒有慈悲、無情的都市國家,為了自己的繁榮與安寧,不惜任何殘暴。
但是、但是、但是……紫苑再吸了一口氣,壓住胸膛。
NO.6是什么?不過是人類創造的國家,不是嗎?
這點請你相信,我們的確試圖想要建造一個桃花源,一個與戰爭、貧窮絕緣的樂園。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
這是老說的,應該不是謊言。NO.6在初期的確是以人的理念與志愿為基礎。
想要創造一個為了所有人的幸福,不再有戰爭的世界。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呢?
老微微顫抖的話如刻印般殘留在紫苑的心里。
人在哪里出錯了?在哪里忘了理想,開始順從欲望?還是人的理想本身就帶著容易轉變成欲望的本質?
如果是那樣,那么今后還是會發生同樣的事情,就算這個NO.6毀滅了,還是會有第二、第三個神圣都市誕生。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呢?
人能在不出錯的情況下創造出國家或是類似形態的東西嗎?
紫苑搖頭。
現在并不是隨自己的疑問搖擺不定的時候,他不會逃避,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認真面對,但是現在必須將精神集中在突破眼前的困境上。
他靠近母體。
圓柱前有像是操作鍵盤的塑膠制薄板,上面有直立七排、橫向十四排的鍵。是純白的鍵,沒有數字沒有文字,也沒有記號。紫苑試著按下一個鍵,可是沒有反應。他隨意在鍵盤上打字。
“如何?”老鼠探頭過來看紫苑的手。“有沒有辦法?”
“沒有。”
“別那么快放棄呀!依你的頭腦與能力,管她是祖母還是母親,應該不難安撫吧?就這層意思來看,你應該算是很厲害的師奶殺手。”
“你太看得起我了,老鼠,老實說我一籌莫展,別說安撫了,一開始我就被關在門外,對方似乎不想理我。”
老鼠瞇著眼,眼眸里濃縮著深灰色光芒。
“母體不喜歡你啊……紫苑,真的沒辦法嗎?”
“沒辦法,似乎有特別的認證方法,無法突破就無法靠近母體……很遺憾,我無計可施。”
“真嚴厲的媽媽,讓人不得不嘆息。”
老鼠以輕聲昨舌代替嘆息。
“沙布,你呢?”
“我也沒辦法,紫苑,除了一個人之外,誰都無法靠近母體。”
“除了一個人……是市長嗎?”
“不是。那個人沒有職位,是創建這個研究機關,統籌一切的人物……他認為自己是實質上NO.6統治者的男人……母體也是他的作品,所以只服從他,在創建時就已經設定好了。”
“那個愛莉烏莉亞斯呢?如果是她,應該可以自由操控母體吧?所以她才有辦法控制阻隔墻的開關,操控電梯。是這樣吧?”
紫苑與老鼠對視。
對啊,愛莉烏莉亞斯,如果是她的話……
“沙布,愛莉烏莉亞斯現在還會對你說話嗎?你能主動跟她說話嗎?”
紫苑往沙布靠近一步。
沙布往后退一步。
這個時候紫苑才終于發現老鼠說的“不合理的感覺”
沙布為什么不靠近?
她保持一定的距離,絕不試圖縮短。
“沙布?”
“不要過來。”
幾近悲鳴的聲音從沙布的嘴里發出。
凝視著一臉驚恐的少女,紫苑覺得心驚,內心強烈騷動。
為什么?
“你為什么要逃,沙布?”
“別靠近,求求你,紫苑……”
沙布的臉頰突然布滿淚痕。
“我等著你……我一直等著你,我好想見你,好想見你……我的愿望不過是那樣而已……”
“我們不是見面了嗎?我現在就在你眼前,我為了救你離開這里而來了,為了跟你一起逃離監獄而來了。”
紫苑往前踏出一步,他伸出手。
“沙布,離開吧,從這棟建筑物離開,我們一起走吧。”
沙布抬起下顎,似乎在努力忍住顫抖,只見她緊咬下唇,帶著非常緊繃的表情,緩慢搖頭。
那是拒絕的意思。
“為什么?為什么拒絕我們!”
