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少年你和伙伴一起走過時間海(七)
“我當(dāng)然知道啊~”
身邊的溫涼眨了眨眼。
“只不過是你忘了而已嘛……”
“……”
與身邊熱鬧嬉戲,大聲歡唱的人群比起來,站立在其中的賀天然顯得格外地安靜,但其實更準(zhǔn)確地來說,應(yīng)該是此刻他的內(nèi)心太復(fù)雜,以至于不知該去如何反應(yīng)。
我真的忘記過什么嗎?
賀天然不斷詰問著自己,他想不出一個答案,但腦中翻騰混亂又模糊不堪的片段情緒,讓他是那么地熟悉。
因為這股濃烈的情緒找不到一個宣泄口,只能在腦海與心田來回醞釀,導(dǎo)致他眼前的現(xiàn)實與心中的幻想交織在一起,層層迭迭讓他產(chǎn)生出一種好似經(jīng)歷了一場婆娑大夢之后,魂猶在夢中,身已在彼岸的分裂感。
賀天然看向溫涼,他們緊握著的手,觸感是那么地真實。
有人說,忘記一個人首先是從聲音開始的,但賀天然好像是反了過來,他的耳邊會無端回響起一些縹緲難覓,卻又清晰無比的對話,但是,他卻始終無法在這些翻涌的零碎記憶里,看清某一張面孔。
“我確實會彈吉他……但是,我沒有什么想唱的歌。”
賀天然推辭著說了這樣一句,就像是導(dǎo)師問他的人生故事是否還在繼續(xù)寫,他也只能搖搖頭,給出一個迷茫的答案。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呢?興許你站上去了,張開了口,自然而然就唱出來了呢?就像你上次說自己是第一次跳舞一樣!我們倆在一起總會發(fā)生些神奇的事兒,對吧!”
溫涼鼓勵著,眼中萌發(fā)出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熱情與期待。
賀天然不敢去直視這種灼人的目光,只能搖搖頭,腦中產(chǎn)生出的這種情緒臆想讓他的身體本能地發(fā)出抗拒信號,因為誰都不知道讓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下去,會發(fā)生什么……
或許,就算不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賀天然也能夠預(yù)想到些什么了,他只是不想這樣發(fā)展下去。
然而,很多事情的發(fā)展,并不是他一個人能去左右的,就像接下來,即將發(fā)生的……
“你不會是沒有勇氣吧?”
姑娘故意挑動了一句。
賀天然無奈一笑,啟唇說道:“是我真的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場合,而且我也確實沒有什么想……”
于是,就在男人說話間,眼前這個熱烈的姑娘已經(jīng)拉下口罩,猝不及防地在他的臉頰上留下輕輕一吻……
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心湖,蕩出圈圈的漣漪,打破了平靜。
熱鬧的人群里,沒有人注意到就在上一秒,一對男女發(fā)生了一個打破友誼的小舉動。
或許,這才更像是一個在這般情景與氛圍的催化之下,會發(fā)生的一種常態(tài)。
男人嘴唇微張,話語戛然而止,唯有臉頰被親吻處,還帶著一縷灼熱。
姑娘重新拉上口罩,明眸嬌艷欲滴,但直視的眼神中,從未漏出一絲膽怯。
這就是溫涼對待感情的方式,沒有什么所謂的窗戶紙,也沒有拖泥帶水地遮遮掩掩。
兩人牽著的手,好像都有些發(fā)汗……
“就當(dāng)是……給你一點勇氣?如果你沒有什么想唱的,那就當(dāng)是……為了我,怎么樣?”
溫涼面若桃花,給賀天然的上前,找了一個理由。
賀天然往前眼前燦若玫瑰的佳人,他記不起臆想中的那張面孔,是否如這般的俏麗嬌艷,只是在幻想與現(xiàn)實的夾擊之下,讓他恍然想起了一首詩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時間恒古,凡人難留;世事無常,故人難尋。
但我們也并非一點辦法都沒有,眼之所見,耳之所聞,皆可以存放于記憶之中。
哪怕是記憶磨滅,倘若有心者,亦可是做到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因為啊,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于今日再度敲響塵封的心門,又見人面桃花相映紅,春風(fēng)無意,又怎能懂得,有心者,總相逢?
