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5）上學，我自己來往去 　3.好夢旋轉的歲月

（5）上學，我自己來往去

夏天的晚上，去上學，月亮很好。一個人走在村外的林蔭大道上，晚風吹著，很涼爽，可也有些心驚。沒有月亮的晚上，路上陰森森的，更是害怕。

我常常把家中的鐮刀磨快，握在手中，緊跑慢跑趕到學校。

有一次，麥子已經到膝蓋深了，風吹著楊樹葉子嘩啦啦地響。正走到一半路，準備拐彎，神使鬼差，往地里望望，只見地里有一個黑影，動了動。還沒反應過來，那黑影竟然立起來了，一身黑。拼命地跑起來，那黑影也追起來。渾身透涼，跑不快，那黑影抓住了我的左胳膊。我有些驚恐，也有些惱怒，右胳膊順手一掄，砍了下去，一聲“啊呀！”，黑影縮作一團，我趁勢跑了。

后來，學校有個大教室不用了，學校讓作女生宿舍。這下好了，不用來回跑了。宿舍里沒床，大家從家里拿來鋪蓋，下面用碎磚塊鋪鋪。晚上放了學，在校園里玩一陣子，在宿舍里說笑一陣子，然后各自進入夢鄉。

有一天晚上，尿憋得急，我醒了。發現宿舍里有亮光，再仔細看，有個男的手里拿著電筒正東照照，西看看。我趕緊蒙住了頭，大氣不敢出。隨后，便聽到一個女生的驚叫聲。緊接著，像羊炸圈一樣，女生們都醒了，都看到了，看到了那個男人，那個面容猙獰的男人。

“別出聲！”那男的低聲命令到，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宿舍里靜下來了，靜得可怕！

“來人呀！快來人呀！”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大聲叫起來，女生們也一齊喊起來。

等校長帶著住校的男老師們趕到的時候，那賊已從門上的大洞里溜走了。

望著門上這個寬寬的大洞，我知道學校是住不成了。

上早讀，夏天還好辦。到了深秋或冬天，天亮得很晚。沒有鐘表響，沒有伴兒叫，心里沒有數。有時候，公雞不叫狗不咬的，便爬起來。月亮沒有落，穿過還在沉睡的村子，走向離村四五里的學校。

站在村口，只是為難，發怵。通往學校有兩條路，可不管那條路，沿路都有好多墳。其中一條近一些，中間卻有一打麥場，邊上有好多麥秸垛，也是壞人藏身的好地方。另一條遠一些，卻不斷有死人埋在那里。

有一次有一個工作人員死了，拉回來埋。公家還有自家都買了好多花圈，堆滿墳頭。男孩子們惡作劇，把花圈拆拆，花朵掛滿沿途的樹上。這還不夠，一個男孩子坐在另一個男孩子肩上，高高地立在墳頂上。有的男孩子趴在墳頭上，用手電筒照著。手電光從下往上照，映著長長的紅舌頭，蠟黃蠟黃的臉，不見眼，完全不是人模樣。那種恐怖，簡直無法形容！

路邊或四野里蹲著一個一個的墳頭，不敢左右看，卻又忍不住。小時候，聽過最多的就是鬼故事。這時候，連同書上看過的一齊出來了。眼前一個個墳頭土堆，大大小小，默無聲息。鬼們埋伏在里面，隨時都有跑出來捉人的可能，頭皮不由得陣陣發麻。再回頭看看自己的影子，長長的，黑黑的，拼命地跟著。你跑得快，它也跑得快。

這時候，最好別刮風。樹枝搖晃，嘎吱嘎吱的聲音，簡直是鬼在嚼骨頭，嚼得正痛快。風卷落葉，掃著你的腳，瞇著你的眼，那是鬼門關，迷魂陣，攔著你走不了。這時候，你想哭也哭不出來。有時候，沒辦法，只好從莊稼地里深一腳，淺一腳，抄近路。走出來，鞋子、褲腿都濕透了。到了學校，還要在草窩里，樹根下蹲半天，起床鈴才響。

這些不敢給母親講，她一聽，一準不讓我上學了。

早上放學，跑回家，飯沒做好，撈兩塊紅薯，拿起個窩窩，就走了。有時候，嫌來往太費時間了，干脆不回家。母親那時正哄著小侄女，丟不了手。可又心疼我，常常抱著小侄女，提個小陶罐，給我送飯。苦心人，天不負。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理想的高中。快樂而驚險的初中生活就此結束了。

3.好夢旋轉的歲月

（1）超越自我

上了高中，學校各方面的條件都比初中好多了，可不知是傳統還是風氣，打籃球，打乒乓球似乎是男生的專利，籃球場、乒乓球案邊很少見女生的身影。

有一次，看到一位女教師和一群男教師打乒乓球，對她油然而生敬意。她真不簡單，水平高不說，你看她打得多灑脫，如入無人之境，任意揮灑。她就不怕別人指指點點，說長道短？

其實，那天，人群中除了拍手聲，嘖嘖稱贊聲，聽不到別的什么聲音。對呀！沒有誰規定這乒乓球一定得男的打；女的，也可以打，并且可能會打得很好呢！其實，好多事，好多時候，束縛我們的不是別人，恰恰是我們自己！