紫苑想要壓抑卻克制不住,激動情緒讓他的口吻變得粗暴。
沙布,讓我擁抱你,讓我這雙手緊緊抱住你,為了補償我們分隔這么久的時間,我想擁抱你。
好不容易,我們好不容易才見到面,不是嗎?
為了跟你說的、為了告訴你的、為了向你道歉的……
所有的話都在我的心里形成漩渦,如同濁流一般,如同猛烈吹刮的風一樣地呼嘯著!
然而,為什么,拒絕?為什么想從我伸出的這只手中逃離呢?
“沙布,我……”
紫苑的手被抓住。
“夠了。”
老鼠的手指深深掐入紫苑的手腕。
“到此為止,別再靠近她,就照她說的去做。”
“老鼠,連你也……”
老鼠抓著紫苑的手,無言凝視著紫苑,他的眼神讓紫苑噤聲。
紫苑閉上嘴巴,吞下想說的話。無法成聲的話形成濁流,變為疾風,讓他的心更加騷動。不安與困惑讓他的氣息紊亂,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混亂,跟想到要三個人一起逃出監獄的困難度,而感到不安的心情截然不同。
莫名的恐懼讓紫苑全身僵硬。
“沙布,你的愿望是什么?”老鼠問。
絲毫沒有質問的激動,而是溫柔又非常優美的聲音。
“你希望我們為你做什么?”
沙布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你要實現我的愿望?”
“盡我所能。”
沙布輕輕吸了口氣說:
“破壞母體。”
老鼠的手指更加用力,不過在下一瞬間,他輕輕放開紫苑的手,紫苑的手上只剩下被用力抓住過的感覺。
“要我們破壞這個電腦的意思嗎?”
“是的。”
“這樣啊……如果能做到的話,對我們而言沒有比這個更美好的事情了——我是說如果能做到的話。”
老鼠從上衣的口袋里取出硬幣型極小炸彈,夾在指間。
“只要把這個的功能設定到最大限度,要炸毀電腦是很簡單的事情。”
“不可能的。”紫苑輕輕觸摸圓柱。
“就算電腦本身是脆弱的,但問題是這個圓柱,它是以特殊塑料做成的,就算拿飛彈射它,大概也不會有絲毫損傷,就像放進堅固的膠囊里的玻璃球一樣。所以硬幣型炸彈是不可能炸毀它的。”
“百分之百嗎?”
“沒錯。”
“百分之百的不可能,百分之零的可能,看來我們是無計可施了。”
“這個圓柱的門可以打開。”
沙布的這一句話讓老鼠的視線緊繃了起來。
“你可以打開通往母體的門嗎?”
“不是我。”
“愛莉烏莉亞斯嗎?”
“對啊,如果是她就能做到,她一定可以打開這里。”
“如果她能做到這一點,應該很容易可以讓母體停止運動吧?根本不需要靠我們。”
“需要意志。”
“什么?”
“需要人類的意志……她說過。”
在短暫的一秒或兩秒間,老鼠與紫苑互相對望。
“破壞需要人類的意志。”
沙布重復,仿佛宣告天殷的巫女一樣。
老鼠有點動搖。
“那是愛莉烏莉亞斯說的話嗎?”
“對。”
“我會幫忙,但是最后的判斷就由你們自己的意志決定。她是這么說的嗎?”
“對。”
“不過,那不就是說……”
老鼠欲言又止。
紫苑點頭,他似乎清楚聽到老鼠想說的話。
也就是說愛莉烏莉亞斯不是人類?
沒錯吧,因為很難想像肉體的人類可以潛入如此完善的防備系統,入侵情報網路,除了“他”之外。
愛莉烏莉亞斯不是人類,如果真是那樣,那是什么?
神嗎?妖嗎?自然的精靈嗎?不會吧!
“破壞需要人類的意志……是嗎?”
