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烈已經(jīng)是楊帥的第三個家教老師了。
第一個是大三學生, 陳琦,象女孩子的名字,不過長得卻一點也不秀氣, 沒有絲毫美玉的樣子, 眼角下垂, 下脣上翻, 成績單拿出來是很不錯, 門門九十,每學期都拿一等獎學金,然而卻絕對是個書呆子, 講起題目來滔滔不絕,壓根就沒發(fā)現(xiàn)楊帥走神發(fā)楞。很快, 上了三堂課, 陳琦就被婉言請回了家。
第二個, 大二,唐韻清, 長得清婉可人,說話輕聲細語,一笑就兩個酒窩,楊帥對她挺有好感,不過很可惜, 這個唐韻清註定只能是炮灰。到了期中考試的時候, 楊帥的數(shù)學依然只有五六十分, 可愛的唐韻清就只好捲鋪蓋走人。
因爲, 楊帥的數(shù)學不是考不好, 而是不願考好。他明白父母親期望他好好讀書的心,更明白父親很希望他能夠在數(shù)理化方面有所長, 因爲父親的觀念還停留在“學會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做了十幾年生意父親,很知道經(jīng)濟頭腦跟數(shù)學頭腦之間的關(guān)係,每次關(guān)心考試成績,都是問:“數(shù)理化考了多少?”
所以,要想打擊父親,最好的方法,就是讓數(shù)學不及格。每次父母親一臉沉痛地看著成績單,跟他談好好學習,將來好接過生意,做大做強的時候,楊帥就開始在心裡冷笑。
做生意?把家族企業(yè)搞大搞強?然後在外頭找女人?讓自己的妻子活在痛苦中,讓自己的兒子活在屈辱中?
楊帥最痛恨的就是母親一臉平靜和麻木,裝作什麼都沒有發(fā)生,本份地指揮著鐘點工操持家務,看電視,打麻將,對父親的去向不聞不問。
而父親三天兩頭不沾家,回來的時候把錢往母親面前一摔,似乎這樣就盡了做丈夫的本份。對兒子呢,則時不時拉下臉來教育一頓,不外乎我們那個年代條件如何艱苦,沒辦法好好讀書,現(xiàn)在老子有啥好的都給你供上,你不能不爭氣之類。
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聽得象塞了一口生豬油那麼膩。錢錢錢,似乎有了錢就能解決一切問題。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嗎?
有一次下晚自習回家,楊帥聽到母親的姐妹們打完麻將下樓,說道:“你說麗珠她到底知不知道老楊在外頭的事?”
“我看她十有八九是知道的。老楊整的動靜多大,我們家老王說,每次出去應酬或者到哪裡玩,都帶著那個小薇。唉,真能忍!”
“不忍還能怎麼樣?鬧離婚?男人只不過在外頭玩玩,只要一個星期能有兩天還回這個家,給點家用,還不是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嫁給他十幾年,天天在家裡呆著,除了打打麻將看看電視,還會什麼?人老了,體形也走樣了,找不到別的長期飯票,你以爲靠那幾個分手費就夠活下半生的?再說,孩子也怪可憐的。”
“是啊,小帥長得真不錯,高高大大,成績又好,爲著這孩子,也不能離啊!”
“噓!你們小聲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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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女人又走下一層,開了延時樓燈,看到站在樓梯當中木著臉的楊帥。
“喲,是小帥啊,下自習了?我們先走拉!”幾個女人尷尬地從楊帥身邊擠過去,一溜煙沒了影。
楊帥也曾經(jīng)跟死黨周偉澤在漢中門橋邊上看到父親摟著一個身材火辣的黃色女人鑽進上海食府,周偉澤當時還說:“咦,那個人挺象你爸的!”
楊帥擡手給了他一個毛栗子:“我還象你爸呢!”
周偉澤回敬一肘:“他媽的你佔我便宜啊?”
他倆成爲鐵桿,是因爲滿足了很多條件:一。曾經(jīng)同過桌。二。住得近。三。楊帥提供活動經(jīng)費,周偉澤負責出花錢點子,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配合得天衣無縫。
事實上一開始,楊帥挺看不慣周偉澤。好歹楊帥是班裡學習成績前十名,而周偉澤永遠在倒數(shù)第三第四徘徊。再有,周偉澤的媽媽跟別人跑路了,一個人跟著爸爸過,邋里邋遢的,形象那叫一個差。但,當老師讓他們倆做同桌,說要互幫互助後,楊帥對周偉澤的觀感開始有所改變。
周偉澤長得瘦瘦小小,皮膚黑咕隆咚,坐不到五分鐘,屁股就開始扭,無論多沉默寡言的椅子,在他的□□下,不出三天,也能學會吱吱呀呀的哼些小調(diào)。一支圓珠筆在他手裡,可以變著花樣的翻跟頭,在五個手指裡飛快的繞行,令人眼花繚亂。他還會變些小戲法,一個硬幣從嘴裡進去,再在耳後拿出來,又憑空消失,跑到楊帥的桌子肚裡,這一招,楊帥一直都沒能整明白。
周偉澤是個有意思的人,楊帥覺得當初太專注學習,似乎少了很多的樂趣。比如,周偉澤就很會擺弄手指,搞些什麼一槍打四個的指操,還整什麼猴子爬樹的高難動作讓楊帥學,這些周偉澤做起來行雲(yún)流水的動作在楊帥的手裡彆扭卡殼,恨不得把手砍下來,
而在去周偉澤家裡吃過一次飯後,楊帥對他的態(tài)度就從居高臨下的同情,變成了羨慕。記得那是年初五,周偉澤他爸說要感謝楊帥一直幫助周偉澤,請他去吃了一頓飯。老周的廚藝很不賴,居然整了四個涼菜,兩個燒菜,四個炒菜一個湯,三個人吃得肚皮圓圓,攤在沙發(fā)上動彈不得。
楊帥裝模作樣想幫著收拾桌子,老周道:“別動它!不管了!今天晚上先享受,明天要做飯的時候再洗吧。這次是偉澤洗,上次打賭輸了,該你洗一週,因爲感冒沒執(zhí)行完,這下不能再賴了!”
