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被以往的勝利沖昏了頭腦, 大恒二十多年的退讓壯大了他們的野心和膽量。在高傲輕敵之下,這一敗就敗得一塌糊涂。
這場勝利帶給士兵的感覺無法言喻,他們如同做夢一樣的被薛遠帶回了軍營與薛老將軍匯合。
薛老將軍的臉上也是喜氣洋洋, 他們同樣收獲了一場大勝。薛將軍已經很少打過這么酣暢淋漓的勝仗了, 他來到邊疆的前兩個月, 因為蝗災和災民事宜, 打的也只是防守反擊戰, 根本沒有這般的暢快。
這場勝利給邊關帶來的變化顯而易見,大恒威力十足的武器讓契丹人狼狽脫逃的一幕被許多人深深記在腦海里。
士氣洶涌,出擊之前的害怕和擔憂轉為了高亢的的戰意, 多少士兵恨不得仰天叫上一聲,把以前的窩囊和屈辱給一口氣嚎出來!
勝利的喜悅猶如燎原的火苗, 無需多久, 百姓們就知曉了邊關士兵大勝的消息。
他們走出房屋, 放下手中的石頭和磚木,看著那些個士兵興高采烈地從他們面前的路上一路高歌地回了營。
北疆的百姓們很少會見到士兵們的這個樣子。
在邊關, 百姓與士兵們的關系并不友好,北疆的民眾對駐守當地的士兵又怕又恨,恨其沒有作為,恨其明明有兵卻保護不了他們。他們在暗中罵士兵們是窩囊廢,是孬種, 是和游牧人同伙的罪人。
軍民關系緊張, 百姓甚至會對士兵們舉起防身武器。但這會兒, 他們才恍惚, 原來大恒的士兵并不是窩囊廢。
他們也能打敵人, 原來也能獲得勝利。
蝗災跟前,游牧來犯跟前, 也只有朝廷的軍隊能給予其重擊。
朝廷都不窩囊了,他們的軍隊敢打回去了,原來在敢打回去之后就能這么輕易的勝利,就能這么輕易地將那群游牧打得落花流水。
突然之間,北疆百姓們覺得,駐守在北疆的這些士兵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
邊關的事宜按部就班,十萬只鴨子軍隊也踏進了蝗災肆虐的范圍。
它們一到這里,就不必再需要人去提供口糧了,而是就地啄著已經進入若蟲期的蝗蟲,一嘴一個,一天趕往北疆的路上,十萬只鴨軍就能解決兩百萬只的蝗蟲,各個吃得老香,養得肚飽溜圓。
這些蝗蟲連卵還沒產出來便被鴨子給吃了,正好省了除卵的事情。
京城之中,顧元白也在時時關注著邊關事宜。
京城中的天氣也開始轉冷了,寒風蕭瑟。在其他人至多只加了件袍子的情況下,顧元白已經披上厚厚的大氅了。
精神很高亢,但身體跟不上。他只要多看一會兒奏折,手指便會被冷得僵硬。太醫常伴身側,姜女醫也被安置在圣上身邊診治。
姜女醫雖然不知如何診治先天不良之癥,但她知曉家中祖父在冬日是怎么照顧小叔的,她也跟著有樣學樣,將這些方法一個個用在了顧元白的身上。
無論是按壓穴道還是藥浴,姜女醫的辦法能讓顧元白的身體暖上一段時間。但這樣的暖意逝去的太快,同太醫院的方法也殊途同歸,見效甚微。
而手爐和殿中的暖爐,給顧元白帶來的也只是虛假的暖意。
手碰上便熱一瞬,離開又頃刻冷去。偶然夜半醒來,在冰冷和體弱的折磨之中,顧元白想到了熱乎乎的薛遠。
他閉上眼睛躺在床上,蓋著冰冷冷的被子,想著薛遠身上的那股讓他無比愜意的熱意。
第二天晚上就寢的時候,侍衛們正要退下,圣上就啞聲道:“張緒。”
侍衛長疑惑,上前一步道:“臣在。”
“去床上,給朕暖一暖床。”顧元白言簡意賅。
侍衛長一愣,臉上瞬間就紅了。他脊背繃起,握著拳頭默不作聲地脫掉外衣和靴子,爬上了床。
姜女醫帶著配好的藥浴走進來時,就瞧見了這一幕。她面不改色,沉穩走到圣上面前,緩聲道:“圣上,到了按壓穴道的時間了。”
顧元白看了她一眼,勸道:“讓其他人來就好。”
姜女醫搖搖頭:“民女親自來更好。”
這藥浴是泡腳的,按壓的穴道也在腳步和小腿之上,姜女醫獨有一種手法,家傳祖籍,也確實不好讓她強傳他人。
水聲淅瀝,床上的侍衛長躺尸一般的筆直,臉上的紅意都可以燙熟一個雞蛋了。熱氣很快便暖了整個龍床,厚厚的明黃被子一捂,更是熱得侍衛長渾身都冒著汗。
等藥浴結束,顧元白就上了床鋪。侍衛長渾身緊繃,乖乖地躺在一旁當個人形暖爐,聽著顧元白與田福生的對話。
床鋪很暖,圣上的眉目舒展,和田福生說完了棉衣事宜之后,確定可以在十一月初將棉衣裝車啟行,顧元白才停住了話頭。
“也就幾天的功夫了,”田福生道,“邊疆也來了信,照薛將軍所言,蝗災已有好轉跡象。”
前兩日北疆的信就送到了顧元白的桌子上。薛老將軍的奏折就一封,其余的都是薛遠在路上便往回寄過來的信,顧元白到了如今,也就把薛老將軍的信給看了一遍。
圣上點頭后,田福生帶人退下。內殿之中沒了人,顧元白躺下,但沒一會兒又開始覺得難受。
侍衛長在一旁動也不敢動一下,熱意從一邊傳來,另一邊冷得跟冰塊一樣。兩人之間的縫隙還可以再躺下一個人,風鉆了進來,比沒人暖床還要冷。這冷還冷得很奇怪,骨頭縫里鉆進來的一樣,冷熱交替之間,還不如沒有熱呢,更難受了。
圣上閉著眼,“下去吧。”
侍衛長輕手輕腳地下去,片刻之后,門咯吱一聲響起,又被關上了。
*
幾日之后,棉衣裝車完畢,即便發車前往北疆。
顧元白在啟程之前特意去看了一番棉衣,隨機檢查了其中幾件,確實都已達到了他想要的要求。
“百姓的工錢可有結清?”
