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瑾反倒平靜下來,他仍舊坐在那里沒有動,忽然笑了,那笑聲聽在蔚惟一耳中充滿自嘲和悲涼。
裴言瑾的胸腔震動著牽引到傷口,更多的鮮血涌出來,他的面色也漸漸蒼白,卻還是用那雙漆黑又悲傷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蔚惟一。
蔚惟一的手指僵硬在那里,她又是第一次開槍,整雙手被震得很疼,甚至有幾滴血珠子冒出來,對上裴言瑾的目光時,蔚惟一握住槍的雙手開始顫抖,手臂也哆嗦著,無論如何也開不下去第二槍。
很多零碎的畫面在腦海里閃過,在無間島上的那片山頂,他說他最大的愿望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然而他最深愛的初戀女友跳樓死去了,他愛著裴言嶠這個男人,卻注定永遠得不到,只有用一生默默地守護在裴言嶠身邊。
那天在國外的病房里,他半跪在她的膝蓋邊,動作溫柔地把藥水揉在她受傷的手腕上;在西餐廳吃飯時,她要吃紅棗蓮子粥,他就告訴那個外國侍者怎么做出來;他的一番話讓她開始正式自己的感情,不再逃避段敘初。
那天下著大雪,陌生的國度里,他陪她走在種滿鳳凰花木的街道上,她蹲下身哭的歇斯底里,他安靜又心疼地低頭看著她............還有他對裴言嶠的心意,如此種種,他是個那么溫柔能讓人感到安全又舒心的男人,跟他待在一起,心總是寧靜的。
可是為什么就是這樣一個讓所有女人都愿意依靠的男人,卻要做出這些事來?他更像是一個兄長,她也舍不得讓他死,但他不付出代價,段敘初和裴言嶠怎么辦?怪只怪造化弄人。
蔚惟一的心抽搐一樣的痛,緊鎖著裴言瑾,她漆黑的眼睛一點點變得通紅,刺眼的燈光下某種熱液就要奪眶而出,蔚惟一的手不停地哆嗦著,握不住手槍快要跌落下去。
她猛然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那里頭只剩下殺氣和決絕,手指壓下扳機對著裴言嶠瑾的腦門,不由分說又“砰”地射出去一顆子彈。
“言瑾!”正是在這幾秒鐘的時間里,忽然有個人影以最快的速度猛然撲到裴言瑾的身上,隨后壓著裴言瑾低下身子,那顆子彈從裴言瑾的頭發上飛過去,緊接著射向沙發后面。
最致命的一槍沒有打中,蔚惟一看著突然出現不顧性命撲過來救下裴言瑾的寧瀟,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惱恨,還是輕松,她的手仍舊緊緊握著槍,筆直地站著沒有動。
下一秒鐘寧瀟就反應過來,從裴言瑾懷里摸到槍后,兩手舉起來對準蔚惟一的心口,“蔚惟一,我學過射擊,我倒是想知道自己這個專業的射擊手,有沒有你這個第一次開槍的生手厲害。”
半個小時前她還在收拾廚房,裴言瑾連招呼也不打就跑出去了,她看到后一路跟著來到這里,聽到蔚惟一和裴言瑾的一番談話,根本沒有想到蔚惟一會突然開槍。
她和裴言瑾一樣震驚,來不及阻擋,而蔚惟一要開第二槍時,她顧不上子彈會傷害到她自己,就立即跑上前,反正她甘愿為裴言瑾受子彈,更可以為了救裴言瑾而死。
寧瀟把裴言瑾護在身后,她的脊背緊貼著裴言瑾的胸膛,能感覺到溫熱的鮮血染上了自己的衣服,寧瀟的眼睛頓時紅了一圈,卻并沒有放棄與蔚惟一對質。
她也慢慢地扣下扳機,唇邊噙著冷笑,嗓音卻因心疼裴言瑾而嘶啞,“自從言瑾離開無間島后,他就放棄了所有的計劃,根本不是他指使湯鈞恒一再地陷害你和阿初。”
“你或許也知道自己誤會了言瑾,但你將錯就錯下去,只要殺死言瑾,你就能救段敘初。然而我想問你蔚惟一,段敘初的命是命,難道言瑾就該死了嗎?你怎么能這么自私?”
