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華大道中,一輛丹青色帆布的馬車緩緩行來。
一路上越是臨近京城,周遭的景色便越是繁華,雙城忍不住掀開簾幔的一角,見外頭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再遠些城牆環繞,紅瓦青磚,處處鶯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有著陌生,更多的是期許和憧憬。這裡就是京城,今後他便要同兄長在此處長住。
行了不多久,馬車搖搖晃晃,最終停在了一處府邸門口。
“大人到了,請下車吧。”
馬車外,有人聲傳來,雙城一愣,下意識的絞了絞手指頭,拿眼去看葉禎。
葉禎輕笑,高大的身子往外湊了過來,一手握緊了雙城的手,道,“雙城,我們到家了。”
許是葉禎的手格外溫暖些,雙城鬆了口氣,也起身下了馬車。
只見這處府邸建的雄偉,在連綿不絕的紅瓦青磚下,尤顯得富有尊容。門口兩座石獅子鎮守,丹漆色的大門在陽光折射下熠熠生輝。最爲顯眼的則是高高掛起的門楣上,筆墨遒勁的兩個大字,“葉府”。
門前早早有一排下人,婢女們迎候,各個喜笑顏開,此時一見葉禎便行禮道,“大人。”再看到葉禎身側的雙城時,又齊聲道,“二爺。”
雙城貼著葉禎往前走,此時一聽衆人對他的稱呼,晃了晃神。從前在濱州,有人喚他,葉少爺,小少爺,更多的是雙城少爺。如今隨兄長來了京城,居然被稱作爲“二爺”。
這聲“二爺”大抵就是他今後的身份了。
想到此處雙城不由自主的喜上眉梢,從善如流的對著衆人點了點頭,回眼就瞧見一個管家模樣的老先生走上前道,“大人回來了。”見葉禎點頭後,便恭敬的在前面引路。
雙城見府內收拾的乾淨明亮,又有青黛小道,假山流水,不由的喜上三分。一衆人又往裡頭走了一陣,忽見一處院子牆頭生了許多白玉蘭,一朵朵白色小花,迎著太陽盛開,十分喜人。雙城便忍不住心生喜歡,手指著這處院子對著葉禎道,“哥,哥,哥,我想住在這裡!”
管家聞聲道,“大人,這處院子建的較偏遠,長時間沒人住,想來積了不少灰塵,若是二爺想住,須得找人裡裡外外清掃一番纔是。另外牀榻,桌椅板凳,梳妝帷帳,要配上新的纔好。”
葉禎站在院外逡巡一遭,覺得這院子不十分的大,但採光還算不錯,只是離自己的住所遠了些。又回眼看了雙城,見他眼裡期待,這纔對管家道,“無妨,只要雙城喜歡便好。即日你便差人將這裡清整清整,裡頭的一應器具都重新換一遍。另外,既然雙城喜歡白玉蘭,再讓人從別處多移載幾株來。”
於是,又碎碎囑咐了好幾句,纔回眼對雙城道,“過幾日清整好了,你再搬來,這幾日你便同爲兄住在東院。”
雙城沒什麼意見,遂點了點頭,乖乖的隨葉禎去了東院。
如今已然到了京城,“秋後算賬”大約是時候了。
東院書房內,氣氛明顯有些低沉。
雙城站著不敢說話,只低著頭看著腳尖,十指絞來絞去似乎很是緊張。時不時的偷覷兩眼,但見葉禎坐在書桌後,手裡翻閱時不時的落下幾筆,也不知在寫著什麼。
起初雙城誠惶誠恐,生怕他兄長忽而從哪個角落,變出把戒尺打他。又或者是一進門就喝令他跪下。可眼瞅著,這些最壞的打算都沒發生,雙城素來又是個“凡事往好處想的主”,便默默鬆了口氣,心裡只道自己又多心了。
於是就漸漸放大了膽子,眼睛四下張望,因葉禎並沒有什麼反應,索性就放開了,覺得站得腿疼,上前幾步就要往椅子上坐。
可屁股還沒沾上,就聽葉禎沉穩的聲音傳來,“讓你坐了麼?”
