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話不光是說大漢,放在哪都合適。北方草原的胡人歷來便是中原王朝的大患,而且難以根除,打跑了匈奴人,又來了鮮卑人。萬幸檀石槐死得早,要不然一個統一的鮮卑要比現在更難對付。
與中原王朝父終子繼的傳承方式不同,鮮卑人更講究用實力說話。檀石槐死后,鮮卑雖由其子和連繼位,但和連志大才疏,以至于鮮卑群雄并立,如今最有實力的便是軻比能、步度根、蒲頭、素利四人,至于擁有檀石槐血脈的和連之子蹇曼,已經弱小的只能依附軻比能茍延殘喘。
軻比能野心極大,一心想要成為第二個檀石槐,而與軻比能相比,步度根、蒲頭、素利三人則是安于現狀。此番隨軻比能一同為禍并州,那也只是因為有便宜可占,但隨著大漢朝廷興兵十萬準備前來討伐的消息傳至太原,四人對此事的意見產生了分歧。
步度根并不想要與大漢刀兵相見,搶完了就跑,仗著草原遼闊,估計大漢也奈何不了他,東部鮮卑的素利與步度根的想法類似。而西部鮮卑的蒲頭卻不同意二人的意見,畢竟東部鮮卑與現如今的大漢并不挨著,山高皇帝遠,就算大漢想要找他們的麻煩也要等段時間。可自己的西部鮮卑卻是跟大漢做著鄰居,大漢的軍隊抬腳就能過來,更何況此番出兵的借口就是報復大漢插手鮮卑內部事務,暗中支持拓跋鮮卑。
現如今拓跋鮮卑是被解決了,可誰敢保證大漢不會因此惱羞成怒找自己麻煩。若是以前,蒲頭還不怕大漢,可在見識過拓跋部使用的犀利武器以后,蒲頭真擔心自己會扛不住。而且自己一旦獨抗大漢,那損失是可想而知的,軻比能、步度根、素利可都不是善類,自己實力強大的時候跟你稱兄道弟,但等實力弱小的時候,他們恐怕就會露出獠牙了。抱著要死一塊死的想法,蒲頭支持軻比能提出的與漢軍決戰,消滅漢軍的主力這個意見。
四個人,兩種不同的意見,在各有地盤各有人馬的情況下,誰也說服不了誰,也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事情就這么耽擱了下來,直到大漢朝廷出兵渡過黃河,奪回了上黨。
“給我在城外筑起京觀,用以祭奠城中死難的百姓。”劉協神色平靜的吩咐道。
此令一出,劉協身邊的曹昂、曹彰、關平三人不由面露駭色。京觀這東西的原材料是人頭,現下倒是不缺,可這種殘暴的事情,他們從來就沒有經歷過,即便是屠城,事后也會讓人將尸首收斂掩埋,哪會像劉協這樣還打算讓人死后不得超生。
“……你們覺得我殘暴?”劉協扭頭看著曹昂三人問道。
曹昂三人低頭不語,不敢與此時的劉協對視。而劉協卻沒打算就此放過三人,緩聲說道:“記住,此次我等前來,為的就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那些胡人是如何對待我漢人的,那我漢人就如何還回去,把你們心里那點憐憫給我丟了。要是想不通,就自己去看看那些剛被我們從胡人手里救回來的百姓。”
并州這些年多災多難,天災倒還可以理解,關鍵還是人禍。由于大漢當年收留了勢弱的匈奴人,以至于現如今的并州遭匈奴人禍害不輕。上黨可以說是整個并州境內漢人最集中的地方,城破之后,城中的漢人也慘遭胡人屠戮,除了一部分年輕女子被留活口,其余老弱皆被殺害,過車轅者斬,那不是隨口說說。
劉協的大軍在擊潰城外扎營的胡人以后,順勢便救下了被胡人俘虜的那些漢人,從那些慘遭凌辱的女子口中,劉協也知道了上黨內部的情況,城中已經沒有漢人了,只剩下住不慣房屋的胡人。
