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3：55。此時此刻的北城區一片冷寂，這里和高度發達的東城區、寸土寸金的西城區有著極其夸張的差距，百十里內幾乎沒有任何燈光，街道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四處都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寂靜，死氣沉沉。

幾分鐘前我和小七剛到火車站，在一大堆廢棄建筑物中，我挑了一棟和小樓距離比較近的一個破院子，和小七一起坐在了建筑物的廢墟邊，抓緊時間準備著。

“還有最后五分鐘。”我拉著小七的手，右手捏著小毛筆在他胸口畫完了鮮紅色符咒的最后一筆，然后示意他稍微晾一晾就可以穿好衣服了。“我說的話，都記清楚了嗎？”

“記清楚了。”小七咽了口唾沫，稍有些緊張：“不能說話，跟緊你，不論看到什么都不能驚慌……”

“還有就是有人叫你名字的時候，不要回頭。”我提醒了他一下，然后站起身看表。“還有兩分鐘，把衣服系好。”

小七系好扣子，本能的靠近了我，看上去他還是有些不安：“這樣真的行嗎？”

“不會有問題，但是你要記住不能暴露我們的生者身份，否則會引來很多麻煩的。”我看著外面的街道。

“那些鬼……不會攻擊我們吧？”小七握緊了拳頭。

“你別暴露就不會。”我收起了毛筆等一干物品，裝回背包里背好。

“好。哎……起霧了？”小七注意到街道上開始緩緩彌漫起一層白茫茫的霧氣，與此同時，四周的霧中漸漸出現了一些透明、通身藍色、身穿軍裝的男女老少。小七驚恐的睜大了眼睛：“鬼……這么多？”

“你小聲點。我們現在用符咒隱去了身上的陽氣，和它們是一樣的。這些還不算是真正的鬼界眾生，應該是……人的魂靈，時候未到，還沒有去投胎。你看，各個年代的人都有。”

我拉著小七離開了倒塌的建筑物廢墟，走進了霧氣中。路上那些來回漂浮的鬼魂們看都不看我們一眼，他們男女老少都有，有的穿著中山裝，有的穿著列寧裝，其余大多數是一些穿著藍灰黑色軍裝的人，看服飾的風格，應該在一九四零年到一九六零年左右。

恍惚間，四周的景色都改變了。我們所在的地方不再是四處都是廢舊建筑物的北城，而是逐漸成了八十年代集市的樣貌，我知道這代表我和小七已經開始逐漸深入“鬼界”了。

我和小七在霧中前行了好一陣子，小七把我的手攥的緊緊的，但是和許多鬼魂擦肩而過，大多數只會被鬼魂瞟一眼，并沒有發生什么。小七便逐漸放松下來。我默默心算著路線，繞了兩圈后，回到了剛才坐著等待零點時分的建筑物廢墟，那里已經成了一間不大不小的菜館。

我帶著小七繼續走在大街上。此時此刻，就仿佛身處在一片熱鬧的集市中一般，只不過我們是人，他們都是鬼罷了。

“先生，要報紙嗎？”

一位報童站在了小七前面，脆生生的問道。他的眼神很清澈，臉上還帶著熱情的笑容。小七本能的想要開口說不要，我立刻狠捏了一下他的手，小七立刻醒悟過來，對著小童搖搖頭，小童抿了抿嘴巴后就離開了。

小七松了口氣，額頭上已經有些見汗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小七對我抱歉的笑了笑，我擺了擺手表示沒關系。

前方，那棟小樓已經清晰可見。沒錯，這就是我們的計劃，冒險進入鬼界，在時間的潮流中搞清楚真正發生了什么。平常是無法進入鬼界的，只有在想辦法隱去了身上陽氣，并等時間到了午夜零點之后，才能進入。鬼界并沒有固定的入口。

我們的計劃實際上相當危險，因為第一，只要隱去了身上的陽氣，就意味著你沒有了保護措施，一旦暴露或者被厲鬼聞出活人的味道，那么被襲擊的危險會增加幾十倍。第二，進入鬼界后，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必須等到雞鳴天亮之時，鬼界才會悄然隱去，你才會回到活人的世界。

我們進入的，實際上屬于鬼界的外圍，真正的鬼界，肉身是無法進入的，只有魂靈才能深入地下，直面無常殿。我們還不需要做到那一步，現在的行為雖然危險，但并非不可控。而那樣的深入行為一旦被鬼差發現，那就是有去無回。

