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狄仁杰的話,則天皇帝沉默了。
狄仁杰默默地站著,等待則天皇帝的答復(fù),內(nèi)心頗有幾分忐忑。他不知道他的話究竟能不能促成太平和魏小寶的好事,使則天皇帝下定最終的決心。
狄仁杰實在不愿意看到第二個上官婉兒出現(xiàn)。如今住在深宮里,貌似不管任何朝廷之事,只是皇帝隨侍女官的上官婉兒已經(jīng)得勢,她的輕微的舉手投足都使整個大唐為之震動。不要說他這位鳳閣鸞臺平章事,即使是身為皇親國戚的周國公武承嗣也要給上官婉兒三分薄面。而太平本來就是則天皇帝的心頭肉。以前由于新寡,不方便讓個寡婦拋頭露面參與朝政。可是現(xiàn)在太平守寡那么久,在則天皇帝面前說話越來越有分量。這次魏小寶一事就是明證,說明則天皇帝已經(jīng)有意讓她參政。
這實在不是個好苗頭。大唐能干的女人太多,陰盛陽衰,到了最后,說不定則天皇帝真會立這個最寵愛的女兒為女太子,那將置李姓子孫于何地?反正女孩兒總是要嫁人的,如今太平跟魏小寶一雙兩好,難得的好機(jī)會,既可以避免可能的政治危機(jī),又能籠絡(luò)北清,一箭雙雕,狄仁杰非常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面。
則天皇帝久久不能決定,忽聽靴聲由遠(yuǎn)及近,小黃門上前稟報道:“周國公在門外侯旨。”
武承嗣來了。一直遲疑不決的則天皇帝雙眼一亮,大聲道:“宣!”
丹墀下的狄仁杰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武承嗣來得好快,看來這大殿里的黃門郎已經(jīng)有人被他收買,。剛這么想著,就見殿后那座紫檀木大屏風(fēng)的雕花縫隙中閃過道穿著嫩黃紗衣的苗條身影。上官婉兒!原來她一直在屏風(fēng)后偷聽。狄仁杰暗地長嘆一聲,到底走了風(fēng)。事到如今,太平與魏小寶的婚事只怕不諧。日后朝廷必會多事。
則天皇帝把狄仁杰的意思對武承嗣說了,問道:“你是如何看待太平和魏侯這樁婚事的?但說不妨。她雖是朕的親女,可是這樁婚事卻牽扯到我們大周和北清兩國,不能以簡單的平民婚事來看待。”
武承嗣仿佛早有腹稿,不慌不忙舉著手里的玉笏稟道:“皇上,臣以為萬萬不可。”
則天皇帝不置可否地道:“說說你的理由。”
武承嗣道:“首先魏侯已有一位北清公主的妻子,嚴(yán)格來說他其實是北清的駙馬。如果太平公主嫁給他,那么將置太平公主于何地?自古以來從來沒有一個駙馬娶兩位公主的,何況這兩位公主還分屬不同的兩國。如果太平公主執(zhí)意要嫁,那么臣非常擔(dān)心,她畢竟是嫁去北清,到了那邊人生地不熟,肯定要看那位北清公主的臉色。臣還聽說,北清的那位公主是出了名的刁蠻潑辣,以太平公主溫柔賢淑的性子肯定斗不過那北蠻子女人。這實在太委屈太平公主了,想來皇上您也會很心疼和擔(dān)心的。”
則天皇帝臉色慎重起來,連連點頭,又道:“你接著說。”
武承嗣繼續(xù)道:“雖然魏侯在北清地位顯赫,可到底是在北清。臣說句誅心的話,難道皇上真的愿意讓唯一的女兒遠(yuǎn)嫁?皇上到底放心么?依臣的見地,太平公主只是一時被魏侯迷惑,時間久了也就擱下了那片心思。皇上不必為了成全女兒的情意而把她送到虎狼坑里……”
武承嗣繼續(xù)滔滔不絕地說著理由,則天皇帝的臉色越來越慎重,不由隨著他的話把頭一點
一點。
