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長,我要合離!”李言恭沖進了俞咨皋的軍帳中,大聲說道。
“丹蕓又打你了?”俞咨皋露出笑容打趣道。
“什么打!我堂堂七尺男兒,怎么會被女人打!這潑婦動手,我不還手罷了!”
李言恭氣鼓鼓的說道,用手擋住自己脖子上的指甲痕跡。
俞咨皋忍住笑容說道:“去找大都督合離去,你的婚事是大都督親自批準的,我做不了主。”
李言恭的氣頓時泄了說道:“早知道這樣,當時就不該去她們瑤寨!”
俞咨皋再次哈哈大笑說道:“你當時向我打婚書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怎么才成婚一個月就要合離了?”
軍中的規定,無論是軍官是士兵成婚,都要向上級打一份婚書申請。
李言恭這樣的參謀,更是要直接向大都督府打申請,得到大都督府的批準才能成婚。
李言恭的婚書,也是隨著廣西報捷的文書送到南京,是蘇澤親自簽字批準的。
東南推行新婚俗,特別是軍中更是推廣,在婚事從簡的背景下,也有李言恭這種瞞著家里成婚的。
俞咨皋親自在第四旅給他們舉行了集體婚禮,當瑤女丹蕓穿上漢人嫁衣的時候,李言恭可是收獲了很多嫉妒的眼神。
可是好景不長,婚后的李言恭和丹蕓是三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
在攻下遷江九寨和斷藤峽之后,丹蕓所在的瑤寨被遷往了柳州附近。
而丹蕓則通過了漢學考試,被委任為一座瑤鎮的流官。
這座瑤鎮是斷藤峽上五個瑤寨打散組成的,人口足足有千人,周圍還都是漢人村落。
瑤鎮要新授田,開荒,處理瑤人和漢人的矛盾,這可是一項非常困難的工作。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丹蕓展現出驚人的天賦,竟然真的將這座瑤鎮給治理好了。
丹蕓親自帶領這些下山的瑤人種田,又帶領他們和周圍的漢人村落交易,大力發展瑤人蠟染藍染的工藝,從漢人那邊購買布匹,然后染出精美的圖案再賣出去。
丹蕓還組織商隊,將附近村落的特產送到城鎮中販賣,又將東南工廠生產的日用品帶回來販賣。
這座瑤鎮的生活一天天好起來,多次被廣西布政使汪道昆夸贊。
傳言丹蕓很快就要高升,將被委任為新寧州的知州。
州是一種特設的行政單位,主要設在緊要的戰略要地和邊境地區。
州的地盤一般比縣大,比府要小,但是人口一般都和縣差不多,邊境地區的州甚至比內陸地區的縣還要少。
妻子的事業是越來越順利,但是李言恭和妻子的矛盾是越來越多。
最主要的自然是生孩子了。
李言恭這次的功勞,讓他獲得了軍校進修的名額,馬上就要前往南京武備學堂進修了。
這一次進修結束,李言恭就可以擔任營級的主官了。
當年南京國子監軍校的三人,熊況已經是第二旅的團長了,在上一次的京師作戰中立了功勞,如今隨著林良珺進入了江西作戰。
高務觀則留在了大沽,擔任大沽棱堡的后勤官,也掛上了營級的軍銜。
李言恭總算是追上了好友的腳步,這一次靠著功勞得到了晉升。
如今東南新軍中,旅已經是最大的兵團單位了。
而第一旅和第二旅組建比較早,軍官充沛,所以旅下設團。
整個東南新軍的團級軍官就沒有幾個。
團下設營,營長已經是中高級的軍官了。
夫妻二人即將分別,李言恭昨天夜里摟著妻子想要個孩子,卻被丹蕓一腳踹下了床。
聽完了李言恭說完了打架經過,俞咨皋哈哈大笑起來。
“還笑?旅長,我這次去南京,一定要讓山長給你安排個婆娘,讓你笑不出來!”