“換麥了,換麥了啊,咱們給下一支樂隊一點準(zhǔn)備時間,趁著這會空檔,誰想上來吼兩句啊?”
這時,唱完了一首《公路之歌》的陸Alan手里轉(zhuǎn)著鼓棒,這種地下音樂會講究的就是一個自由,只要想唱歌,誰都可以上來試試,不過這種環(huán)節(jié)都是即興的,有沒有就看樂隊的心情,這時眾人已經(jīng)嗨起來了,舉手的人也多,都是躍躍欲試。
“這里這里!”
賀天然原本牽著的手忽然一松,背后被人推了一把,讓他踉蹌著出現(xiàn)在人前。
陸Alan一瞧竟然是賀導(dǎo),視線又望向他身后人群里的一個角落,會心一笑。
“哎喲,是個熟人,怎么著啊,來一個啊。”
如今人都上來了,要是退下去,那就真不是爺們了。
賀天然唯有點點頭,下意識回望了一眼人群里那個戴著口罩的女孩,是她把自己毫無準(zhǔn)備地推到了人前,這個好像從來都不太合適自己的位置,一時間,他有些手足無措。
“給他把吉他!”
人群里的溫涼再次出聲,陸Alan有些意外,但還是聞言一笑,他們當(dāng)然準(zhǔn)備了一把吉他,不過之前一直都沒用,那是溫涼的琴,打算如果場面局勢沒有那么瘋狂,她就可以上來露臉一把,但今天來的人比預(yù)想之內(nèi)的多太多,為了安全考慮,就只能作罷。
陸Alan扭過身,把身后靠在墻上的吉他拿起遞給了賀天然,問道:
“賀導(dǎo)兒想唱什么呀?”
“我沒跟過樂隊,不知道怎么配合,待會你們樂隊能跟就跟吧,跟不了我就彈自己的。”
賀天然接過琴,將背帶往肩上一掛,他一手扶著琴頭,手指觸摸著琴弦,順勢撥動了幾個音符……
這把琴是雅馬哈的FG5,云杉木配桃花芯,非常經(jīng)典的一個型號,只不過吉他一、二把位上都留下了淺淺的指痕印跡,看得出來它被自己的主人經(jīng)常使用著。
望著手上的琴那些痕跡,賀天然微微一愣,一下就出了神。
……
「我想把這把琴送給你,可以嗎?」
「我倒是無所謂,不過真的沒關(guān)系嗎?有些東西,不是你丟掉、換掉,就可以完全忘掉的。」
「這是你的愛情觀還是人生觀?」
「都要,我覺得吧,愛情是跟人生是綁定在一起的,我體會不了你失戀的那種感覺,因為就我個人而言,我會對自己愛著的人,或者是愛著的事物,會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繼續(xù)熱愛下去,千次萬次,毫不猶豫,當(dāng)然了,前提是這個人,這件事,是我認(rèn)定了的,值得去這么做的。」
「我……跟你不一樣,因為在我記憶中,無論是愛情與成長,我都是丟棄了無數(shù)自己換來的,這把琴……也一樣。」
……
腦中囈語不絕,賀天然望著這把琴的眼神逐漸變得柔和,像是在望著一個老朋友。
“好久不見啊。”
身邊忽然響起了這樣一句,像是點中了他的心聲,賀天然反應(yīng)過來,舉目望去。
說這句話的人,就站在自己的近處,那是一臉憨厚笑容,負(fù)責(zé)這次貝斯演奏的樸老板……
對方想必也認(rèn)出了自己,賀天然同樣是對他報以微笑。
“好久不見,樸哥……”
他們確實已經(jīng)好幾年沒再見過了。
對方點點頭,示意自己可以開始。
賀天然呼吸變得凝重起來,他看向注視著自己的眾人,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大多數(shù)人的臉,只看清了一個輪廓,但他還是能一眼分辨出,誰是胡岳、誰是蔡決明、以及陸Alan,樸志坤,誰是……他的朋友們。
他們都看著他,賀天然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開始沸騰,他強忍著一種明明是第一次,但又感覺是失而復(fù)得的濃烈情緒。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復(fù)雜情緒呢?