於是兩人掰著指頭算了半天,吵來吵去很開心。最後,又拿出大富翁來,三人快快樂樂地玩了一個晚上。
很輕鬆,很快樂,平等自由的感覺,令人覺得溫馨和諧。本來還挺同情周偉澤的,單親家庭嘛,總歸有些缺憾。但經(jīng)過那一次,楊帥才驚覺,原來,有缺憾的是自己的家。雖然父母雙全,但沒有溫馨,包容,愛與關(guān)懷,徒有其表,哪裡算得上完整?
特別是周澤偉說,他爸爸從來不要求他在學習上有什麼樣的名次,只要健康快樂,儘自己的本份就好。這真是灑脫的人生態(tài)度!人就該爲自己活著,爲什麼要承擔這麼多,要去彌補父親沒有好好讀書的遺憾,還要承擔將來光大門楣的重任呢?
在得知父親和小薇的事以後,楊帥哭了整整一夜,然後開始了長期的冷戰(zhàn),甚至連粗心父親都道:“帥帥最近似乎很沉默。”
這點關(guān)心,遠遠滿足不了楊帥。他開始故意把父親最關(guān)注的數(shù)學整成不及格。
第一次數(shù)學不及格,令父親暴跳如雷,狠狠的打了楊帥一頓:“你要什麼老子就給你什麼,你居然考了這個分數(shù)回來?啊?你對得起我嗎?我在外頭沒日沒夜地忙,賣肝賣肺賣腎的,不就爲著這個家嗎?你就這麼對我?”
皮尺雖然軟,甩在身上也非常疼,楊帥緊咬著牙,一聲不哼,心裡冷笑。在外頭到底忙的是些什麼?摟著那個很妖的小薇吃飯酒,也是爲著這個家嗎?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到了高一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居然數(shù)學只考了六十三分,名次一下子掉到了三十幾名。老師在開家長會的時候,點了楊帥的名,回去後,當然又免不了一頓打。
於是從第二個學期開始,家裡開始給楊帥請家教。對此,楊帥心裡暗笑。成績掉下來,果然父親開始關(guān)注了,然而,父親的這個舉動,更令楊帥覺得,他們對自己的愛,是有條件的。如果成績很好,能給家裡長臉,就會喜歡,會給很多的愛,而一旦成績掉下來,那就成了家裡的恥辱,成了罪人,對不起這個,對不起那個。這種感情,也太現(xiàn)實了吧!
這個心結(jié)沒解開,楊帥的數(shù)學怎麼可能好得起來呢?
聞烈的到來,部分的解開了楊帥的心結(jié)。
第一次摸底考試,楊帥故意寫了個亂七八糟。聞烈很有耐心的批完了考卷,沒有分析,而是溫和地跟楊帥討論起一個問題:“你覺得學習到底是爲了什麼?”
“拿好的名次,給父母和老師一個交待。”楊帥覺得這個有著大眼睛的秀氣老師問的很奇怪。
“嗯,不錯。還有呢?”
“沒有了。我將來不可能上班,反正要回來管家裡的生意,也不指望著靠成績?nèi)フ夜ぷ靼桑俊?
“嗯。我跟你聊聊我的想法,沒意見吧。”
“哦,你說吧。”楊帥覺得這個老師似乎有些囉嗦。
“我父親是老師,我母親是醫(yī)生,他們都跟我說,要好好讀書,將來畢業(yè)了找一個好的工作,然後拿多的獎金,這樣人生就會比較順利,也能過得比較幸福。所以我一直很乖,很聽話,大學畢業(yè)也在父親的安排下進了比較好的重點小學,但我發(fā)現(xiàn),父母錯了。學習成績跟幸福,一點關(guān)係也沒有。”
這句話,倒對了楊帥的胃口。周偉澤,成績倒數(shù),卻比自己快樂和幸福得多。那,難道說,就不用學習了?
“這並不是說不用學習。”聞烈象看透了周偉澤的心理,娓娓道來:“只是,我發(fā)現(xiàn)不光要學習如何應付考試。事實上那很容易,多做題,多總結(jié),沒有什麼難的。關(guān)鍵要學習的,是抉擇的能力。同樣的事,做或者不做,用什麼方式去做,做到什麼程度,是快樂的做,還是痛苦的做,完全在於個人。關(guān)鍵是,你到底要什麼?這條路走下去,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搞清楚自己真正的目標 ,纔是最重要的。”
聞烈閒閒地補充道:“能力越大,選擇的餘地也就越大。所以把學習成績搞好,只不過多了一些選擇權(quán)而己。儘量把好牌拿在自己手上,主動權(quán)就大了。”
其實,打動楊帥的並不是這些空泛的大道理。對年少的他來說,這很不實際,根本整不明白。只是當時,聞烈的語氣和表情,讓他體會到了真誠的關(guān)懷。
他知道,如果期末考試,數(shù)學成績沒有提高的話,這個老師一定會給換掉的。所以,他考了七十八分。
正好比上個學期末多十五分。
聞老師說得對,把成績提高十五分,就擁有把老師留下來的權(quán)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