蔚惟一聞言肩膀一顫,面色也陡然變得蒼白,她卻竭力挺直脊背昂著下巴,“對,我是自私,但更自私,又忘恩負義的是他裴言瑾。這些年阿初對裴家和裴言瑾怎么樣,我們都有目共睹,但裴言瑾又是怎么回報給阿初的,他做過多少傷害阿初和我的事?他有他的苦衷,他身不由己是被裴廷清操縱的傀儡,阿初選擇原諒他,一如既往掏心掏肺對待他,就連言嶠也沒有找他報仇。”
“然而如今阿初入獄,被警方誤認為是厲紹崇,阿初替厲紹崇背下所有的黑鍋,他裴言瑾這個真正的罪魁禍首,怎么能坦然自若心安理得?說到底一切皆因他而起。如今阿初就快要被判刑了,裴言瑾卻躲著,不主動站出來承擔他自己犯下的罪過,難道他不自私嗎?我也想問你,他的命是命,難道阿初的不是嗎?”
寧瀟聞言一愣,“你讓他承擔什么責任?他根本就不知道段敘初被警方誤認為是厲紹崇,而且他也不是無間島上那個厲紹崇,他又為什么承擔本不該他承擔的罪過?”
“是,他不是真正的厲紹崇沒有錯。”蔚惟一點點頭,說話的同時手中的槍并沒有移開,仍舊是隨時會射出子彈的姿態,她望向寧瀟身后的裴言瑾。
此刻裴言瑾面色慘白氣息微弱,蔚惟一再次冷笑一聲,忽然把槍指過去,“但若不是裴言瑾這個幫兇,又怎么會造成今天這個局面?裴廷清死后一了百了,難道讓我們這些無辜的人替他裴廷清償還罪孽嗎?”
蔚惟一也想像那天在她的婚宴上一樣談笑風生其樂融融,或是這幾天晚上一起吃飯看電視,哪怕彼此之間交流并不多,但他們卻越來越像是親朋好友,誰都沒有想到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蔚惟一的心里又寒又痛,仰起頭逼回眼中的熱淚,沒有再去看寧瀟和裴言瑾,頭頂的燈光在朦朧的眼睛里碎裂成一片一片的,蔚惟一冷漠無情地說:“你放心,我今天不會殺裴言瑾,只是受一槍而已,對于身經百戰的他不算什么,我不會就這樣讓他死的。”
“但凡他還有一點良知,三天之內,他必須去跟警方自首,不然我蔚惟一就算賠上自己的性命,也不會放過你們。”
寧瀟聞言白皙的臉一點點褪去血色,蔚惟一卻收起手槍,不再去管寧瀟的反應,她轉過身往門外走。
然而背后的寧瀟仍舊緊緊握著手槍,試圖瞄準蔚惟一的后腦勺。
她不能讓蔚惟一活著離開這里,一方面蔚惟一對裴言瑾開槍,她要報這個仇;再者她不會讓裴言瑾去自首,那么蔚惟一還會來報復,裴言瑾不反抗,到時候恐怕裴言瑾難逃一死。
她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泯滅良知也好,成為殺人犯也罷,她愛裴言瑾,就算拋棄她自己的人格,也必須要保護裴言瑾。
蔚惟一一步一步往外走,寧瀟一點點扣壓下扳機,她下不了狠手,卻也只是遲疑那么幾秒鐘,最終她選擇裴言瑾。
不管對與錯,或是善與惡,愛了就是愛了,為了這個男人,讓她寧瀟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死后會下地獄。
寧瀟對準蔚惟一的后腦勺,猛然緊閉上雙眼,射出一顆子彈的一瞬間,她的手腕忽然被裴言瑾抓住,“寧瀟,不要..........”