竟是摻雜著憤懣、悲傷、喜悅與興奮。 當(dāng)然,最明顯的,好像是一種……遺憾。
要怎么去形容這種不知所起的遺憾呢?
像是自己清楚從沒有遇上過什么久違的歡聚,還覺得往后也難遇見了,自己從沒有跟這些人交往過深,但偏生出了不該有的懷念,可能是在年少氣盛的時候遇不上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所以如今乍見,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二十多,不再是站在十八歲的路口,感覺都已經(jīng)錯過了好多……
特別是……
將自己推出人潮的那個姑娘。
“……”
他確實想要唱些什么了,于是他有些生疏地?fù)軇悠鹆饲傧遥_始低低唱響:
我多想擁抱你,在山南水北的時光里
人潮似海是你我的距離,哪怕晚一點也沒有關(guān)系……
……
一首黑屋樂隊的《我多想擁抱你》,相比原唱,賀天然唱得要緩慢而深沉了許多,許久未彈琴的他手上出了幾個差錯,不過幾乎沒人察覺出有什么不對,只因在這個男人的歌聲里,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訴說著一些不為人知,讓人沉迷的往事……
樂隊的眾人默契對視一眼,跟隨著他的節(jié)奏,手下的樂器紛紛加入了進(jìn)來。
我多想安慰你,在沒有結(jié)局的故事里……
婆娑大夢永遠(yuǎn)不會停息,是否都一樣在害怕失去?
……
賀天然朝著人群中的某一個方向唱著,溫涼一開始以為他是為了自己而唱,但她好像錯了,因為她望著賀天然不知何時變得悲憫又凄愴的眼神,對方的這個摸樣讓姑娘的心仿佛被人抓住一擰,一種無聲的痛疼開始在心口蔓延。
他唱這首歌的時候,心里在回憶著誰呢?
又是怎樣一個沒有結(jié)局的故事,讓人至今都還念念不忘?
好像是烏云住進(jìn)了身體,亮著燈都感覺有些壓抑
也許再遺憾再可惜,那么渴望卻無法奔向你……
……
陸Alan的鼓聲漸漸激烈,密集的鼓點將歌曲一步步推向了高潮,賀天然手上用力刷著琴弦,似要將胸中情緒一口吐出,他高昂著頭,歇斯底里:
我怕空歡喜,我怕盼了又盼又不是你
我沒有志氣,也不是任性
回憶拉扯思念你的潮汐……
……
與之前歌曲大家會跟隨著陣陣唱和不同,賀天然唱起這首歌時,并沒有人齊聲跟唱,全場只有他一個人的歌聲響徹,在整個地下站臺的上空回蕩著……
不是他唱得不好,也不是這首歌過于冷門,相反地,大家都只是沉浸在歌聲此刻所傳遞的氛圍里,受到歌詞的感染,不忍去打擾這份傾訴情緒的深情。
在眾人的圍觀中,賀天然唱得越是聲嘶力竭,身影就越顯寂寥,伴奏越是激烈,在此刻就越顯悲傷。
不敢告訴你,臉紅勝過對白卻沒人在意
我想擁抱你,也想告訴你
遺憾時間終究不能言語……
……
在這首歌里,賀天然好像真的懂了一點父親告訴自己的那種,如果沒人“見證”自己的成長,那么多少會是種遺憾的感受。
對于剛才溫涼對自己的一個吻,他確實有些猝不及防。
同時,他也強烈感受到了一種……心動。
這無疑是越了線,可是他又確實能預(yù)料到,如果不加以阻止,溫涼就是會跟自己有這樣的一個發(fā)展。
這個九月,兩人從拍攝第一次見面時,賀天然就感受到溫涼對自己莫名的好感,再到后來知道女孩如今面臨演藝生涯的窘境,看她唱歌,替她想辦法,入股她的公司,宴會上兩人翩翩起舞到試鏡時的相擁……
拋開那些記不清的記憶,他們之間本身就有許多聊不完的話題,彼此感覺相見恨晚。
哪個女孩不會被賀天然的能力所打動;哪個男孩又不會沉淪于溫涼的魅力之中呢?