老鼠重復沙布,不,是重復愛莉烏莉亞斯說的話。
沙布閉上眼睛,喃喃說著:
“能帶著意志破壞什么東西的,只有人類,只有人類才做得到……所以只有人類才能破壞母體。”
沙布的話仿佛咒文,紫苑不禁打起冷顫。
紫苑認識的沙布是一個說話有條有理、知道如何認清現實的人。她不會虛構夢想跟希望,只會按照現實情況訴說,因此她也能不被現實困惑,擁有自己的夢想與希望。
她的感受力很強,卻又不會太過敏感。她的精神就像直立的幼木,柔軟卻又筆直地佇立著。
她不是會像這樣,一再用含糊的呢喃聲說話的少女,絕對,不是!
“知道了,我相信你。”
老鼠的聲音震動鼓膜。明明是很熟悉的聲音,卻比往常更鮮明地傳入耳里。
沙布張開眼睛。
“……你可以幫我完成嗎?”
“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話。”
“謝謝,我很感激。”
沙布雙手合十,低頭道謝。
“不需要道謝,破壞母體等于擊潰監獄的心臟,對我而言是求之不得的機會,有一試的價值……只希望這根圓柱能順利打開,讓母體短時間暴露在外。”
老鼠的雙眼發亮,仿佛磨得銳利的小刀發出的光芒。
突然,操作鍵盤亮燈,空中浮現文字。
老鼠發出簡短的口哨聲,將手指放上鍵盤。
“解鎖、解鎖、解鎖……呵呵,從傲慢的女王大變身成乖巧的公主羅!這樣連我都能輕易掌控了。”
紫苑凝視著老鼠的手指,不論何時,何種狀況下,老鼠優雅的動作總是讓他著迷,看起來就像彈奏甜美的旋律,也像是在譜一曲爽朗的樂章。
不論何時,何種狀況下,總是忘情地凝望著……但是這次心卻沒有如往常一樣著迷。
然而機器的雜音沒有消失,反而愈來愈大聲。
手指停下來了。沒有任何預兆,圓柱中央出現銀色線條。一根,兩根,三根,四根。銀色線條組合起來,形成直長的四角形。
“是一道門,接下來只要大喊‘芝麻開門’就可以了!”
由于情況緊急,老鼠就算想故作輕松,還是不免聲音低沉,讓氣氛更加沉重。
“等等。”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體溫與脈動從掌心傳了過來。
“先等一下。”
老鼠的眼里閃過黑影,短暫的沉默。
“紫苑,我們沒有拖拖拉拉、猶豫不決的時間,”
“我知道,可是,一下下就好……沙布。”
沙布仍舊低著頭,穿著黑色毛衣的肩膀顫抖著。
“沙布,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什么拒絕我們?為什么不再靠近?”
“紫苑……”
“還有,那件毛衣……那是你祖母親手編織的吧?我看見那件毛衣是在很久以前了,也許是在十歲以前。”
“是啊。”
沙布忽地微笑。
“當時你主動跟我說話,說很適合我,我好高興……非常高興。其他人都嘲笑手工編織的毛衣,說毛線編織的毛衣只能在博物館看到,可是你沒笑,你……只有你對自己的想法、感情,還有對他人誠實。紫苑,在那個沒有人情味……甚至讓人覺得寂寞的菁英教育之地,我遇見了你,那讓我非常……”
“住口!”
紫苑打斷沙布的話。
“為什么要談起回憶?我不想聽那個,我想說的是,為什么現在的你還能穿十歲時的毛衣……這是怎么一回事?你都已經長大,體型也變了,不可能還能穿,還是你買了一模一樣的新毛衣?可是……”
“我希望你能記住啊。”
這次換沙布打斷紫苑。
“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因為你說適合我……所以我希望你能記住穿著那件毛衣的我……”
“記住?要我把你當回憶?沙布,你在說什么?你不打算跟我們一起走嗎?”
“紫苑,到此為止吧。”
老鼠又抓住紫苑的手,這次還用力一扯,這力道讓紫苑失去了重心。
紫苑身子一顛,撞進老鼠懷里,不過老鼠卻一動也沒動。
“已經夠了,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為什么不能再問?”