十幾萬的漢人,被殺得就只剩幾千被胡人百般凌辱的女子,這讓劉協怒不可遏。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既然胡人好殺,那這回就讓他們嘗嘗被殺的滋味。
曹昂、曹彰、關平三人先前并不在劉協身邊,攻城之時三人身先士卒,各率人馬與胡人激戰,對解救的那些漢人俘虜的事情,他們并不知曉。但等他們從安置解救俘虜的營地內出來以后,一個個眼珠泛紅,找到了劉協。
“想通了?”劉協見狀問道。
“圣上,不知何時出發?”曹昂沉聲問道。
“……把心里那股火憋著,此番胡人聲勢浩大,上黨一戰不過是開胃菜,等到此處的消息傳回,胡人勢必前來報復,到那時才是你們發怒的時候。”
“……”曹昂三人沒有說話,只是重重的點點頭。
此時此刻,曹昂三人都沒有了先前陣營不同的隔閡,三個人的腦子里都只有一個念頭,報仇!殺光那些胡人!為慘死的漢人報仇!
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力量。還有什么好說的,你殺我一人,我屠你一族!如果只能用刀兵來說話,那就看誰的刀更利好了。
早在出兵之前,劉協就得到了有關并州漢人現狀的報告,具體損失不清楚,但損失肯定巨大,所以在大軍渡過黃河以后,劉協就已經打定主意才擊敗胡人幾次,等了解了具體情況,再決定對胡人的策略。
但在了解了上黨的具體情況以后,劉協改主意了。并州的漢人相較其他州郡已經不算多了,接連的天災兵禍,讓原本居住在并州的人大多選擇遠奔他鄉另謀生路。但即便如此,還生活在并州的漢人也有三十余萬。
上黨算是漢人最多的一座城市,但在城破以后,城中的漢人幾乎被屠戮一空,由此也就可以想見,生活在其他地方的漢人在遭遇胡人后會是什么樣的命運。
胡人多騎兵,來去如風,而且這次軻比能等人早有定計,對于城市先是圍而不打,直到大軍接近黃河才掉頭,這也就導致城中的漢人即便想要南逃也沒有機會。上黨的百姓本可以向東通過壺關避難,但田豐一道命令,張頜不開關門,以至于百姓只能躲進深山,可兩條腿又如何跑得過四條腿。
劉協恨胡人殘殺,更恨河北袁氏的袖手旁觀,在命人將上黨百姓的悲慘遭遇廣傳天下的同時,也將河北袁氏的惡行散布天下。河北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舊遍布天下,但隨著劉協將上黨的事情傳揚,以往與袁氏有舊的人紛紛出言與袁氏劃清界限。
在天下人紛紛議論,對胡人恨之入骨的時候,劉協命人以胡人頭顱筑京觀一事也就有人拍手稱快了。
凡事都有他的兩面性,因為立場的不同,所以看待問題的觀點也就有了相應的變化。若是不提胡人屠戮漢人一事,大漢恐怕會有許多道德君子不齒劉協命人筑京觀一事,甚至還會橫加指責劉協殘暴。
可隨著胡人屠戮漢人一事的公開,事出有因,劉協命人筑京觀一事在大多數人眼里就變得合情合理。憑什么就許你胡人殺我百姓,搶我民財?孔夫子還說過以直報怨呢,憑什么就不許我大漢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若是劉協是用漢人的頭顱筑京觀,他會民心盡失,手下更會離心離德,可現在是報復胡人,那就沒什么問題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看誰狠就是了。
鮮卑人沒有領教過漢人的兇狠,所以當得知漢人在上黨用他們族人的人頭筑成京觀以后,一個個叫囂著要報復回去。可匈奴人卻不一樣,雖然已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想想當年強大的匈奴在漢人的打擊下分裂成兩部,一部西遷,一部俯首,匈奴人害怕了。