說感受不到心動,肯定是假的。
只不過,賀天然已經(jīng)是大人……
他會為了自己每一個選擇負(fù)責(zé)到底。
他想,如果那個自己愛著的人沒有出國,就在他身邊,看著他把自己熱愛的事業(yè)做大,做好,那么他應(yīng)該會比現(xiàn)在快樂許多,也更果斷很多。
因為,他可以找到一個無比親密的人,來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愁,分享此生僅有寥寥幾次的珍貴片段……
如果發(fā)生這些的時候,愛的人不在身邊,那該多遺憾啊……
但,曹艾青與賀天然彼此命運的長河,并沒有在這一時間段交匯在一起。
以前遇到了新的風(fēng)景,賀天然也只能匆忙低頭,視而不見,他心里期望著有朝一日,能融入一片海,只是沒想到,在此之前,他卻撞向了一座山……
我想擁抱你,也想告訴你
遺憾時間終究不能言語……
……
溫涼的出現(xiàn),究竟是賀天然與曹艾青之間的一個感情考驗,還是說,遠(yuǎn)在天邊的曹艾青,才是賀天然與溫涼之間一個繞不過的阻礙呢?
這個念頭在賀天然的腦中一閃而過,他歌曲來到尾聲,似是對自己想法托大的嘲笑,一場婆娑大夢終究會有清醒的時刻,在歌聲的最后,賀天然抽離了纏繞在腦海中的那些臆想,他改動了一句歌詞,如同給出一個婉轉(zhuǎn)的答案:
……我不能擁抱你。
……
一曲唱罷,余音回響,人群沉默了片刻,然后掌聲雷動。
賀天然一一點頭致謝,沒有多余的言語,原本應(yīng)該輪換的樂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上場,男人將吉他還給了陸Alan,然后重新返回了人潮之中……
很快,熱烈的音樂聲再起,這次接替上來的主唱唱起了一首《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
在逐漸變得歡騰與擁擠的人群里,他并沒有找到溫涼的身影,直到他看到已經(jīng)變得清冷的扶梯處,有個身影正坐在那里,朝著自己揮手。
賀天然好不容易擠了出去,走到那個人的近前,然后坐在了她身邊。
一開始,兩人都沒說話。
男人兩只手彎曲,用手肘靠著身后的梯坎,兩腿打直,人往后仰,看著躁動的音樂讓人們手相互搭著肩膀玩起了接龍,他淡淡笑道:
“早知道我也應(yīng)該唱躁一點的歌,不至于那么苦大仇深的。”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雖然比我差了些,但比其他人要好……”
溫涼雙手環(huán)在膝蓋下方,垂下頭,把下巴墊在膝蓋上,雙眼出神地望著沸反盈天的人群,緩緩說著。
“是嗎?哈哈哈,你不用這么拍老板馬屁,我可不習(xí)慣。”
“……賀天然。”
“嗯?”
“……我好像……喜歡你。”
“……我知道。”
“那么你的回答呢?”
賀天然轉(zhuǎn)過頭,看著身邊這個沒有注視他,依然望向人群,嘴里說著喜歡他的姑娘。
他盡可能保持著平靜的口吻,回答:
“溫涼,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所以……”
他搖了搖頭,對這一段短暫的心動樂章,寫下了休止符。
“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