旁邊的狄仁杰根本插不進(jìn)去一句話。他知道大勢已去,心底暗嘆,看來魏侯和太平到底姻緣無分。從此以后,失去嫁人心思的太平勢必也會參與朝政。武周即將多事,大唐即將多事啊……
太平公主府。
摘星樓里靜悄悄的,所有的侍女嬤嬤們都被打發(fā)了出去。二樓大廳門敞開著,里面隱約傳出曖昧的嬌喘呻吟,夾著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外頭的知了哪里知道里面春光無限,正被三伏天的毒日頭曬得發(fā)暈,躲在蔫巴巴的樹葉底下有氣無力地高叫,聲聲拉得長長的“知了――知了――”正好蓋住了廳里旖旎的聲息。
良久良久,太平才懶洋洋地掠著鬢發(fā)親自走到二樓圍欄邊,探頭朝下喚道:“打水,只要銀娘上來伺候。”
樓候著的銀娘高聲應(yīng)道,隨即使喚人忙碌了起來。
魏小寶衣襟敞開,露出**的堅實的古銅色胸膛,懶洋洋地伸著腿斜靠在榻上,滿頭滿臉的汗珠子。太平慢吞吞坐到他身邊,彎腰揀起榻邊亂扔著的粉紅色輕紗半臂,輕輕幫他擦拭汗水,小聲吃吃笑道:“看你……這么多汗!”隨即她附到小寶耳邊說了幾句話,惹得小寶哈哈大笑起來:“放心,那婆娘敢對你說半個不字,老子就把她趕回娘家。”
“才不信呢,你哄我!”太平嬌嗔道:“反正我不管,日后到了清國,我就吃定你賴定你了。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你可得一碗水端平,不能讓她欺負(fù)我。”
小寶親昵地捏捏太平布滿細(xì)碎汗珠的紅潤鼻頭,笑道:“放心,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年紀(jì)比你小,又是個缺心眼的直腸子人。她哪里斗得過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小心眼絕對強(qiáng)過她!”
“去你的……”太平拖長聲音很是不滿:“現(xiàn)在就開始偏心!”
“我哪里偏心了?”魏小寶攬住太平圓潤滑膩的肩頭,悄聲在她耳邊嘀咕。太平聽著聽著,忽然撲哧笑出聲來,花枝亂顫地向后倒在小寶懷里。
銀娘端著銀盆悄沒聲息地走進(jìn)來。這幕已是司空見慣,她連眼皮都不抬,輕巧地一路端著滿滿的水盆走到榻邊,彎腰低頭捧著水盆道:“請魏侯凈手。”
小寶松開太平,坐直身體就著銀盆凈手。
大唐女兒夏天都穿的很少,低低的抹胸,外面披著輕紗半臂。小寶正洗著手,無意中抬眼,正好看到捧著銀盆的銀娘胸前白嫩的雙峰中那道深深的陰影,心里一動,忽然想到,銀娘肯定是太平的陪嫁丫鬟,那么是不是意味著她也是老子的人?頓時心猿意馬,水都灑了出來。
太平斜靠在魏小寶的腳邊,倒是沒注意到他的眼光盡往不該看的地方看。她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母后該有決定了吧?想來應(yīng)該是同意自己嫁給魏侯的……
二人各自轉(zhuǎn)著心思,門口傳來個脆生生的聲音:“周國公帶著皇帝的圣旨,現(xiàn)正在接官廳等候公主接見。”
太平聞言一驚,翻身爬起,心里不由詫異萬分,怎么是他而不是狄仁杰?跟魏小寶對望一眼,陰影同時從二人心頭掠過。
武承嗣笑嘻嘻地捧著圣旨當(dāng)門站著。見太平作勢要跪接,他急忙上前兩步攔住,假意道:“公主不用行此大禮。皇上說了,許公主免跪接聽。”說完他展開黃帛便開始宣讀。
太平去了之后,魏小寶也急忙更衣趕過來探聽消息。當(dāng)他走進(jìn)接官廳大院時,只聽太平尖銳地高聲叫道:“你說什么!不許讀了!我現(xiàn)在就進(jìn)宮面見圣上!”
