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涼,清風徐徐,銀輝灑進大開的窗內,將白霓裳整個人都暴露在這蒼白而靜謐的月色中,與窗邊死角處的暗影形成強烈的對比。
“白霓裳?”
陰影的死角傳出一個低低的聲音叫白霓裳謹慎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忡,那是一個小女孩兒的聲音,軟軟的又似膽怯般低低的,但是很快白霓裳就又防范了起來,因為那個聲音的語氣十分鎮定,甚至有些幽幽的詭異感。
陰影處似的人似乎滿意的輕笑了一聲,“你真可憐,白霓裳。”
白霓裳聞言霎時瞇起了眼,“閣下深夜造訪,究竟意欲何為?莫不是來嘲笑本郡主的?”話落的同時,最靠近白霓裳的紗簾被她一把扯拽了下來,輕飄飄的墜落下地,可見她是動了怒。
“真是沉不住氣的孩子。”陰影中傳出小女孩詭異的口吻,隨即又仿佛自言自語般軟軟道:“但是,是很難搞定的吧。”
“你到底是誰?”
“不要那么焦躁,小丫頭,如此,難成大事。”
“我可沒要求你來教訓我。”
“好孩子要聽得進勸,”白霓裳真的要被這軟軟蘿莉音的正經語氣逗笑了,只是她還沒有笑出來就被對方接下來的話勾起了殘忍的笑意。
她說:“你會遇到一個刻骨深愛的人。”
就像是在特意來嘲笑她曾經該死的愚蠢。
她又說:“但你會失去那個人。”
哈?我不會失去,得不到的我就把他毀掉!
“那個人會徹底毀掉你。”她頓了頓又道。
可笑!人若犯我,我必毀之!能夠摧毀我的,只有我自己!
女孩兒不再說話,她似乎在陰影中滿意的欣賞著白霓裳如人間厲鬼般的猙獰目光,終于緩緩奔向了主題:“白霓裳,你視作仇敵的人是誰?令你變成這副樣子的人又是誰?你知道嗎?”
“......”白霓裳猜不透對方拐彎抹角的心思,索性靜候下文,她本就是那種行事大刀闊斧的性子,姑娘家天生的敏感和神經質,在她這里似乎就特別突出了神經質。
“邵君何移情別戀背叛了你,而刻意將這個真相呈現在你眼前的是另一個暗地里搞鬼的人。”
白霓裳不由得被蠱惑,腦海中閃現出重傷后第一次有了意識時看到的那個絕塵超然的背影,隨之而來的便是讓她入魔的真實畫面。
——
初遇邵君何那年,她13歲,他18歲。
她就站在初遇邵君何的那個黃沙飛揚的沙場上,看著13歲的自己狼狽被俘,正打算魚死網破之際,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擋在了她的面前,為她驅逐一切危險,對她揚起陽光溫暖的笑容,向她伸出了手。
那時,她心中一片感慨,這就像是一場難得的美夢,因為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平時也無法夢到這曾經的美好。
她看著過去的自己在少年的身后頻頻偷看,種種別扭的舉動,讓作為旁觀者的自己也不免臉臊起來。
邵君何將她護送回了軍營,在她被上級軍法處置時還為她求情,雖然到頭來還是挨了打,但如今看到這畫面,卻叫她滋生無盡甜蜜。
邵君何是援軍的先鋒隊副隊長,后面有大批的軍隊因為物資運送和雪災無法大規模行動,倒叫他們領先了這么多,還及時救下了被困的白霓裳。
一個多月后,他們總算撐到了援軍的到來,戎狄人數本就與南澤不可比肩,如今又來了援軍,更有大將軍邵彭親自指揮作戰,自是節節敗退,最后退到了落雁城外仍伺機而動。
之后,邵君何與她一同護送身遭暗算的白云實回洛陽,回京后她便開始糾纏邵君何,起初邵君何只是感到無奈地由她胡鬧便是,甚至長輩們調侃要將他和白霓裳湊作一對時他也并無反對的反應。
那個時候,白霓裳簡直欣喜若狂,她以為邵君何也是喜歡她的,從此就更加理所當然的糾纏邵君何,甚至對邵君何的個人事務指手畫腳,這令邵君何漸漸地不耐起來,但白霓裳不管,想當年,她娘就是胡攪蠻纏耍盡手段,最終如愿以償的嫁給了爹爹,如今,他們就很幸福,娘親眼里心里自始至終都只有爹爹一人,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爹爹,到最后還不是感動了爹爹。
現如今,爹爹元氣大損,很有可能再也無法領兵打仗了,但是她娘不在乎爹爹能否創造豐功偉業,只要爹爹是安好的,能夠同她攜手此生,做個文官又如何?
她跟邵君何是相愛的,她這么以為著,到死都這么堅信著,直到她在夢里看到了那一幕。
白霓裳總是像個陰魂似的時刻纏著邵君何,他已經受不了了!