話音尚未落下,又是“砰”的一聲響,那顆子彈打偏了,擦過蔚惟一的后腿飛到另一個地方,蔚惟一只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緊接著她的膝蓋一彎,“嘭”地一下子跪在地上。
不遠的距離里裴言瑾看到蔚惟一腿上的鮮血涌出來,他原本沉靜無波的面色陡然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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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啞地喊著,“惟一!”,裴言瑾轉過頭冷聲命令寧瀟,“叫救護車。”
寧瀟也是第一次開槍,她被自己嚇到,反應過來后立即就后悔了,眼淚涌出來顫抖地拿出手機要撥打電話,蔚惟一卻在這時站起身,“不用。”
她就輕輕地說出這樣一句話,寧瀟的動作頓在那里,怔愣地看著蔚惟一。
偌大的客廳里,她的背影顯得越發纖細單薄,一瘸一拐的血還在淌著,蔚惟一緩慢又艱難地走到門邊,打開門出去,又“嘭”地一下從外面關上。
隨著關門的響動,寧瀟的手機猝然從手中跌落,她突然抬起手捂住嘴,透明的淚水洶涌不絕地從眼睛里涌出來。
為什么會這樣?
曾經她從裴家那個深府宅門里出走,十幾年不曾回過一次國外那個只有自己的家,也不曾想過這輩子再和裴家有聯系,但后來裴言瑾把她拉了進來,她也心甘情愿幫裴言瑾。
然而她到底單純,從來沒有想過會經歷這些,有一天她也會殺人,曾經她是救死扶傷的醫生,如今她卻變成對姐妹開槍的劊子手,她自以為自己不為世俗所困,而此時此刻她和他們又有什么區別?
裴言瑾在這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寧瀟連忙回過身猛然用力抱住裴言瑾,她失聲痛哭出來,“言瑾..........”
發生這一切也只是那么短暫的十幾分鐘,蔚惟一那一槍沒有打到心臟,裴言瑾只是失血過多,尚能忍受皮肉之痛。
他抬起手臂反抱住寧瀟,感覺到滾燙的淚水濕了他的脖頸,裴言瑾閉上雙眼沙啞地說:“對不起。”
說到底還是他辜負了寧瀟,若是早知道結果會演變成這樣,他不會利用寧瀟裴家二小姐的身份,再次回到裴家。
他以為只要裴言嶠恢復記憶了,他把裴家財閥交給裴言嶠,一切也就結束了,但世事變幻無常,完全不是一個人能掌控的。
他早應該放下一切,在毀容之后就應該帶著寧瀟離開,以后只有他們兩個人,哪怕他不會愛寧瀟,他也會對寧瀟很好很好。
過了一會寧瀟放開裴言瑾,她起身跌跌撞撞地去找醫藥箱,在救護車趕過來之前,她這個專業的醫生可以暫時做簡單的處理。
寧瀟跪在沙發前解開裴言瑾的衣服,看到那顆釘在皮肉里面的子彈,她眼中的淚水大片大片地往下淌,平日里那么灑脫的性子,此刻卻哭的泣不成聲,“言瑾,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明亮的燈光下裴言瑾的面色更顯蒼白,眉眼緊皺著一片痛苦,但他畢竟也算是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抿著唇沒有發出聲音,聞言他抬起修長的手指撥開寧瀟的頭發,幫她擦著眼淚,聲線一如既往的溫潤,“我不會有事。”
寧瀟在裴言瑾寬厚的手掌中抬臉望向他,烏黑的眼睛里裝滿淚水,閃爍著搖搖欲墜,讓她看起來像是風雨中嬌艷的一朵玫瑰花,“你會不會去自首?”