受到啟發，得到鼓勵，獲得獎學金的時候，沒舍得買別的，就買了一副乒乓球拍。找不來女生打，就自己對著墻壁練。

練了一個多月，先是把球拍借給男生，討好人家，聯絡感情，過一段時間就走上前，和男生們對上了手。在不斷提高的球技中，在不時投來的羨慕的眼光中，自信在快樂地生長著。

上體育課，看到鐵餅，鉛球，標槍，我的手都癢癢的，忍不住上前投一投，擲一擲。每天下午課外活動，我不像別的女生那樣，趕緊去吃飯，去洗衣服，坐在宿舍閑聊。我拿著這些鐵家伙在操場上揮汗如雨。

學校開運動會，鐵餅、鉛球、標槍我獲得了三連冠。特別是投標槍，當我超過一個又一個的對手，想松懈下來的時候，體育老師指著操場那頭的一個男生說：“看好啦，照那男生頭上投！”我便拼命地投過去。當然投不到男生頭上，我卻爆發了從來沒有的力量，超常發揮。在喝彩聲中，我樹立了一個人生信念：不斷地超越別人，超越自我！

（2）貧窮的滋味

我們兄弟姐妹多，隨著我們的一天天長大，要吃要喝的多不說，還要上學。父母又是農民，土里刨食，無額外收入，家里經濟十分吃緊。

農村類似情況的家庭，干脆不讓孩子上學。一般人家上個小學，初中都不錯，高中想都別想。可父母要強，讓我們兄弟姐妹五個先后都上了高中，這在村里當時可是第一家，人們都說我父母有本事。

等我上高中的時候，兩個哥哥都成家了，家庭艱難的程度可想而知。十冬臘月，我還穿著一雙涼鞋，鞋面上橫七豎八地縫滿了線。雨攪雪的時候，地面上泥大，怕涼鞋粘扯壞，我還打過赤腳，腳紅腫紅腫，卻木木地不疼。腳上裂著長長的血口子，星期天回到家，讓母親心疼得不得了。

夏天里，我穿著半截的拖鞋，趕著去上課，不留神踩著一個爛酒瓶子。玻璃扎進腳里，頓時鮮血直流，鉆心的疼痛著實讓我體驗到“貧非罪，貧窮卻要受罪”的滋味。但我從來沒說過不上學了。

（3）人間自有真情在

正是身體瘋長，饑餓瘋狂的年齡，而我飯量大，又酷愛運動。于是，成天感覺吃不飽，餓得不得了。只要能進嘴的，啥都好吃。看見豬搖著尾巴，哼哼唧唧過來也生氣——

它憑什么吃得胖胖的，得意洋洋！恨不得跑上去，把它屁股上的肥肉咬下來一塊，出出氣，解解饞。

我同桌，長得像林黛玉，性格也像林黛玉，比較孤僻。她媽媽說她：“不愛說話，沒有啥朋友，上誰家，人家也不歡迎。”我們兩個卻特別投緣。

她常常從家里給我帶饅頭吃，她媽媽蒸的饅頭又大又白，又虛又香。不吃菜，一口氣我也能吃兩個。她帶橘子皮和白糖，讓我泡茶喝，酸酸甜甜的真好喝。

那時候白糖緊缺，我卻特別愛吃。她帶來的白糖，撮著吃，甜味充溢牙齒，牙縫，舌頭，嗓子里，又從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她還從自家菜園里摘來黃瓜、西紅柿給我吃。家里難得燉次肉，她也會帶一些來。

那年冬至，下著大雪，學校里各處的水管都凍著了，沒處刷碗。學生們都在為吃不吃飯犯愁呢，她請我上她家吃餃子，她姐和她妹妹也都在上高中，各自邀請自己的好朋友來家。那天，她媽媽無論是包餃子，還是下飯的鍋，都夠緊張的，可我真傻，竟毫不客氣地吃了兩大碗。

除了她，我還非常感念學校里賣飯的師傅們。

上午第三節下課，就有人開始背“天將午，饑腸響如鼓”的詩句。到第四節，離下課還有一、二十分鐘就有學生開始在書桌下數飯票，找筷子，找碗。只要鈴一響，就會像箭一樣沖出去。哪個老師拖堂，那可是不知趣，招人煩的。

一放學，男生們跑得快，我更是一馬當先，運動員的優勢便出來了，就像參加一百米短跑一般，直沖飯場。

我的“三連冠”在學校里是很出名的，連打飯的師傅們也都認識我。一到飯場，不管到誰的飯盆前，都會笑著把大勺子在飯盆里一轉，一擰，擰給我一大碗稠稠的面條，然后再補上半勺。我雙手捧著這滿滿的一大碗飯，蹲到一邊，邊吃邊欣賞著長長的擠來扛去的隊伍。賣饃的師傅也總是一有機會，便多給我一兩個饅頭。

有時候，去得晚一些，肚子早等得不耐煩，咕嚕嚕抗議著。我只好把長胳膊從后面伸過幾個女生的前面，便有人罵道：“強盜！強盜！”不理她，先填飽肚子再說。

俗話說：“餓了一口，飽了一斗。”意思是說饑餓時候的一口飯，是很管用，很珍貴的。而不缺糧的時候，就是誰送一斗也不稀罕。這些賣飯的師傅，我只記得他們的臉，記得他們熱情而憨厚的笑。至今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也不知道他們家住何處，但是，在最艱苦的時候，他們以一個普通人的淳樸和關愛，溫暖了一個普通的窮學生。

人間自有真情在。我無處感恩，只能像他們一樣，在別人困難的時候，伸出手來。只能千百次地祈禱：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