“別為了模糊自己的不安而逼問她,那是很卑鄙的行為。”
汗流浹背。老鼠的視線如針似的刺過來。
“我……卑鄙……?”
“紫苑,你應該很清楚,你不可能沒有察覺,那么……就別假裝沒察覺事實,視而不見、逃避事實解決不了問題,而且什么也無法改變,也無法回到從解決不了問題,什么也無法改變,已經無法回到從前。
紫苑無法正常呼吸,淚水滲入眼眶。
“紫苑,別逃避,至少現在……現在不能逃避。”
紫苑眨眼,迎上老鼠的視線。他再轉動脖子,望向沙布。
“……那不是實體……那是幻影。”
“母體讓我們看見的假想現實,你的好朋友在現實中不存在。”
在現實中不存在。
那是什么?代表什么意思?
紫苑差點尖叫出來,一股恐懼從身體內部噴涌而上。沙布并沒有飛奔到他伸
出的手前,甚至連他的指間都沒有想觸碰的樣子。
無法觸碰,想擁抱,想被擁抱都做不到。
在現實中不存在。
沒有實體的……幻影。沒有實體的幻影。
老鼠的口吻帶著些微著急:
“一開始我懷疑是不是陷阱,但是我后來又想,現在再對我們設陷阱能做什么呢?如果想殺我們,機會有上百上千次。會讓我們活著來到這里,應該有什么原因。母體想藉由沙布的模樣向什么傳達一些事……我是這么認為,只是我沒想到會要求我們破壞母體本身。”
“母體……”
紫苑瞄向被突起物覆蓋的球體。
“不是母體。”他搖頭。
老鼠的力道緩緩松開。
“如果是母體創造出的幻想,應該會忠實重現現在的沙布,不會故意從沙布的記憶中找出黑色毛衣。電腦并沒有感情。但是,沙布因為自己的心情,選擇了那件毛衣。不是母體……老鼠,讓我們看見沙布的不是母體……是沙布自己。”
“沙布利用母體,投影出自己的模樣嗎?”
“對……我沒說錯吧,沙布?還是這也是愛莉烏莉亞斯做的?”
紫苑情緒激動,沙啞的嗓音仿佛不是屬于自己。
膽怯的野獸露出獠牙,拚命發出威嚇的聲音,就像那種低吼聲,明明偏激、卑鄙又猙獰,卻心生恐懼。
“沒錯……是愛莉烏莉亞斯讓我覺醒,過去我一直仿佛飄游在夢中……搖搖晃晃的……是愛莉烏莉亞斯恢復我的意識,告訴我能做什么。我……無法支配母體,但是我能利用一部分的功能……我能做到的,就只有那樣。”
“你在哪里?現實的你現在在哪里?”
“不在任何地方。”
沙布的聲音十分緊繃。
“我已經、不在任何地方了!”
“胡說,那么眼前的你是誰創造出來的?不是你自己嗎?”
“不在了,紫苑,我已經……”
沙布靠近一步,紫苑也往前走一步。他筆直伸出手,卻什么也摸不到。手指確實伸到沙布的肩膀附近了,可是那里什么都沒有,剛才他感覺到手掌心,老鼠的體溫與脈動,那是證明活著的溫度與跳動。
“我想要跟你說再見,想要傳達我的謝意,因為有你……所以我一直……很幸福。”
沙布抬頭望著紫苑,眼眸里帶著挑戰的目光。
“我愛你。”
“沙布!”
“這就是關于我的真相,我不在乎你怎么看待我,我愛你,只有這件事是真實的。”
是,這就是沙布。紫苑心想。這么純粹的堅強,仿佛飛翔的鳥兒一樣的強韌之美,這就是沙布。
“如果我不認識你,我不會知道渴望著某人的心情,不會懂得愛的意義……我很高興我懂了。出生在這個世界,認識了你……我沒有任何的后悔……呵呵,這可能有點逞強,你也說過愛逞強和虛張聲勢是我的壞習慣。”
沙布伸手觸摸紫苑的臉。沒有觸感,但是紫苑的確感覺到沙布的手指的觸感。
“紫苑……你也這么覺得,對嗎?”
