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安作為他的小廝,難免要狐假虎威發(fā)作一番:“媽媽,你竟敢直如此說!我們官人可是能和蔡府翟管家稱兄道弟的!”
說起翟管家,東京人無人不知。作為太師府的大管家,此人精明能干,深得蔡京器重。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還是宰相的心腹?
體制內(nèi)人都知道,若想得蔡太師一句好話,搭上翟謙這條線是必須的。所以他又稱為蔡府第一貪:舉凡官員上門,必先打點好這位管家;而只要他高興了,事就大體上成功了。其它賣官鬻爵、草菅人命之事,都不鮮見。
因為眼高過頂,所以普通人要想入他的眼也是不能。這西門慶不知如何,竟然和他臭味相投,不但搭上線,還處得熱乎。
玳安是個下人,不知收斂,也是見西門慶心想事不成,當下忍不住說出來,意在給老鴇施壓。
哪料老鴇聞言后哧之以鼻:“我道是誰?原來是翟謙的關系…”西門慶剛剛以為得人,未及高興,便聽老鴇說道:“老身這里,便是翟謙親來,見了老身,也不敢放肆!”
她并沒有說錯,翟謙的權(quán)勢在別人看來則可,對她來說卻可有可無。背靠大樹好乘涼,開封府尹的生意,這么直接又有力的武器,足以讓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了麗香院。
高衙內(nèi)不敢,他翟謙也不敢!
其實老鴇也是虛張聲勢。她自己不懼了翟謙,卻不代表可以視其為無物。至少對方真的過來了,她還是得要鞍前馬后的伺候著,因為同樣是后臺人物的馬前卒,翟謙可比自己在各自的后臺人物面前受重用多了。
然而西門慶聽了,卻好似挨了一個悶棍。這才是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沒想到隨便逛逛青樓,竟能撞到比他利害得多的人物----翟謙是自己不敢仰視的角色,這老鴇說起其人來根本是無懼的角色。
不管是眼高手低還是扯虎皮,總之他的最后一點傲氣被剝得干干凈凈,只能暫且息了置氣斗狠的心思,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說何好了,只能拿玳安說事。
“你這廝休得唐突媽媽!既然兩位姐姐一時不得閑,某已酒足飯飽,便請拜辭了!”
老鴇也是和氣生財?shù)模娢鏖T慶一表人物,難說不是翟謙的關系,便也不想交惡。想了一想,便取出那錠金子,仍然丟還他:“無功不受祿,官人拜托老身的事,無法成行,尚請原諒。”
雖說有些舍不得,好歹做事有原則。丁是丁,卯是卯,這樣真攤開來對哪一方都有個交待。
西門慶本想故作大方一次,卻最終還是示意玳安收了。他本是潑皮無賴出身,雖說現(xiàn)在發(fā)跡,骨子里對于金錢的執(zhí)念還是很強烈的。二十五兩金子,足夠他找小翠和小紅這樣姿色的妓女幸福個幾回了。
損壞的碟碟碗碗肯定是要賠的,老鴇也沒生事,只要個友情價。饒是如此,西門慶的心里還是憋了一團火。
原本自己和王倫一個天一個地的,現(xiàn)在反了過來,而且還要在他面前吃癟,這滋味豈是陽谷縣西門大官人所能接受的?
“一定要他好看!”這是他離開麗香院時暗暗發(fā)的誓。
這邊王倫絲毫不覺得,自己已經(jīng)平白多了一個對手,還和閻婆惜等人打得火熱。
特別想拉攏王倫這個大詞家,閻婆惜自然曲意奉承,讓場面一度極為糜爛。倒是孫三四心里有了計較,卻比平時矜持多了,讓閻婆惜很是詫異。
這邊王倫酒足飯飽便告辭了。又不能真的做些什么,他又不像其他男人有狎妓的愛好----閻婆惜等人肯定不能輕易褻玩,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經(jīng)歷了九娘之后再看其她女人都是俗脂庸粉,反而會落了山水郎的名頭。
雖說宋人對于逛青樓并沒有什么歧視,就是九娘對于自己外出作樂也沒有什么意見,但在他心里還是有些抵觸。
倒不是他有多正經(jīng),而是考慮到這個時代的醫(yī)藥水平,萬一在青樓里染了些不該染的東西,一輩子的幸福就都毀了。另外,他還有些小小潔癖,不屬于他的心理上別扭。
若是閻婆惜這樣的清倌主動邀約,他估計不會猶豫的。
很可惜沒那個本事發(fā)明出安全套什么的,不然可以賣出大價錢。聽說古人已經(jīng)有用羊腸做的東西,還有用魚鰾的,但是這些東西想想就掃興,哪有不設防來得痛快?