那天,他好不容易脫身跟幾個兄弟出來游玩,趕巧的碰著一回迎親隊,這世道,能娶得上媳婦兒,那該是多么不得了的大喜事啊!因此,這里的婚嫁都十分的熱鬧,邵君何跟幾個兄弟在茶館二樓觀看,也受到了這喜慶氣息的感染,心情好了許多。
一個不經意間,他就望見斜對面的茶樓上也有人在對這長長的婚禮儀仗致以艷羨的目光——那是一個小姑娘,淡描如煙的眉眼,秋波溫婉,面罩白紗,柔和的輪廓若隱若現,身著淺色水藍長裙,似乎想要探頭看得更加仔細些,卻又礙于女兒家的矜持,羞澀的側立于窗邊,身旁的小丫鬟也在忙著為她遮擋來自不同方向的視線。
對方自始至終都未曾注意到他的注視,而他卻莫名其妙的就這么丟了一顆心,說來實在無奈。
他自己不好派人去打探那位姑娘的背景,就怕白霓裳那瘋丫頭會發神經,若是對那位姑娘造成了困擾他就罪過了,正好同去的有不少好友,他便央著幾位好友去打探那位溫柔婉約的姑娘是哪家的。
翌日下午,好友便帶來了消息。
那姑娘乃是戶部女侍郎王立娟的女兒,由于家中母親做大,故隨母姓,閨名溪雨,小字月月,已經及笄,家中排行第四,上頭有三個哥哥,下頭還有個九歲的弟弟,由于家中只這一個女孩,舍不得早早嫁了,只是近來也不得不開始張羅親事了。
邵君何被白霓裳纏上,白霓裳是個什么都干得出來的瘋丫頭,他害怕心儀的姑娘會被有權有勢的年親王府郡主所害,所以從頭到尾都只是遠遠地注視著那位溫婉美麗的女子。
夢中親眼看到邵君何癡癡地遙望著另一個女子的背影的白霓裳一瞬間大腦充血,頭腦發脹,眼前一片紅光,恨不得即刻殺了這對狗男女!
她拼死拼活也換不回邵君何一個正視,而一個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女人卻可以得他如此垂憐!一瞬間,恨意涌進五臟六腑,似□□般侵蝕著她身上的每一寸,麻木的叫囂著殺意。
但是那時的她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王溪雨的存在,而那個時候的她腦子里想的是她會失去邵君何了,于是開始不顧一切外力,借著娘親的心得和皇家的權利,一舉促就了她和邵君何的親事。
那時,她所想的不過就是把在意的人牢牢地鎖在自己身邊,就像小時候護食一般生怕被別人搶走了,并沒有想過要去害人,她白霓裳素來就不是背地行事的小人!
但是在那個夢境中她卻親眼看到了當邵君何聽聞王溪雨的死訊后,將憤恨的目光鎖向了自己時,她才驚覺,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在一頭熱吧,像個無理取鬧的小丑般不厭其煩在別人的舞臺上“獻丑”,那一刻,在夢境中看著這樣的自己的白霓裳都覺得自己就是個笑柄!
當她真正醒來時,正是她與邵君何成婚的那天,但是她明明還記得自己與邵君何拜過天地,雖然中途與姬雪飛發生爭執動起了手,但是她清楚地記得她是在洞房夜徹底昏死過去的,再次醒來娘親卻說是兩天前同姬雪飛發生了沖突被失手重傷,到了該成親的日子才醒來。
這,算重生了嗎?她到死都不知道的死因,只這一天的差距便可翻轉結局么?她已經不在乎了,因為,她有滿心的仇恨要宣泄!光這樣想著就令她戰栗,她很享受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燙傷了手,明明可以用冷水沖洗,她卻偏偏喜歡藏起來不讓娘親發現,故意用熱饅頭去捂著燙傷的地方,那時她就在想,小小的燙傷也敢讓我痛苦,我便要你更痛苦!殊不知到頭來還是自己最痛苦。
小小的年紀會有這種想法,說出來只會叫大人嗔笑傻吧,可是細細品來,又何嘗不會令人心底發毛呢?
——
“還沒有注意到吧?”軟軟低低的蘿莉音仿佛解開了白霓裳陷入的夢魘,霎時回了神。
“什么?”白霓裳難得愣愣問道。
陰影處那人的目光似乎在迸發著強烈而難以言喻的意味,語調依舊平靜,道:“她還沒有真正的展開策略,不過也不遠了,你需要一個了解你難以捕捉的敵人的同盟。”
“同盟?”白霓裳細嚼這個詞,“你是在說你么?”
暗處之人似乎贊同了白霓裳的話,并未發言。
緊接著,白霓裳眼中帶著危險的玩味道:“這么說,你也是有利可圖了?”
“......”陰影處靜了幾秒,再次出聲時依舊是平靜的語調,“是的。”
“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這這下白霓裳似乎覺得輪到我方市場了吧,不善的目光緊鎖那一片黑暗,“坐收漁翁之利?還是......”
“不是。”對方很果斷的否定了她惡意的揣度。
“哦?”
“......我并沒有針對你的理由。”
“呵,可是照你的口氣,似乎是有一個我并不知道的家伙想要算計我,連這種事都有發生,我又怎么信得過你的片面之詞呢?”惡劣的危險目光直直的射向陰影處,白霓裳陰測測道:“更何況......連面都未能得見的人呢?”
對方似乎很懼怕這個樣子的白霓裳,無措的亂了氣息。
這倒新奇有趣了,白霓裳顯然也注意到了這明顯的動靜,不禁玩味的想到。
“你會需要我的,”對方似乎也不打算浪費口舌,就用現實與行動證明吧,“我不能在過亮的地方出現,白天更不行,有什么疑問我會在夜晚為你解答,告辭。”
言畢,白霓裳就知道她這是要跑路,當即條件反射的往那處角落里抓去,令她驚異的是那里一片空曠,什么也未能捕捉到,卻驚起一群螢火蟲。
幽幽的綠光瑩瑩閃爍,從白霓裳的手指細縫中穿梭逃開。可是一直到剛才都沒有任何光亮,這些螢火蟲是如何隱藏的?而且,這個季節,不應該是螢火蟲活躍的時節,難道她要說服自己剛剛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奇怪小女孩就是螢火蟲變得?抱歉,她說服不了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