沙布的視線越過紫苑的肩膀,望向站在后面的老鼠。
“你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對嗎?你也覺得很高興懂了,也無法再生活在不懂渴望,不懂愛的世界里,對嗎?”
“……嗯。”
沒錯,沙布,我懂了。
我看穿NO.6的真面目,也知道NO.6存在于我的內心。
我懂讓別人深深感動的心情,也了解渴求他人的心情。
什么都不懂的那個時候,我已經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我絕對不想回去什么都不知道,平穩過日子的那個時候。
紫苑用力握緊拳頭,以壓抑全身的顫抖,然而卻連拳頭也抖動著。
“不用回去,也沒有必要回去。沙布,就從我們知道的事情開始出發就可以了,從這里、從現在就出發。”
要出發,要開始,這不是結束,對不對,沙布?
今后我們要一起生活下去,不是嗎?一起……
紫苑瞄向從母體延伸出來的管子。
那究竟連接到什么地方?有什么功用的管子?
“拜托你。”
沙布凝視著老鼠說:
“破壞母體。”
老鼠并沒有逃開沙布的注視,他無言地承受,并且答應。沙布吐出安心的嘆息,從她真正的心里吐出來的安心的嘆息。
“謝謝你,真的很……”
“我信守承諾,不論是什么內容,一旦答應,絕不后悔。”
“嗯……我懂,你就是這樣的人。”
老鼠再度面向操作鍵盤。
銀色線條包圍的部分微微呈現紅色,往旁邊滑開。
門開了。
老鼠毫不猶豫地將手伸進去,操作鍵盤擋在前面,他無法探身進去。差一點就摸到母體了!
“月夜。”
黑色小老鼠從超纖維布之間探出頭來,它環顧四周后,隨即迅速攀爬上老鼠的肩膀。
“拜托你了。”
月夜咬起老鼠遞過去的硬幣型炸彈。
“老鼠,等等,再等一下。”
“不等了。”
老鼠一口回絕。
“我要破壞母體,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可以,再等一下,你要等,讓我確認那些管子的前端有什么。”
“沒有必要。”
紫苑迎上老鼠的視線。
“……你知道嗎?你知道沙布在哪里……那個前端有什么……”
“你應該也知道,因為你看到了那個了。”
那個?
這個房間外面的情景。仿佛透明墓碑林立的墓園一樣。墓碑,不,該說是棺材吧,每一個都裝著人類的腦,為了送葬的器皿。
“去吧。”
聽到主人的命令,月夜奔跑。它經由老鼠的手臂,奮力跳往母體,在母體上著陸。
“很好,漂亮喔,直接就放在那里。”
月夜的動作迅速、流暢。它將硬幣型炸彈裝置在突起與突起之間后,便抬起頭,仿佛請示指示般地朝著老鼠動動鼻尖。
“做得很好。”
月夜跳上老鼠攤開的手掌心。當那只手直接伸出來后,母體的門就跟開殷時一樣寂靜無聲地關上了。
紫苑像個木偶似的呆立在旁邊眺望著一連串的事情。
老鼠的視線越過紫苑。
“完成了,限時三分鐘,這是限時裝置最長的時間。”
“三分鐘……你們逃吧,快點!”
沙布的口吻跟眼神緊張了起來。紫苑的視線從老鼠移向沙布。
“要逃的話,你也一起逃。”
“紫苑,同樣的話你要我講幾次呢?我走不了,你跟老鼠逃吧。”
“沙布!”
“快逃,一秒也不要浪費,快點!”
還是學生的時候,每個月必須要發表一次課題研究。有一次輪到沙布發表的時候,有一部分跟她選擇相同課題的學生故意喧鬧、妨礙她說話。
紫苑原本要站起來勸阻那些學生,沒想到沙布的動作比他快一步,她盯著那些學生,口氣嚴厲地說:
“請知恥。”
在喧嘩的中心有一名身材壯碩的少年站起來,夸張地皺著眉頭說:
“她說請知恥?喂,你想侮辱我們嗎?”
