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很好的朋友與你相識相知,因爲什麼原因不得不離開你,你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留下來嗎?即便最後他還是離開了,你會不會偶爾痛哭流涕地想到他?並開始懷念著以前那些笑鬧的生活?總結了之後,才發現這便是離別的後遺癥……
成才的決定像山頂滾落下來的巨大石子,無法阻止。我的苦口婆心沒有起到作用,跟他說起我找工作的經歷時,他說會放在心底慢慢地去思考,社會這淌水遲早是要捲起褲腳踩下去的,只不過是早或者晚。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話沒有說服力,還是因爲他沒有經歷過,所以不知道那些苦,又或者只當作是朋友之間勸阻他晚點離開的勸說?我不會讀心術,我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成纔要走,第一個知道的是我,就像邦邦要走時一樣,老天總是讓我成爲這樣一個傳達信息的媒介,讓我第一個感受、並去思考著如何善後,如果老天爺還想讓我做點什麼的話,我會交給他5000字的離別總結,用只有我才能與他溝通的方式傳達給他。
成才已經五天沒去上課了,他站在去與留之間形成的三八線。留下來的機率是三,離開的機率是八,這是我從他的狀態看出來的,而他也悄悄地印證了我的猜測。
第六天的清晨,沒有課,我們可以睡到很晚,但心神不寧的我起牀點了根菸,似是預測到了什麼。第六感這東西可能虛無縹緲,對於信它的人來說會根深蒂固地存在。我本來是不信的,但煙滅了之後,眼神有片刻的空洞,出現了成才的背影,我從中看出了點什麼,心裡頓時像是沉下了深海。大腦中對於成才的第一反應便是其離開的背影……
第七天,沒有任何的懸念,當所有人都知道成才所做的決定後,始終開不了口要說些什麼。總覺得話現在說出來會很不恰當,成才七天的決定,我們如何能三言兩語就能改變?我們不是神,我們不能。他不是小孩子,他會爲他今天做的決定負責。而我們,只能把想要勸說的話打碎了,然後咽回肚子裡……
第八天晚上,我在宿舍寫東西,電話響了,接通之後,成才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有些被抑制住的惱怒。他說:‘大哥,我想喝酒!’
我叫他去後山的老地方,但他說現在的心情不適合去那裡,也不想破壞那裡的安靜。我們去了大排檔,兩個人點了一紮啤酒,一些吃的。他連喝了三杯,我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知道成纔有心事,但要讓他把心事吐露出來我一個人辦不到。我說要去買包煙,他讓我坐下,自己起身去往煙攤。我趁著空檔拿出手機,打通了老二的電話:“月光大排檔,叫上人速來!”
以老二猛龍過江的性子,加上我這話的簡短急促以及身處於大排檔之中,他可能會以爲我們被堵了,很快便來到了月光。但一見我跟成纔在喝酒便放慢了步調,跟王瑞、肥文和華仔坐了下來。成才並不意外,說著江湖上不醉不歸的言語。在一番酒桌上的寒暄之後,氣氛開始變得詭異。王瑞問退學手續的事情,成才露出一臉的不悅,又是一句不醉不歸一筆帶過。我應該猜到了什麼,示意老二跟肥文別再過問,開啓了灌酒模式。
一紮酒喝完又喝了半扎,成纔出現了衆人皆醉我獨醒的獨孤求敗狀態。而我喝得醉之後會變得特別的能言善語,會把平常放在心裡不敢說出來的通通一股腦全吐出來,現在也不例外。
“成才,我知道說出來你會以爲我在勸你,但我就是在勸你,我們學校有專科兩年制的,只求你再念完一個學期,就能申請拿到畢業證,到時候找工作不會像中專生那般只能進工廠當一個機械人……”
我的話沒有被成才聽進去,他腦子裡已經被離開填滿了,彷彿已經是潑出去的水一般。一句又一句地重複著今晚不醉不歸。
華仔在我旁邊,拿起酒杯跟成才相碰,也說著不醉不歸。而此時衆人都已經處於迷糊邊緣,換言之爲清醒模式。
肥文緊接著我的話意,問起了成纔去實踐的生活,問他那種生活是他想要的嗎?如果現在出去,除了當學徒就是進工廠。當學徒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熬出頭,而進工廠就是做一個沒有自由的機械人。即便是其它的選擇也是大同小異,但如果你有一紙入門憑證,那將會是不一樣的結果。肥文的勸說依然起不到任何作用,一次集體碰杯越過了這個話題。
緊接著,賽賽打完了遊戲,跟小豪趕過來,賽賽跟成才一個高中的,成纔跟我說過,他們有些矛盾,但不至於不死不休,也許是太多的事情使他看得開了,又或者這事情比起他現在遇到的根本微不足道。當賽賽問起他發生了什麼事時,成才終於道出了緣由。
他今天去辦退學手續,就差最後一位領導的簽字,所謂的領導以事多爲藉口讓他把退學手續放在辦公室下午來取。成才如期而至,但依然吃了閉門羹,領導又叫他明天再來。這便是天朝的相關部門,只不過一個簡單的簽字,硬是一拖再拖,不過幾秒鐘的時間罷了。成才硬是氣得當場從文件堆裡拿過退學手續,當場撕了個稀巴爛,這便氣憤而去。去你大爺的退學手續!