早先大漢沒有作出反應的時候,匈奴人跟在鮮卑人的后面沒少禍禍漢人,但等漢人出兵來報復了,匈奴人慫了。
匈奴人與鮮卑人并非在一起行動,軻比能、步度根等人的據點在晉陽,而匈奴人的據點則在河西。上黨被漢人收復的消息傳回以后,匈奴人的三位主要人物聚到了一起,商議下一步的對策。
之前的匈奴單于于夫羅以亡,由其弟呼廚泉接任,于夫羅之子劉豹如今是匈奴的左賢王,右賢王則是去卑,這三人商議的結果將直接決定匈奴人的命運。只是就這么三個人,商量了數天下來還是沒有商量出一個結果。
左賢王劉豹是主戰派,認為應該與鮮卑人合作,和漢人抗爭到底,而右賢王去卑是個求和派,認為漢人不可敵,還是保持友好為上。先前雖然也跟著鮮卑人禍禍了不少漢人,但按照慣例,只要向漢人請罪,一般都能獲得諒解,說不定還能另得一些好處。至于呼廚泉則是覺得兩個人說的都有一定道理,搖擺不定,拿不了主意,下不定決心。
匈奴人不知此時該如何決斷,反觀鮮卑人倒是態度一致了,在得知族人叫漢人皇帝命人筑成京觀以后,先前的逃跑派步度根、素利一反常態,堅定的站在了軻比能這邊。而軻比能在得到其他三人的支持以后,也果斷下令出兵南下,與北上的漢軍主力決一死戰。
鮮卑大軍出發前,軻比能倒是派人通知了匈奴人,希望呼廚泉可以與他并肩作戰,只是呼廚泉猶豫不定,最后只有左賢王劉豹帶著部眾趕來與軻比能匯合。
一邊是要為死難同胞復仇的漢軍,一邊是想要借機徹底打垮漢軍主力,將并州變為他們胡人跑馬場的胡人聯軍。
劉協并未離開上黨,重奪上黨后他便下令加固城防,以逸待勞等候胡人前來,得知軻比能率部南下以后,他更是調動兵馬,準備迎戰。當軻比能帶著人來到上黨城外時,上黨已經修復完畢,并且變得比以前更加堅固。
望著高大的城墻,軻比能心里不由暗嘆一聲,胡人不善攻城,之前能攻破上黨,那是因為城中有內應借機煽動,以至于漢人失去了分寸,慌亂之下試圖開城逃跑,以至于叫軻比能得以破城。但現在,城中的胡人早叫漢人殺個精光,上黨已是一座兵城,想要動搖人心談何容易。
城門開,一隊漢軍自城中殺出,為首一員大將金盔金甲威風凜凜,手中大刀一指鮮卑人,破口大罵。
軻比能見狀當即派出手下大將鎖奴出戰,希望借機先折漢軍的銳氣。只是沒想到平日里被人稱為鮮卑人勇士的鎖奴面對漢將表現不濟,陣前斬將倒是斬了,可惜卻是被斬的那一方。看到鎖奴叫漢將一刀分作兩段,失去主人的戰馬在原地哀鳴,軻比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鎖奴被殺,叫之前還一心認為漢人軟弱可欺的鮮卑人大吃一驚,沒想到漢人中也是有勇士的。而軻比能在看到身邊有人面露猶豫之色后心中暗叫一聲不妙,為了挽回局面,軻比能不得不派另一員大將郁筑健出陣,不求郁筑健斬殺敵將,只要能抵住敵將的攻勢打個平手,那就足夠。
郁筑健是軻比能的女婿,弓馬嫻熟,論勇武要更勝鎖奴一籌,得到軻比能示意,當即催馬上前。
“漢人,留個名姓,免得做個孤魂野鬼。”郁筑健開口對敵將道。
“哼!胡人也只禮儀?本將龐德,今日要為我大漢死難的百姓向你等禽獸討還血債。”
“我乃郁筑健,你要有那本事,盡管放馬過來。”郁筑健手中刀架住龐德劈過來的大刀,咬牙說道。
二將在上黨城下馬走盤旋,激戰近百合,最后還是軻比能擔心郁筑健有失,下令鳴金收兵。劉協站在城頭,看著軻比能收兵回營,一旁的曹彰忍不住問道:“圣上,先前你不是說要為百姓報仇嗎?為何今日卻不許我等出戰?”