“我完全沒有侮辱你們的意思,只不過不管內容如何,別人的研究發表至少要好好聽到最后,那是最基本的禮貌,這個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可是你卻做不到,不是應該覺得羞恥嗎?”
教室里拍手聲此起彼落,少年緊咬下唇,無言地坐下。
有些泛紅的臉頰,充滿意志的雙眸,緊繃的下顎的線條……跟當時一模一樣的沙布就站在眼前。然而紫苑卻碰觸不到她,連跟她一起逃都做不到。
怎么可以!
“如果你在這里面的話,”
紫苑握緊拳頭,放任自己用力敲打圓柱。
“我要從這里帶你出去。跟我們一起走,沙布。”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
“住手!”
沙布發出悲鳴聲。
“不要,不要,我絕對不要那樣!”
沙布張開雙手,仿佛要阻擋紫苑的視野。
“我絕對……不要那樣,紫苑,我求求你,絕對不要……不要對我……做出那么殘忍的事情。”
沙布真的很害怕,從她說的話、從她的眼神里都透露出恐懼。
“如果要讓你看到我那個樣子……我寧可不想你,寧可不祈求再見你。”
“沙布,可是……”
“紫苑,我再說一次,我已經不存在了,可是我卻被囚禁著,我很痛苦,非常痛苦,我無法忍受這種、這種屈辱。所以,請你破壞母體,解放我。”
紫苑無法思考。
腦海中閃過幾條白線,切斷他的思考回路。
“跟我走。”老鼠拉他的手。
“沙布,請你盡可能確保我們的逃亡路線。”
“好的。”
沙布邁開步伐奔跑,往紫苑這邊沖過來,紫苑反射性想要抱住她,然而在沒有任何沖擊之下,沙布的身體就這么穿過去,連風吹過的感覺都沒有。
我是幻象,只是幻影而已。
事實勝于雄辯。
忽然,警報聲響起,響徹監獄建筑物的每一個角落。
發生緊急狀況,發生緊急狀況。
危險度5,危險度5。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
紫苑被老鼠抓著手,一起追著沙布的腳步。他的思路有一半停了,他無法接受現實,無法下正確的判斷,也無法把握現狀。
現在是三個人在逃,我、老鼠和沙布,三個人都活生生,帶著肉體,為了再度佇立于陽光下而跑。沒錯,就是這樣。
腦海中齒輪轉動著,發出奇妙的金屬聲,轉動著,停止,反向轉動,再停止。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被切斷的思考回路有時接上,有時被切斷,散落,聚集,膠著。
現在是三個人在逃,一定能脫逃,可以逃出生天。我們可以再回到那個令人懷念的地方。
好懷念、好懷念、好懷念、好懷念……印在眼底,刻在心里的場所,當然不是NO.6,是那間房子,讓我蘇醒,讓我重生的那個奇跡之地。
我要帶沙布回到那間房子,老鼠居住的那間房子。
沙布,那是個很棒的地方,因為除了書幾乎沒有其他東西。有椅子,還有暖爐、床……以及小老鼠們,只有這些東西。我想你一定會啞口無言,瞪大眼睛不斷環顧四周吧。
你一定會伸出手,將手指輕輕放在堆積如山的書本上吧。
然后……然后,你會有怎樣的感想呢?
會微笑嗎?會發出贊嘆的聲音嗎?還是被嚇到,只能愣愣地佇立著呢?