在這樣的詭異時空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記憶”。這些記憶都是人為或者非人為留下的，并非人之所想，而是人的某些影響深遠的行為，或者是一些驚天巨變。當我們在這樣的時空中回到一些曾經發生過較為深刻的“記憶”的地方，就會像是電影回放一樣，觀看到一些模糊影像，從而獲得我們想要的情報。

這樣的道理，實際上有些類似回聲石。就是有的時候發生地震災害或者其他天災，一些人的哭喊聲和求救聲被一些石頭“錄音”，然后有些電閃雷鳴的天氣時，還會有人在石頭附近聽到當年的求救聲和哭喊聲。這都是一些目前還無法真正解釋清楚的事情。

此刻的小樓也是屬于鬼界的物體，所以并非像是白天時那般破敗陰暗，而是顯得很光鮮，外觀洋氣，只不過暫時沒有人進出。我看了一眼小七，用嘴型問他緊張不緊張，他搖了搖頭，但是猶豫了一下，又點點頭。

我和小七輕手輕腳的走到了小樓前，才發現沒人進出的原因。原來主人外出了，此刻的樓門正上著鎖。我從背包里掏出一枚符紙按在了門上，整扇門就仿佛被扔進石子的水面一般，由我按到的地方為中心散發出一圈圈的波紋，整扇門都變得透明起來。我一閃身拉著小七穿過了門，然后縮手撤回符咒，門隨即漸漸變回原樣。

“可以說話了，不過小聲點。”我看了一眼走廊，鋪著地毯，點著蠟燭，看起來真是相當不錯，影樓老爺子果然沒騙我，陳家當年真是有錢。

“不會碰到那個……紅衣服的姐姐吧？”小七張嘴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我看得出他實在是很怕再遇到那位，我沒告訴他我也挺怕的。

“不會，鎖是掛在外面的，看樣子是外出了。只不過我們不知道主人家什么時候回來，所以得快點。”

我拉著小七上了樓，一路上用符咒穿過了幾扇門，直接去了三樓，去了那個我曾經看見照片的房間。

穿過這扇門的時候我瞄了一眼，發現符咒已經開始緩慢燃燒了。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這代表此地的“形”和“勢”有些不對，符咒上承載的力量正在加速消耗。我必須快點了。

進入房間后，我快速瞄了一眼四周。房間里有床，被子和枕頭擺放整齊，看上去相當舒適，衣櫥是三聯造型，看起來里面有著許多許多的衣服，旁邊還有給女主人用的化妝鏡和裝化妝品的箱子，我還在臺子上看到了剛剛拆封的咬唇紅，酒柜里有著一瓶一瓶擺放整齊的名貴白酒和洋酒，房間里全部都鋪上了紅地毯，床頭還有唱片機和酒杯、煙灰缸，身處其中，讓人有種回到了三十年代的大上海富豪家的感覺。

“真有錢啊這家人，比我最燒錢那段時間裝修的都漂亮呢。”小七驚嘆不已。

“我想這些家具，應該都是那個年代最頂級的東西。不過這應該不是六十年代，那個年代全國都在鬧饑荒，這些東西不太正常。而且……”我掃了一眼墻壁。“沒有那張我們看過的藝術照。”

“那怎么辦？”小七問道。

我沒說話，而是從背包里翻找了一會，拿出一張綠色的符紙，按在了墻上，拿出刀片劃開手指，然后快速書寫了一行咒文。頓時伴隨著一股波紋的散開，四周的景物開始迅速老化，部分物品伴隨波紋一并消失，部分墻體開裂，墻面碎片開始緩慢騰起并消失在了半空，波紋略過全房間后，僅僅是短暫的幾秒鐘，我們所處的這間房子就全然變了樣——

唱片機不見了，酒柜不見了，衣櫥不見了，紅地毯也不見了……時間仿佛一下子過去了很多年，房子比過去破敗了很多很多，期間房間里有著不少人影快速閃動，就像是在快進一個家庭的日常生活一樣。我睜大眼睛仔細看著，直到周圍的景物再次停止了變動。

墻上我用血畫好的符咒，已經燃燒的還剩三分之一了。我暗暗心急，卻無可奈何，因為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但是如果這一次再沒有什么收獲，我就只能帶著小七離開，明晚再找機會。但是下一次，未必能有這次的好運氣，碰上所有人都不在房間里，可以趁虛而入。

符咒還在緩慢燃燒，而已經等得手心出汗的我卻突然有了發現。

墻上，那張藝術照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