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那個綺夢中,祿東贊養(yǎng)好傷,離開,事後送些金銀給李雲(yún)彤感謝,這段恩情也就結(jié)束了,可偏偏在他的傷差不多好了,準備第二日離開的前一夜,發(fā)生了一件事。
那一晚,夜深人靜之時,操持了一天草藥的李雲(yún)彤正睡得香甜,渾然不覺有道黑影從月光下的窗子裡翻了進來。
屋裡的一陣掌風驚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瞧見屋子裡團團轉(zhuǎn)的高大身影,不由詫然,“你,爲何到我的屋子裡來?”
因爲這十幾日的相處,祿東贊頗爲守禮,所以李雲(yún)彤的第一反應不是懼怕而是覺得奇怪。
“院子外頭有人來,怕是我的對頭搜到這裡來了,你獨自留在這兒不安全,我過來帶你先避一避。”祿東贊站在牀畔的不遠處,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便皺眉問李雲(yún)彤,“你這屋子有何古怪?爲什麼我不能近前?”
“若沒有些章程,我一個女子,如何可能在這山裡居住。”李雲(yún)彤臉上露出微微笑意,“你不用擔心,他們攻不進來。”
祿東贊不信,又試著往前走了幾步,卻再次繞回原處,他突然明白了,“這屋子用奇門遁甲之術佈置了?怪不得白日裡出去,你總叫我跟著你身後。”
想了想,他道:“來者不善,他們?nèi)诉M不來,若是放火呢?”
聽到他這一問,李雲(yún)彤臉色一變,對祿東讚道:“你先背過身去。”
祿東贊雖不明所以,卻仍然聽話地背對著牀鋪。
李雲(yún)彤迅速起身,穿了鞋子,披上外衣,幾步走到祿東讚的跟前,對他說,“跟在我身後出去。”
等他們邁出後門時,已經(jīng)看見了前門那邊燃起的火光。
因爲驚慌,過門檻的時候,李雲(yún)彤足下一滑,擰著了腳。
因爲事情緊急,她知道此刻必須離開此處越遠越好,所以強忍著沒有吭聲。
等他們逃了一段路,祿東贊見她越走越慢,才發(fā)現(xiàn)她的腳受了傷。
祿東贊彎下身,二話不說,直接攔腰將李雲(yún)彤抱起往山裡走,被他抱在懷裡的李雲(yún)彤掙扎了幾回,見他堅持不肯放下自己,索性沉默不語。
事急從權,眼見祿東贊抱著她比先前兩人一道走得快多了,她也不是那等矯情的女子,便不再吭聲。
祿東讚的傷勢已經(jīng)恢復了七七八八,光是看他龍行虎步的前行,跑了數(shù)裡山地都不見呼吸變化,完全想不到十來天前這人還曾受過重傷。
深山的夜裡連鳥雀都睡去,除了風吹過樹葉時的娑娑聲,幾乎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但等平靜下來以後,祿東贊輕淺的呼吸聲,以及胸膛傳來的怦怦心跳都清晰可聞。
明月被雲(yún)彩遮住,山路漸漸看不清,但祿東讚的腳步絲毫也不曾放慢,彷彿這條路對他來說就如同走在白日一般。
聽到後頭雖然離得頗遠,但一直緊追不捨的聲音,祿東贊索性放棄了山路,穿進了山林,他快速地在山林裡穿梭,終於甩掉了後面的追兵。
等他們躲進一個山洞裡,祿東贊才放下了李雲(yún)彤。
這是一處獵戶用來避雨的山洞。
感覺到夜風的涼意,李雲(yún)彤抱著自己的雙肩,問道:“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大唐的軍隊。”祿東贊淡淡地說,他似乎看到了李雲(yún)彤瞪大眼睛質(zhì)問他爲何要帶走自己。
畢竟,她可是大唐人。
雖然尚未對他說過自己的身份,但做爲大唐人,她幹嘛要避開大唐的軍隊?
像是猜到李雲(yún)彤想說什麼,祿東贊脣角微露笑意,“你雖是大唐人,被抓住了,難免被他們以通敵罪論處。”
李雲(yún)彤張開的嘴又合上了,父王纔剛剛起復,若是被人說她通敵,那審來審去,說不定一盆髒水就潑到了她的父王頭上。
但是她心中仍有疑惑,便問出了聲,“他們怎麼找到你的?”
“這些天你在山下的村子買了不少藥材,他們既然在搜我,自然是會留意這些,許是順藤摸瓜而來。”
順藤摸瓜……李雲(yún)彤恍然大悟,“因爲那些藥材,他們猜測有人受了傷,所以跟著我,想趁夜裡一舉拿下?”