那個時候,我會告訴你,告訴你“這里就是出發點”。
我從這間房子出發,在老鼠的指引下,緩緩地從無知的框框里往外踏出第一步。就跟赤子接觸外界一樣,我也踏出我的腳步進入我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我想讓你看那個地方,我希望你能看到那個地方。
對了,還有借狗人,一定要介紹借狗人給你認識,因為他是一個非常令人愉快又很棒的人,你一定很快就能跟他成為朋友。
借狗人能理解你,他可以嗅出人類的本質,不論偽裝得多么巧妙,他都能察覺偽裝之下的傲慢與愚蠢。
“我的鼻子可靈了,特別是對腐臭味,不管是生肉、剩菜,還是人的心地,只要是腐敗的臭味,我立刻就能聞出來,絕對瞞不了我。”
借狗人曾這么說過。一點也沒錯,借狗人真的什么都嗅得出來,非常厲害。正因為如此,我想他會喜歡你,一定會喜歡你。他會動動他的鼻尖,對我說:
“嗯……紫苑,這女人還滿新鮮的嘛,看起來挺可口的唷!至少吃了不用擔心會食物中毒。”
他一定會笑嘻嘻地這么說吧。他的嘴巴雖然很毒,嗯,我想在你習慣之前一定會很驚訝,但是借狗人絕對不會說謊,不會違背自己的心意,是一個可以由衷信任的朋友。如果是你,一定很快就能理解。
呵呵,我可以想像借狗人一臉別扭的表情,輕輕握住你伸出來的手的樣子耶!我想我應該會忍住笑意,看著那個畫面吧。
還有力河大叔。他年紀滿大了,原來他是我母親的朋友喔,很驚訝吧?
力河大叔的嘴巴也很毒,酒品也不好,他非常愛喝酒,幾乎整天都在喝酒。老鼠跟借狗人總是拿這件事來嘲笑他,他們嘲笑的方式實在太過辛辣,在旁邊看的我實在很同情力河大叔。
力河大叔的確是好太多了,可是該怎么說呢?該說是有情嗎?我可以從力河大叔身上感受到力河大叔本身的感情,在NO.6絕對看不到這種人,對吧?直接披露出自己的感情,在那個城市里絕對找不到這種人。
不過就老鼠的說法,應該只是“酒精讓他的感情栓塞全松了,成了廢物,因此才會全都外漏罷了啦”……沒錯,老鼠也是不輸給借狗人的毒舌家。
還有一個叫作火藍的少女。
嗯,就是跟家母同一個名字。她是我在西區第一個交到的朋友,雖然她還只是一個少女,但是她非常聰明,自尊心也很強。她很喜歡看故事書,我讀了好幾本給她聽喔。我真的好久沒讀故事書了。
其實,最重要的是我要告訴你老鼠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認識他。
四年前一個暴風雨的夜晚,我遇見了他,我覺得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被他擄獲了。
跟他在一起,我會迷失我自己。不,不是那樣,是我會被鮮明地照耀出來,那個光非常耀眼,也許短時間會看不見,我的視力就是那么脆弱,脆弱到無法確實掌握自己,也無法掌握自己周遭的真實。
沙布,他,老鼠的眼神跟語言貫穿了我,射中了我,擊垮了我,也拯救了我。因為他,我被融解了,被重塑了,被賦予新的生命。
沙布,沙布,你對我而書是無可取代的好朋友,無法跟任何人比較,非常重要的朋友。
這句話很殘酷嗎?你對我的愛,跟我對你的想法,是無法交錯的平行線嗎?
為什么會這么孩子氣呢?
你曾經這么受不了地說過吧。
是啊,我真的很幼稚,幼稚到連我自己都覺得丟臉。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如果我能如你希望的愛你……
愛無可取代、如此重要的你……
齒輪轉動著,發出不舒服的聲音,不斷轉動著。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現在是三個人在逃,一定能脫逃。
他們穿過圓柱間。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老鼠跟紫苑兩個人的腳步聲。
深紅色的門開了,看見無人的走廊。
三道門都緊閉著,沒有人氣的感覺。
沙布的腳步停了。
“走吧,快點。”
她直指著電梯。
“我會在限制時間內讓電梯運作。”
“知道了。”
老鼠踏出走廊,他還抓著紫苑的手。
“沙布,你也一起。”
“我只到這里了,紫苑,謝謝你,再見。老鼠,你也是。”
沙布微笑。
門再度關上。
“沙布,等等,沙布!”
“紫苑!”