南京武備學堂的山長是蘇澤親自擔任,學員們都稱呼他為山長而不是大都督。
俞咨皋笑著說道:“現在提倡婚姻自由,就是山長也不能強迫我成婚啊。”
李言恭苦著臉說道:“你也知道我家情況的,我爹本來就不認我了,要是知道我在廣西成婚,恐怕要打斷我的腿。”
“我是想等陣丹蕓有了身孕,這次會南京和家里說成婚的事情。”
“可丹蕓卻說如今她政務繁忙,沒時間要孩子!”
俞咨皋忍不住再次大笑了起來。
“丹蕓如今可是汪巡撫麾下愛將,她要是懷孕了,汪巡撫恐怕也要殺到南京找你問罪了!哈哈哈!”
李言恭拍桌子說道:“總不能為了政事,孩子都不生吧!”
俞咨皋憋了笑容說道:“要我說,這事情還是要兩人好好商議才行,你沒看報紙上說嗎?現在都是新婚俗新生活,歸主編在報紙上說的很清楚了,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
“啥?不要孩子還是發展的結果?”
“那你可以要好好看看報紙了,再這么下去,怕是你要比丹蕓落后了。”
俞咨皋說道:“歸有光主編在報紙上寫了三篇文章,就是談的新婚姻。”
“他說的是蘇州府的事情,今年以來,蘇州府請求官府判合離的官司增多了不少,而且和以往不同,從前合離基本上都是婦人通奸或者男人休妻,但是現在蘇州判院的合離官司中,感情不和占了多數,而且很多都是女方申請的。”
“這是為何?”
“歸有光主編說了,明廷的農業社會,男耕女織,男主外女主內,在大明合離困難,又有禮教束縛,合離的女性根本沒有活路。”
“可是現在不同了,蘇州府工坊發達,有經驗的女織工,甚至要比家里的男人賺的還多。”
“以往夫妻不和,吵吵也只能湊合著過,現在既然離了丈夫也能活,那就不湊合著過了。”
“在蘇州的讀書人,寫文抨擊說這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但是歸主編倒是認為,這是時代發展,讓人有了更多的選擇權力。”
“以后隨著出來做事的女性越來越多,合離的人越來越多,家庭也會越來越小。”
李言恭疑惑的問道:“這是為什么?”
“農業時代,一個小家庭很難抵御天災,而且自給自足的田莊,需要宗族和大家庭來互相交換,互相幫扶。”
“但是如今在蘇州城內,需要什么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到,小家庭的形式更自由,不需要再維持以前那樣的大家族了。”“歸有光主編還預言,三綱五常中的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都會繼君為臣綱之后解體。”
李言恭感覺到了時代的風向,但是這種變化也讓他措手不及。
也許父母之間的那種夫妻關系即將成為過去式,自己和丹蕓這種夫妻關系反而變成常態。
李言恭嘆息一聲說道:
“我想起了山長曾經說過的話,‘有選擇比起沒選擇,總歸是一種進步吧。’”
俞咨皋也點點頭,他拍了拍李言恭的肩膀說道:
“若是行軍打仗,攻城略地,這事情難不倒我,但是調停夫妻關系,還是饒了我吧。”
“不過夫妻之間,有什么事情說開了就是,實在不行就打報告合離,大都督都說了婚姻自由,也不可能不讓你們合離的。”
聽到俞咨皋這么說,李言恭反而慫了,他說道:
“旅長你這么說了,生孩子的事情我還是回去再和丹蕓商議一下,反正我們還小,我又要去南京,不行就等我從南京回來再說。”
“至于我爹那邊,這里回去他見我也罷,不見也罷,反正我爹就我這么一個兒子!他不認我,等以后誰給他燒紙錢!”