她有些後怕,若不是院外和她的屋子裡師傅佈置了些陣法,只怕這會兒她已經(jīng)被關在府衙的大牢裡了吧。
“真不該救你……”李雲(yún)彤有些頭疼,也有些愁眉苦臉,她沒想到自個因一念之仁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如今竟然連暫居之處都沒了,雖然師傅要想找她,用些術法定然是找得到的,可如今這情形,得在深山裡呆下去……
“你別擔心,我已經(jīng)設法傳訊給我的人,他們會設法跟我匯合……”祿東贊守在洞口,頭也不回,兩眼緊盯著外頭的動靜。
李雲(yún)彤低下頭不語。
祿東贊也無奈,小姑娘好心救了他,結(jié)果給人家惹這樣大的麻煩。
想到之前抱著她一路,她如同小兔子一般乖巧地在他懷裡……他的聲音柔和了幾分,輕聲道:“你休息一會兒,等天一亮,我們就得先離開這裡,不然大唐的兵衛(wèi)們搜山,早晚會找到此處。”
“我非得跟你走嗎?”李雲(yún)彤不願意因爲自個的緣故令父王背上通敵的罪名,也不願意跟這個“大/麻煩”上路。
“要是不走,你被他們抓住了要如何解釋?”祿東贊沉聲道,“如今我的行蹤曝露,而他們又查到你跟我有關聯(lián),倘若你被他們抓到,要如何解釋?”
李雲(yún)彤無話可說,半晌方道:“你打算帶我去哪兒?我是大唐人,不會跟你回吐蕃的。”
“當然不會帶你去吐蕃,跟我的手下匯合後,到了安全地帶,我就把你擱下。”祿東贊皺了皺眉,就像是他的背後有眼睛一般,“只是你長得貌美,若是獨自一人,怕是不安全……”
他正在沉吟,李雲(yún)彤顧不得暴露,連忙說:“找到你的人以後,請你派人護我至晉州刺史府即可。”
祿東贊之所以能夠成爲吐蕃的大相,不僅因爲他領軍打仗是一把好手,還因爲他機智多謀。早在攻打大唐之前,他就深入瞭解了大唐的將相,聽到李雲(yún)彤所說,他眼中閃過一抹玩味,“晉州刺史是你什麼人?我記得,如今的晉州刺史好像是大唐的名將李道宗,他在貞觀十一年(637年)被封爲江夏郡王,不久便因貪贓入獄被罷免李道宗的官職,削其封邑,以郡王身份歸家。今年纔剛剛起用,先封爲茂州都督,還未上任,又轉(zhuǎn)爲晉州刺史……”
李雲(yún)彤聽他說得這般詳細,便猜到他刺探了大唐不少的軍情、人事,越發(fā)鬱悶自己救了他,便氣呼呼地說:“沒錯,我便是江夏郡王的嫡長女,你速速想法將我放了,護我到晉州去,不然,我定要父王派人殺了你。”
祿東贊沒有理她,半晌後方道:“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實在太傻,竟然救了大唐的仇敵?恨不得現(xiàn)在殺了我?可惜,你當時下不了手,如今卻是再不能了。你信不信,就算你殺了我,也沒人相信你是清白的,他們定會認爲你通敵?”
李雲(yún)彤暗中握著匕首的身子一僵。
匕首是她每夜睡前放到枕下的,剛纔逃跑走得急,其他東西沒帶,只摸出了枕下的這把匕首。
祿東贊輕咳兩聲清清嗓子,“其實,也不是無法可想,兩國交戰(zhàn)也能友睦往來,經(jīng)過這一戰(zhàn),你們大唐看到我們的實力,我們再與之談判,就容易的多了。”
李雲(yún)彤聽出他話裡的意思竟然這次戰(zhàn)事竟然是爲了跟大唐商議事情,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好奇地問,“你們要跟大唐談什麼?”
“我們贊普,就是吐蕃的君王迎娶大唐公主之事。”祿東贊緩緩說道。
“不可能,你們休想。”李雲(yún)彤衝口而出,她清脆的聲音裡多了幾分不屑和冷意,“天子絕不會將女兒嫁與你們這樣的蠻夷之族。”
“蠻夷?”祿東贊突然轉(zhuǎn)身,幾步走到李雲(yún)彤跟前,將她逼退到牆角,一手撐著牆,一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若我是蠻夷,對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就該……”
他沒有把話說明,但話裡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雲(yún)彤嚇壞了,她強自鎮(zhèn)定擡頭看著祿東贊,小聲說:“你,你不會的。你是吐蕃的大相,不會做出那種有失身份的事情。”
“可我是蠻夷啊!蠻夷哪裡會管那麼多。”
李雲(yún)彤嗅到他身上的濃烈草藥味,咬牙道:“我救了你,你不能忘恩負義。”
“你們漢人不是最愛講救命之恩,以身相報嘛?我這樣有什麼不對?”祿東贊一臉無辜。
若是李雲(yún)彤此刻看他的眼睛,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裡滿是笑意,這昔話分明是在捉弄她。
……
天亮了,他們離開了山洞,又在山裡走了兩日,避開大唐搜索的軍隊,同來尋祿東讚的吐蕃兵衛(wèi)匯合。
李雲(yún)彤被送到晉州刺史府不久,就聽到大唐和吐蕃議和的消息,等她的父親李道宗因大敗多彌可汗,再次調(diào)升長安任禮部尚書後,吐蕃贊普求娶大唐公主和親之事,就被天子允準了。
幾乎與此同時,吐蕃大相希望求娶江夏郡王嫡長女的消息,也得到了天子的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