紫苑的手被抓住,身體被強硬地轉了方向,接著一拳打中他的腹部。
“唔!”
他聽見自己低沉的呻吟聲,接著身體一軟,倒進老鼠的懷里,雖然沒有失去意識,可是短時間四肢麻痹,失去了自由。
他被拉到電梯前,耳邊傳來老鼠慌亂的呼吸聲及心臟跳動聲,仿佛正準備邀請兩人似的,電梯門打開,老鼠喃喃說了些什么,他聽不清楚。雙腳打結,步伐蹣跚,老鼠直接抱著紫苑跌進電梯里。
電梯急速下降。
警報聲依舊響著。
發生緊急狀況,發生緊急狀況。
危險度5,危險度5。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
所有人員迅速避難。
危險度5,危險度5。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
“沙布……”
紫苑跌落在地板上喘息著,老鼠也蹲著,反覆慌亂的氣息。
再也站不起來了,他這么覺得。
肉體跟心靈都萎縮了。萎縮了,卻好沉重,無法形容的沉重,仿佛連發尾都灌上了鉛似的,無法移動。
“還別……出聲。”
老鼠的聲音,從遙遠的頭頂上發出來的聲音,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
老鼠,我為什么在這里?為什么我會這么窩囊地倒在這里,一動也不能動。
沙布人呢?為什么留她一個人在那里?
你告訴我,不能依賴別人,要自己去找答案,這是你說的吧?你輕視隨隨便便就依賴他人的人,我也可恥自己的脆弱。
但是、但是,這個時候請你告訴我答案,請你給我正確答案。
為什么我在這里?我為什么留下沙布,自己在這里?你告訴我,告訴我啊,老鼠。
我請求你。
電梯突然停了,身體因為反作用力而彈起來,又掉落地板。門微微敞開,不動了,燈光也消失了。
遠方傳來雷電聲,隨即第二波沖擊襲來,比第一次還要激烈許多。
雷電?不對,不是那種東西。那是……
爆炸聲竄進耳里,黑暗襲來。
紫苑搗住耳朵,發出不成聲的聲音。
電梯門關上,下降。
沙布佇立著目送他們。
滿足了嗎?
忽然,耳朵里響起溫柔的聲音。
“愛莉烏莉亞斯,是你嗎?”
沙布環顧四周。當然,什么也不會看見。
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
沙布,這是你希望的嗎?你滿足了嗎?
我滿足了嗎?沙布歪著頭。她把手放在胸前,倏地淚水涌現。
她想出聲哭泣。
紫苑……紫苑走了。
他為了自己來到這里,明明覺得這樣自己足夠了,為什么還會有這種心情?為什么會這么激動?
紫苑,在你身旁的人為什么是他?為什么不是我?為什么我不被允許跟你一起生活下去?
如果沒有他,你會愛我嗎?
不能同生,但是應該能夠共死哦。
沙布拾起頭,在胸前握緊雙手。
沙布,你并沒有希望那樣。
我其實、其實……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死,
搖頭。不希望。
一起在這里煙消云散嗎……紫苑?
現在也是,一點也不希望,我希望你活著,活著改變這個世界,我希望你能創造一個不再有人必須蒙受這種不合理之死的世界。
紫苑,活下去,請你活完你的人生。
“愛莉烏莉亞斯,你接下來要做什么?”
我?我接下來要做什么嗎……?
“是啊,你跟我一樣可以獲得自由,那么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呢?”
笑聲傳來,聽起來就像吹拂過草原的風。
我要做什么?你就等著看吧。
沙布覺得顫抖。不是草原的風,而是夾帶著雨雪的寒風,告知寒冬到來的冰冷的風吹來。
沙布,我喜歡你。能遇見像你這樣的人,也許……也許對我而言,有很重大的意義也說不定。
“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呢?啊啊,時間到了,我也必須走了,沙布,再見。
“再見。”
是啊,時間到了。
沙布閉上眼睛,感覺到樹木在溫和的太陽照耀下散發出來的味道。
她的嘴角終于能帶著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