因爲賽賽,成纔開了話匣子,他開始去碰觸自己內心最不願意說起的經歷。從小,父母親就開始爲生計奔波,去了深圳,除了過年很少回來。自己也曾發誓努力讀書報答父母,可時過境遷,也許是個人的原因,馬蜂窩捅了不少,但書讀爛了。父親因爲常年打工,有腿疾,搞不好要截肢,家裡不管是治病還是蓋房子都需要錢,而他以爲他在揮霍著自己的時間以及家裡的錢。他有一股很深的愧疚感,於是他做出了這個決定……
我提起酒杯,喝完之後,眼眶有些溼潤,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大家都開始翻開過去,掀起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兩個月大的時候,老爸老媽帶著我和4歲的姐姐離開了老家,在城郊一處山腳蓋起了一間瓦房,不大,但很溫馨,吃飯、睡覺、洗澡,都在房子裡。老爸白天騎著自行車收破爛,老媽揹著我和姐姐在菜市場擺地攤,晚上很晚纔回到家,姐姐很懂事,吃完飯會很早睡覺,但我總是鬧著、哭著,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到了現在……
我說到這時,已經泣不成聲,淚水難以抑制。成才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大哥,來喝酒!不說了,不說了。”
我有些哽咽,喝下了酒,把眼淚抹掉:“成才,每個人都會經歷這種想法,這說明你成熟了,起碼會替家裡著想了,我們在這裡的朋友,沒有哪個不爲你著想的,我們只是怕你後悔,到時候會來不及的!”
成纔不是小孩,他知道什麼是苦痛,想把這一頁掀過去,舉起酒杯又要喝,老二把他舉起酒杯的手拉下。
“你先別喝!成才,你知道嗎,你們還有爸爸,我連爸爸都沒有!我爸在我小時候就出車禍……死了!肇事者現在都沒有找到!我媽帶著我跟我弟一直到現在,不苦嗎,我還不是一樣念,等到出去了後悔,你想像你大哥一樣回來念大學嗎!”雖然我成了“反面教材”,但我卻很樂意,如果能讓成纔回心轉意的話。
我們都知道老二的事,但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因爲每次填學籍表的時候家庭關係那欄只有他媽媽。這是他第一次親口說出來,話說出口的時候,幾乎是吼出來。他說出來並不是要我們去安慰他,他只是想把成才留下來,所以纔會去碰觸自己的傷口,哪怕會血流不止……
在場的每個人都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眼眶無不泛紅,喝著酒,勸著成才,就這樣一直喝、一直勸。但是他做的決定,我們都沒資格去評判他是對或者是錯的。那晚,我不知道我們是怎麼回到宿舍的,第二天一早醒來的時候,成才已經走了,沒有叫醒我們去送他,只有王瑞去了。後來他打電話回來說想我們的時候,我們都會想到那天晚上,也會偶爾出去喝酒,然後打個電話給他,說我們正在喝酒,然後也想你了……
但我仍然不知道,那晚的男兒淚是觸碰傷痛後留下的,還是爲離別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