“……子文,休得無禮,圣上如此必有考量。”曹昂聞言連忙呵斥道。
劉協看了一眼曹彰,又看了看正神色緊張的曹昂,忽然笑了笑,“子修日后可入朝廷就只能為將了。子修莫擔心,子文心直口快,我自不會與他計較。子文,你問我為何不出戰?那你可知張遼、徐晃二人率部去了哪里?”
“末將不知。”被曹昂一提醒,曹彰也醒悟過來方才自己是在跟誰說話,態度顯得恭敬了一些。
“不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命他二人率部去抄鮮卑人的老窩去了。若是只想要擊敗眼前的鮮卑人,集合我軍的實力,我自信可以辦到。但那樣做只能將其打跑,待過個二三十年,鮮卑人就能卷土重來,而那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圣上想要一勞永逸?”
“嗯,要絕胡人之患,唯有斷起根。只有讓其變為無根飄萍,之后我們還能想對待羌人、南蠻人那樣將其分化瓦解。”
“圣上難道不怕想之前對待匈奴人那樣尾大不掉?”
“之前朝廷的是非功過不提,只能說以前的朝廷錯過了一次機會。但這個錯誤我不打算繼續下去。”
“可是圣上,僅憑我們能守住上黨?”
“為何守不住?城中糧草足夠大軍一年之用,城中守城器械也俱備,只要沒有人與鮮卑人內外勾結,那就能守下去。我不信趙云、徐晃、張遼用一年的時間還解決不掉鮮卑人留在后方的老弱病殘。一旦鮮卑人得知后方遇襲,軍心必定大亂,而到了那時,就是我等出擊之時。子文、定國,你二人若是耐不住性子,那明日就由你二人出城迎戰。”
“圣上放心,明日我定叫鮮卑人好看。”曹彰聞言連忙保證道。
“圣上,不知我夏侯叔父還有于文則現在何處?”曹昂想了想后問道。
“子修你糊涂了?先前禍害我并州百姓的可不止鮮卑人。”劉協隨口答道。
這下曹昂就明白了,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劉協的膽大,以自身為餌,引誘鮮卑人主力圍攻上黨。除了派漢安、解煩、游奕三支漢軍主力去抄鮮卑人的老窩,更讓伏波軍馬超帶著夏侯淵和于禁去找匈奴人算賬。
此時的上黨城內,除了劉協的天子親軍三萬,將領就只有龐德、典韋、關平、曹昂、曹彰五人。
軻比能并不知道上黨城內的虛實,否則他會不顧一切代價的攻城。今日先折一員大將,讓軻比能不得不謹慎對待。打發眾將各自回營穩定軍心鼓舞士氣,留下軻比能自己在帳中自我反省。
對于大漢天子,軻比能早有耳聞,只不過軻比能并未引起重視,在他看來,劉協能夠有今日多是依靠身邊能人相助,并不是他自身真有本事。但等今日折了鎖奴,軻比能才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能夠讓猛將折服的,恐怕不僅僅只是那個皇帝的身份。
意識到自己輕敵的軻比能決定穩扎穩打,卻不知如此正中劉協的下懷。劉協留在上黨,為的就是拖住軻比能為出征的張遼、徐晃爭取時間,軻比能在上黨停留的時間越久,鮮卑人的后方就會被破壞的越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