俞咨皋笑著拍了拍李言恭的肩膀,但是說起了父親,俞咨皋也沉默了下來。
感受到了俞咨皋的情緒低落,李言恭立刻說道:
“旅長,我聽說俞伯父在塞外大顯神威,如今在參謀部內部,五原城被稱為當代歸義軍,只是礙于保密需要,沒有在東南宣傳。”
俞咨皋說道:“當年父親不愿意返回東南,單人出塞,就不在意這些虛名。”
“只是如今大都督對我委以重任,不能去塞外盡孝。”
談起了父親這個話題,李言恭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臨海侯李廷竹在東南新軍攻克南京后,和所有大明勛貴一樣,按照人丁保留了田產,也查抄了府邸中的舊產。
不過臨淮侯李廷竹是這一代才復爵的,而且他做人還算是清廉,在南京人緣也不錯。
清查過后也沒有任何害民的舉動,只是全家搬到了南京城外的祖莊居住。
像是魏國公這樣的勛貴,家里的齷齪事不計其數,魏國公徐鵬舉雖然逃到了北方,但是他留在南京府中的子弟都受到了清算。
那些跋扈囂張,在南京城內殘害百姓的魏國公家子弟,還有為虎作倀的管事家丁,全部送交法司懲辦。
首惡被處斬,魏國公府剩余有罪人員發配廣西,家產全部被查抄。
臨淮侯李廷竹,則在昔日佃戶和舊部的接濟下,日子還能過得去。
俞咨皋雖然父子分別,但是一南一北都在為東南效力,顯然通過京師的情報站,俞咨皋也能和父親俞大猷通信了。
這時候李言恭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名好友,駐守在大沽的高務觀。
比起俞家父子和李家父子,高務觀的心情就比較復雜了。
他的父親高拱,如今正在主持明廷的新務運動,大沽距離京師不過一日路程。
這么近的距離,但是高拱和高務觀之間卻隔著天塹一樣。
李言恭也曾經寫信勸說高務觀,向大都督府提出調任他處,如今東南建功立業的地方多呢,沒有必要留在大沽。
但是高務觀卻寫信拒絕,李言恭這才明白什么叫做子最類父。
高務觀雖然待人溫和,但是在認定的事情上,和他的父親高拱一樣認死理。
父子二人都在為自己的信念竭盡全力,都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格。
只可惜各為其主,也不知道這對父子的結局如何。
這么一想,自己的父親臨淮侯被大都督抓了,沒能逃回京師而是留在南京,反而算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從俞咨皋的營帳中出來,李言恭返回了家里。
如今已經不是戰時了,李言恭馬上要去南京進修了,現在已經暫停了職位,所以可以住在軍營外。
這座房子是丹蕓做官分到了房子,房子并不大,但是也被丹蕓布置的不錯。
李言恭推門進門,卻發現一向忙碌的妻子竟然在家。
丹蕓要處理瑤鎮的事務,平日里夫妻兩人都是聚少離多,這會兒還是工作的時間,她竟然出現在家中。
丹蕓抬起眼睛說道:“我是專門回家等你的。”
李言恭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想起了俞咨皋給他說的蘇州府新聞,難道丹蕓是專門請假回家和自己合離的?
這會兒李言恭已經不想合離了,但是他還是冷著臉說道:
“等我?”
丹蕓低聲說道:“我已經向知府大人提了辭呈,等布政使司批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南京?”
“什么!”
李言恭驚訝的站起來。
丹蕓是瑤人流官中進步最快的官員,廣西巡撫汪道昆對她非常器重,直言她將是女官中升遷速度第一人。
妻子竟然放棄遠大的前程,要和自己一起去南京?
李言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上去抱住了丹蕓說道:
“怎么突然改變心意了?其實我一個人去南京就是了,如今通信發達,我完成學業還會返回廣西的。”
丹蕓說道:“我懷孕了。”
“什么?什么時候?!”
丹蕓用拳頭錘了一下李言恭說道:“就是你第一次來瑤寨的那次,醫官說已經三個月了。”
“是真的嗎?”
“說什么胡話,那次是我的第一次,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真的三個月了?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醫官說了,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我只是懷孕反應不大而已。”
“那,你能坐船嗎?”
“三個月已經沒事了,只要途中多歇幾站就行了,而且現在航運發達,坐船也不累的。”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