孔奕林隨侍在側,“回圣上,分毫不漏。”
“很好,”顧元白點了點頭,笑了,“朕會帶頭穿上棉衣,這等好物,天下人都值得去用。”
孔奕林笑展顏一笑,“今年的白棉花已經用光了,但臣相信有圣上為表率,明年種植白棉花的人只會越加多了起來。”
“越多越好,”顧元白嘆了口氣,“只可惜今年的冬天,我大恒的百姓卻用不上這個好東西了。”
一行人從裝滿了棉衣的車旁一一走過,回程的時候,圣上讓人在鬧市之外停下,帶著孔奕林在街市之中隨意走走,看看民生。
路邊酒館上,西夏皇子李昂順一邊聽著屬下匯報的有關褚衛的事情,一邊往下隨意一瞥,就瞥到了大恒的皇帝。
大恒的皇帝穿著一身修長玄衣,外頭披著深色的大氅,他的臉色泛著白氣,如此時節穿得這么厚重,不覺怪異,只顯卓絕。
李昂順拿著筷子的手頓住,追著皇帝的身影去看。
大恒之主哪里是想見就能見到的,李昂順在大恒待了一個半月的時間,也就在萬壽節當日的宮宴上見到了顧元白一面。沒想到緣分來得如此之巧,機緣巧合之下就又見到這位了。
下屬還在說著話:“褚衛公子昨日下值之后,就與友人一起在酒樓之中用了頓飯。待半個時辰之后,褚衛公子從酒樓中走出,就回褚府了。”
李昂順口中問:“友人,是男是女的友人?”
眼中還在看著下面。
“……”下屬,“自然是男人。”
李昂順明顯在出著神,他夾起一口菜放在了嘴里,“褚衛的那個友人相貌如何?與他是否親密?”
下屬嘆了口氣,“七皇子,您已經讓我們盯了半個月的褚衛了。您要是喜歡他,一個小小的大恒官員而已,直接來強的不就行了嗎?”
李昂順冷冷一笑,“蠢貨。在大恒的地盤上去強搶大恒的官員,你被關在鳴聲驛中學的那十幾天規矩的屈辱,是不是都忘了?”
下屬道:“您真喜歡褚衛?”
“喜歡,”李昂順漫不經心道,“當然喜歡。”
“那您現在在看誰?”
李昂順指了指顧元白。顧元白此時剛剛走到他們酒館的樓前,一舉一動更是清清楚楚。他的相貌頂好,通身貴氣更是妙不可言,連淡色的唇,蒼白的臉都好似是裝點美玉的錦盒一般,看了一眼就想讓人看上第二眼。
大恒的皇帝有一張讓人生不出怨氣的臉來,也有讓人不敢再看第二眼的威勢。在沒人敢多看一眼的情況下,李昂順看得久了,大恒皇帝就好似有所察覺,倏地抬頭朝樓上看來。
李昂順的心臟突的一跳,他站起身沉穩一笑,朝著顧元白彎腰行禮,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孔奕林隨著圣上的目光看去,見是西夏七皇子,便道:“圣上,此人驕奢淫逸,在西夏百姓中的名聲很不好,但西夏的皇帝卻對其多有寵愛。臣聽聞這些時日此人一直在打探褚衛褚大人的事,以此人的脾性看,應當是對褚大人有幾分不正的念頭了。”
顧元白溫和地同李昂順點了點頭,看著他的目光仍然跟看著會下金雞蛋的母雞一樣,口中道:“難為褚卿了。”
因著顧元白的惡趣味,他想看看西夏的使者到底從西夏帶來了多少的好東西,便一直沒有同西夏使者商議兩國榷場一事,看著西夏使者東忙西走的送禮打探消息時,他偶爾處理政務處理得頭疼,就拿西夏使者的事放松放松心情。
效果絕佳。
孔奕林越是同當今圣上相處得多,越是哭笑不得,他此時應了一聲,也跟著無奈附和道:“褚大人確實辛苦。”
顧元白繼續同他往前緩步走著,打趣道:“孔卿也是相貌英俊,武威非常,怎么這西夏七皇子這么沒有眼光,沒有看上孔卿呢?”
孔奕林苦笑:“臣相貌平平,圣上莫要打趣臣了。”
“哦?”顧元白問,“那看在孔卿的眼中,哪位俊才才能撐起得相貌堂堂,能比潘安衛階呢?”
“比如褚衛褚大人,平昌侯世子李延,”孔奕林不急不緩地念出了一堆的人名,最后道,“薛遠薛大人的樣貌看在臣的眼中不輸他人,也是英俊非常。最后,自然少不得還有圣上您。”
顧元白挑了挑眉,愉悅笑了,白到有些病容的臉色也有了些顏色,“這奉承話朕就當真了。”
孔奕林笑笑,突然低聲道:“圣上,最近您將姜女醫召在身側陪同一事,許多不識姜女醫來歷的人有了許多猜測。朝中暗下已經有了幾種聲音,愈演愈烈的一種說法,便是您要收妃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