于是晚間少不得拿九娘滅火,那一番顛龍倒鳳不足為外人道也。
又過得幾日,天氣漸漸轉(zhuǎn)涼,這時候辟雍也開學了,于是王倫又即將開始了單調(diào)程序化的生活。好在這回有九娘,換洗的衣服不需要再勞自己動手,晚間也有知心知意的人兒服侍,算是進入了一個新境界。
只是開學第一天,他就犯上事了。
休息了一個月,同學相見,倍感親切。大家相互贈送些家鄉(xiāng)特產(chǎn),十分快活。有那家遠沒回的,難免會交流些在京心得,其中最被人津津樂道的就是逛青樓:食髓知味的邊回味邊附和,囊中羞澀的就是羨慕妒忌恨了。
也不免會對迎來送往的家眷進行點評:誰家的小媳婦漂亮了,誰家的女人和官人難分難舍了,誰家的女人屁股大能生養(yǎng)了。
這是北宋末年在京中所見一絲幸福的味道,平凡且平淡。
王倫自然也加入到這一品評大軍中,反正早晨只是點卯,正式上課要到下午。起哄原本就是他的特長,現(xiàn)在的他眼界大開,又有九娘墊底,自然說話就有了底氣,各種金句佳作不絕如縷:
走過來一個打扮得清爽的婦人,他便大唱著“蓬門今始為君開”;
看到和丈夫難分難舍的婦人,他便嬉笑一聲“梨花一枝春帶雨”…
有那和他一樣無聊的,俱都在旁邊聽著取笑,得便贊一聲“山水郎形容得極妙!”
宋人風氣開放,有那豁達的,知道他們不過是閑著取樂,無非笑罵一聲“登徒子”而已。知道了是東京有名的山水郎點評,有那膽大的,還示威似地多讓他瞅兩眼,反正能被他親口評價也是有光彩的事----至少丈夫并不以為忤。
日后還多了一個談論的資本。
山水郎之名一盛如斯!
正歡樂間,有好事者指著迄邐而來的一輛馬車道:“那邊馬車上有個小娘子長得似乎甚是標致,山水郎其有評論乎?”
王倫凝神看去,果然是一個極標致的年輕女子,正掀開簾子向前看著什么。雖然遠,卻能看見她粉面塵飛,眼溜秋波,天使面容,萬種妖嬈。
學子們都轟動了,因為來了一個大美女!
之前閻婆惜和孫三四來竟沒有這種轟動,一是閉著校門看不清,二來此二人都是東京花魁,人們先天地就對她們予以厚望,所以即使看到也不會有太多吃驚的表情,因為實至名歸。
倒是突然冒出的這個女子,從容貌上看一點不輸于麗香院的兩位頭牌,卻又從來沒人見過,這才具有被起哄的效應。
王倫自然是有想法的,信口拈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的聲音很大----本來么,調(diào)戲女生這件事,如果對方聽不見還有什么樂趣?男生主要看的就是女生面紅耳赤、兩手不知往哪里放的窘?jīng)r!加上那馬車已經(jīng)趨近駛來,那女子肯定是聽到了,一雙妙目向王倫這邊掃過來。
王倫只覺一股英氣逼來,帶著些許殺氣!
但他所想的卻是,這女子放到現(xiàn)在無疑是一個超級美少女,天使面容,魔鬼身材,可能是很多人的夢中情人。東京果然是帝都,漂亮的女人直恁地多!
在他見過的美女中,麗香院兩姝、潘金蓮、小郡主都是人中龍鳳,茂德帝姬和李師師更是一時無雙的人物。便是那個香榭樓的李瓶兒也有不同凡響之姿,怎么今日又看到了一位?
和她們的嬌媚絕色不同,這位小娘子的美中自帶有一股英氣。這在他見過的女子中極為罕見,只紅玉小姑娘略有神似,只是對方明顯地比紅玉成熟。
“這位官人,可認識武學科的祝彪祝三官人?”她向離得最近的一位舍生問道。
宋朝的太學,其實僅僅是國子監(jiān)直轄的幾所國立學校之一。太學之外,國子監(jiān)還轄有多所專科學校,比如律學、算學、書學、畫學、醫(yī)學、武學。宋朝才俊輩出,人文與科技成就都足稱鼎盛,與其發(fā)達的教育制度是分不開的。
武學科,相當于軍事與武術學校,學生主修武藝、兵法,考試時,先試軍機策論,再試騎射之術。武學生畢業(yè)后可獲授巡檢、監(jiān)押等職務。
說話的時候,那個女子已經(jīng)款款下車,卻比端坐在馬車上更高著一些,目測絕對超過一米七。
在這個時代,高個子的女人并不像后世占有優(yōu)勢,在主流輿論中反而是劣勢。那時節(jié)的女子都是以柔為美,弱不禁風才被人推崇,像閻婆惜、李師師這種。
這女子個高也就罷了,好歹有幅極美的臉蛋,但有眼尖的學子看到了更讓人不可思議的事:
“可惜了一個美人一丈青,卻長了一雙大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