武承嗣仿佛早料到太平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面色一沉,陰冷地道:“公主莫非想違抗圣旨?皇上說了,公主接旨之后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呆在府里!”見太平滿臉驚駭和不置信,他也意識到得罪太平公主沒好處,急忙換了張笑臉,陪笑道:“我也是奉旨行事,公主千萬莫怪。皇上怕公主激動,特意派了一千名羽林軍過來護(hù)衛(wèi)公主府。這完全是圣上的一番苦心,公主千萬要理會得……”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打斷武承嗣的話。太平跺著腳大吵大嚷,激動得滿臉通紅,指著武承嗣尖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母后會這樣對我!定是你這個狗奴才從中挑唆!走,跟我面圣去!如果是你說謊假傳圣意,管你是不是我表兄,照樣當(dāng)場讓人把你拖出去切碎喂狗!”
武承嗣白凈的臉皮上多了個通紅明顯的五指巴掌印。他捂著火辣辣的臉惱羞成怒,毫不客氣地還嘴道:“不要對我發(fā)火!你不要忘了,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你自甘墮落,一定要跑到北清去傍那個北蠻子,離開大唐,你會過的很慘,總有一天你會跪在我的面前感謝我!我是你的表兄,一切都是為你好。包括姑母皇上,她也是為你好!皇上的圣旨,你不接也得接!而且姑母說了,不許你出家門半步!一千羽林軍就在外面!”
太平目瞪口呆,反而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她不是沒有政治頭腦,只是在碰到心儀的人之后,忽然沒了任何爭權(quán)奪利之心,只想跟著他天涯海角去。
魏小寶已經(jīng)在門口聽了很久,回心一想,暗自嘆口氣。這段時間跟太平一雙兩好,他覺得倆人挺有緣分的,打算娶她進(jìn)門。可是既然人家母親不肯把女兒嫁給他,他也只好撂開手。只是聽太平的意思,這件事仿佛是武承嗣阻撓挑唆。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他狠狠地剜了眼武承嗣,恨不得一拳揍扁這張老白臉。不過想了想,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做,再次嘆了口氣,慢慢掉頭回轉(zhuǎn)摘星樓。
銀娘迎了上來,魏小寶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把金之俊召來吧,我該起程了。”
魏小寶沒有進(jìn)宮向則天皇帝謝恩辭行。在金之俊和從人的保護(hù)下起程返回大清。臨行只有狄仁杰得到消息前來相送。
狄仁杰唉聲嘆氣,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半晌才道:“太平公主被禁足了。聽說她不肯吃飯大吵大嚷,府里的東西都被摔得亂七八糟。唉,魏侯,你要看開些。”
魏小寶淡淡一笑:“替我轉(zhuǎn)告她,我的心里有個地方永遠(yuǎn)裝著她,讓她保重身體,日后定有相見的一天。”
多說無益,他轉(zhuǎn)身登上馬車。一行絕塵而去。
太平正在摘星樓上遠(yuǎn)眺灞水。隔得太遠(yuǎn)看不分明,依稀有條彎彎曲曲細(xì)帶子般的水跡在大太陽底下反射著微弱的銀光。遠(yuǎn)處的山野以及近處的樓臺宮室都被籠罩在大片的塵煙里。滾滾熱氣向上蒸騰,所有的景物看起來都被扭曲。
想到那人正在那條看起來如此遙遠(yuǎn)的水跡旁,正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太平的心忽然空蕩蕩的,明明三伏天,她卻感到渾身發(fā)冷,陣陣寒意不禁讓她縮著肩頭。無力地扶著欄桿坐下,兩行淚水悄悄滑下她憔悴的花容。
可是很快的,她又猛地站起身來,恨聲道:“武承嗣,我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