裴言瑾忽然沉默。
蔚惟一走出去不遠,救護車的鳴笛聲響傳來,車燈閃爍著,蔚惟一有些恍惚地站在小路中間,深夜里她滿頭的卷發披散下來,道路兩旁的樹影婆娑,伶仃的身形讓她看起來很飄忽,仿佛鬼魅。
車子很快地駛向蔚惟一身邊,她這才反應過來,又恍惚地往一邊讓去,直到救護車離開,蔚惟一重新邁開腳步往前走。
這里很偏僻,四處都沒有什么房子,更別提出租車之類的經過了,蔚惟一的后腿被子彈擦破皮,流的血不多,但也不少,她面色蒼白,在漆黑的夜里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終于看見一家藥店。
蔚惟一進去后找里面的醫生給她處理腿上的傷口,期間醫生判斷出她是槍傷,醫生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并沒有多問,只是專心給蔚惟一包扎。
醫生建議蔚惟一留下來輸液,蔚惟一搖搖頭不愿意,后來她提著裝滿各種藥物的包裝袋,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這里的街道上偶爾有幾輛車子經過,只是停下來的卻很少,蔚惟一形影單薄地站在城市的霓虹燈火里,望著道路兩旁陌生的樹木和樓房,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曾經段敘初寵她護她如珍寶,而不過只是短短幾天時間,她面對著萬家燈火,卻無歸處,若是段敘初知道了,他該有多心疼?
但是阿初他自己過得更不好吧?
又一輛車子經過,蔚惟一往旁邊退了幾步,抱著雙臂,忍住腿上的痛繼續一步一步地走著,誰知那輛車子又倒回來。
車窗降下來,湯鈞恒那張英俊的臉露出來,“惟一?”
蔚惟一面色一變,下意識地往后退去,手插入口袋里摸著槍,湯鈞恒打開車門幾個大步走過來,高大的身形立在蔚惟一,像是偶遇普通朋友一樣和她打著招呼,“你怎么在這里?好巧。”
蔚惟一眼瞧著躲不掉,估摸著車子里還有人,她冷笑著回應湯鈞恒,“湯先生時時刻刻都在監視我,想‘好巧’還不容易嗎?”
湯鈞恒不置可否,“我監視你,是因為我在乎你。”,他說著往四周掃過一圈,又轉過頭狀似溫柔紳士地詢問蔚惟一,“只有你一個人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蔚惟一往后退著,試圖走去某家商店,面上不動聲色地說:“我怕跟湯先生走了,我就回不來了。”
湯鈞恒聞言面上的笑意陡然散去,他看到蔚惟一要轉過身去,深邃的眸子一瞇語聲陰冷,“我勸你還是放棄逃跑的念頭吧,你覺得你一個女人可以從我們四個男人眼前逃走嗎?而且如今裴言瑾也同樣沒有什么實力了,我要殺他是輕而易舉的事,但裴言瑾一旦死了,段敘初還有洗脫罪名的機會嗎?還有第三點蔚惟一,你已經走投無路了,其實我們可以談談條件。”
蔚惟一慢慢地頓住腳步。
若是湯鈞恒一心想帶她走,她也確實逃不掉,而就算今晚逃掉了,只要湯鈞恒不放過她,她失去了所有的庇護,在湯鈞恒這樣有點勢力又專干殺人放火勾當的人面前,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想想其實很悲哀。
第一次是被蔚墨樺帶去無間島,如今這次又要被湯鈞恒控制,而湯鈞恒未必真心喜歡她,這些男人爭權逐利,利用的卻是她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湯鈞恒見蔚惟一站在那里不動,他銳利的目光忽然掃向蔚惟一的口袋處,他忽然勾唇,一張俊臉在忽明忽暗的霓虹燈火里變得陰沉不定,“蔚惟一,我在雜志上看到段敘初說你家門前種了很多鳳凰木,不知道現在開的花漂亮不漂亮,你知道嗎?我喜歡毀掉美好的東西。”
“你..........”海邊小木屋被燒毀的畫面浮現在腦海里,那里承載著她和段敘初之間太多的回憶,而新的住所則是她和段敘段婚后甜蜜生活的全部。
客廳里擺放著囡囡的鋼琴,段敘初幾次在夕陽里彈鋼琴給她聽,晚上她和段敘初一起做飯,周醫生在客廳里陪伴著囡囡做作業........太多了,他們待在新住所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那里卻有那么多的歡聲笑語,被燒毀的小木屋曾是她心中的最痛,她不能再失去一個家了。
蔚惟一攥緊手指,面上還是很平靜,“好,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