雙城一嚇,連忙又回到原處站好,卻見葉禎連頭都沒曾擡一下,心裡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小九九,一時覺得自己可憐,爹不疼娘不愛,就像地裡小白菜。一時又覺得葉禎心狠,哪有一到家,就想著法的折騰人。
心裡這般想的,雙城不由自主的就說出了口,臉上慘兮兮的,“哥,雙城腿很疼。”
哪知葉禎只是略擡了頭看他一眼,淡淡道,“若是再站不好,你便跪著吧。”
雙城趕慌搖搖頭,意思是自己能站好。
可雙城素來跳脫,在濱州都是玩樂慣的,雖不至於是養尊處優,可也算得上是嬌身慣養,何時也沒被罰站過。就是闖了再大的禍事,表叔一家頂多就是餓他兩頓。
如今來了京城,待遇反而變差了,這就讓雙城有些意見了,但不敢說。
因著是夏日,屋裡又悶,雙城站著站著,只覺得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他穿的又厚,脖頸處微微溼潤有些癢。雙城便忍不住擡手去撓,可手纔剛一擡起,就猛的被一個東西砸了頭。
雙城腦門一疼,忍不住伸手去揉,視線所及之處,就見一本書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既然你站不好,那就跪著吧。”
葉禎手邊的書少了一本,此刻似笑非笑的盯著雙城瞧,又無端嚇的他身子一抖。
雙城最是怕葉禎這種表情,琢磨不透,又看著滲人,可他卻並不想跪,只捏了捏衣角,小聲同葉禎商量,“哥,我知道錯了,我以後都不敢了,你能不能饒我一次?”
葉禎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雙城,滿臉寫著“不能商量。”
如此,雙城不敢再有異議,曲膝跪了下來。
屋內檀香陣陣,淡青色的煙霧繚繞,久久的盤旋在屋檐處,雙城跪在地上,只覺得口乾舌燥,越發難熬,有心說些好話,服個軟,做小伏低,可又不知葉禎如今什麼脾氣,遂不敢輕舉妄動。
葉禎落下最後一筆,才鬆了口氣,朝廷內務繁忙,他身爲內閣首輔,各種大大小小的瑣事更是冗雜不斷。這幾日爲了親自去濱州接雙城來京,已經耽擱了不少的公務,他素來勤勉,接下來的日子裡應當更忙些。
只是眼下,他卻不得不先解決雙城的事。雙城自幼便與他分隔兩地,常在濱州生活。他雖遠在京城,卻也時時能探知到雙城的消息。雙城在濱州剛開始還算老實,之後便學著不學無術,整日遊手好閒,還愛生事,三天兩頭就在學堂打架。教書先生也是換了一波又一波,任誰也對這個公子哥毫無辦法。
想到此處,葉禎眸色漸深,擡眼見雙城就是跪著都不甚老實,心裡不由帶了幾分火氣,但臉上卻沒顯露半分。
雙城原本一直在偷看葉禎,此時見他手微擡,還以爲又要拿書砸他,一時間兩手抱緊腦袋,嚷嚷著,“哥,哥,哥,你饒了雙城吧,雙城以後在哥身邊,一定老實聽話!”
葉禎眉頭微微一皺,見雙城如此,一下子就明白過來,感情是被砸怕了。可一時間也不點破,只道,“日後你在爲兄身邊,爲兄自然會教管好你。至於之前的事,你還需要給爲兄一個交代。”
雙城不由的撇嘴,心道,你一走就是十年,你怎麼不給我一個交代?可說出的話卻是,“哥,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在學堂生事,不該在教書先生臉上畫丹青,以後我再也不會了,你就饒我一次。”
“接著說。”
“說什麼?”雙城一愣,茫然的問了一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抿住了脣。
這些小動作毫無例外的落入了葉禎眼中,於是他道,“在濱州葉家,葉麒是你推下水的吧?”
雙城心裡一慌,想:若是自己認錯,未必就是坦白從寬,興許還會被葉禎教訓一頓。若是不認錯,萬一被葉禎知曉,那豈不是錯上加錯?
思緒縱是千絲萬縷,不過也只是一瞬間,雙城就暗下決心,死不鬆口。於是認真的點頭道,“哥,我沒推他,自己沒站穩掉下去的!”
葉禎淡淡看他,“當真?”
雙城點頭道,“當真。”
葉禎沒想到雙城如今說謊都說的這般理直氣壯,一時間眉頭一鎖,起身在櫃子前翻找什麼。
雙城歪著腦袋看,直到瞧清葉禎手裡的東西后,才猛的往後躲了一下,忽見書房的門是大開的,這些年養成的習慣中,有一條最是適合現在用,那便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