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下野的消息,很快從京師傳到了各地。
李成梁也在京師設置了情報點,在張居正罷相的當天,就有快馬沖出京師,將消息送到了山東。
李如松接到消息,立刻沖進了李成梁的府邸。
此時李成梁正在聽著戲。
此時李成梁聽的,正是蘇澤所寫的《黃粱夢》。
“擺不完的闊氣,弄不完的權;吃不完的珍饈,花不完的錢;聽不完的頌歌,收不完的禮;享不完的富貴,過不完的年。”
只看到戲臺上的人搖頭晃腦,李成梁不由的發(fā)出笑聲。
周圍的人看到李成梁笑了,也紛紛打出賞錢。
戲臺上氣氛更熱烈了。
這段時間,隨著京師的文官朝廷失德,這個蘇澤早期的作品,又在北方流行了起來。
《黃粱夢》是蘇澤三夢作品中的一部,講的是書生做夢來到一個國家,一步步成為這個國家宰相,最后又被處斬的故事。
這其中幾句諷刺這位“相爺”的唱詞,也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廣為傳播,成為諷刺張居正的戲劇。
主要還是大明百姓對于張居正太失望了。
戰(zhàn)事上連戰(zhàn)連敗,湖廣幾乎在一個月內就被東南攻占。
偏偏張居正的家人被安穩(wěn)的送到了京師,民間對于張居正和蘇澤有勾結的說法開始流傳。
王恭廠大爆炸,讓各地火藥供應也成了問題,引起了地方軍頭的不滿。
再加上朝鮮這個重要市場的丟失,讓大明的新階層也對張居正不滿。
李成梁在府內的戲臺經常排練這部劇,也是為了削弱文官政府的權威性。
這首曲子在山東流傳更廣,李成梁也是功不可沒的。
看到兒子的表情,李成梁就知道有大事發(fā)生。
他悄悄離開戲臺,和李如松來到書房。
李如松立刻說道:“父帥!張居正下野了!”
聽到這個消息,李成梁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激動。
張居正下野了,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從湖廣新軍覆滅之后,張居正下野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天,李成梁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在如今的大明朝廷,實力和手腕能夠壓制住李成梁一頭的,也就剩下張居正了。
以往那些在李成梁頭上的人,基本上都已經退出了大明的政治舞臺。
至于李春芳、陳以勤這些人,都是什么蟲豸,根本不是李成梁看得上的對手。
而李成梁一直都很恭順,主要是張居正的功勞。
現在張居正終于下野了,李成梁被壓制的野心終于膨脹起來。
“父帥,要回京師嗎?”
李如松激動的問道。
山東雖然好,但是和京師比可是要差遠了。
聽到張居正下臺的消息,李如松的第一反應就是返回京師,爭奪張居正辭職后的權利。
但是李成梁卻搖頭說道:“現在可不能進京。“
“父帥,那中書副丞相李春芳可是和陳以勤走的很近,那老匹夫三番五次為難我們,要是讓李春芳接任中書丞相,我們可就被動了!”
陳以勤是河南巡撫,和山東相鄰,共同承擔對南直隸的防務。
山東和河南之間就有很多沖突,李成梁和陳以勤還有舊怨,自然是勢同水火。
如今李春芳和陳以勤結盟,在李如松看來是個糟糕的消息,李春芳呼聲很高,如果他能成為新的中書丞相,那山東新軍肯定要被朝廷打壓。
所以李如松才想要父親盡快進京,在張居正辭職的時候爭奪一些利益。
但是李成梁卻說道:“現在京師可是一個火坑,為父可不能去。”
李成梁繼續(xù)說道:“你對朝局的看法還是太稚嫩了,我讓你做的事情怎么樣了?”
李如松立刻說道:“河南那邊的幾個鎮(zhèn)的新軍統領,也都不滿陳以勤那個腐儒,他們對父帥還是很尊重的。”
“但是糧草和后勤,陳以勤卡著他們的脖子,所以。”
李成梁立刻大手一揮說道:“這個沒問題,我們山東的兵工坊不少,支援一下也沒問題,另外你讓人多送點銀子給他們,不要吝嗇!”山東有出海口,靠著之前的對朝鮮對倭寇貿易,李成梁也是狠賺了一筆。
如今雖然對朝鮮貿易斷了,但是之前也積攢了不少銀子,在大明的一眾軍頭中,李成梁是最富的。
李如松還是不放心的說道:“父帥,現在真的不派人進京嗎?”
李成梁搖頭說道:“京師?京師有什么好的,現在時代已經變了!”
“張居正在京師,都控制不住朝局,就現在京師的那幫書生,還能控制得住局面?”
“與其去京師,不如留在山東,好好經營這一畝三分地。”
“另外派人回遼西,和九邊新軍接觸一下,我們山東愿意承擔一部分軍需,只要他們打進朝鮮就行。”
李如松還想要提醒父親,但是看到李成梁的樣子,只能說道:“遵命。”
京師中,張居正吃了方子,身體稍微好轉了一些。
朝廷批準了他的辭表之后,張居正立刻讓兒子帶著他前往天津。
和八匹駿馬拉著進京不同,張居正離開京師非常倉促。
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帶上了家眷和能帶走的家產,甚至連宅子都沒有變賣。
張敬修也有些疑惑,父親下野在家養(yǎng)病就可以了,為什么要離開京師前往天津?
他們家又沒有親戚在天津。
但是張居正吩咐,張敬修自然只能照做,一家老小連夜出了京師,等到京師的官員反應過來,張居正一家都已經到了天津安頓下來。
張敬修才發(fā)現,張居正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在天津買好了宅子,這讓張敬修懷疑,自己父親是不是在天津保養(yǎng)了外室?
可是這宅子非常干凈,只是有人定期打掃,根本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看來這里是張居正早就準備好的退路?
只是為什么是天津?
張敬修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來,雖然父親因病辭職,但是依然有復起的機會。
朝中的眾臣,李春芳能力不行,其余的人根本沒有資歷和威望出任丞相。
而小皇帝年幼,兩宮太后,陳太后清靜無為,根本不理朝政。
李太后雖然想要垂簾聽政,但是她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根本就沒有多少政治能力,更沒有政治資本,根本無法有效的行使皇權。
父親卻一定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師,這不等于徹底放棄返回朝堂的機會嗎?
張居正也看出了兒子的疑問,他的身體稍微好了一些,現在已經能自己坐起來。
坐在床榻上,張居正說道:
“大明已經沒救了。”
“啊?”
張居正說道:“為父執(zhí)政的每一天,都在羨慕蘇汝霖。”
“不是羨慕他地盤大,也不是羨慕他軍隊能打,而是羨慕他拋開了大明朝廷這個累贅,另起爐灶推動改革。”
“為父在大明執(zhí)政的時候,只覺得處處掣肘,什么政策都推行不下去。”
張居正又冷哼了一聲說道:“高肅卿和我都做不好的事情,其余的人能做好嗎?要不是這些人整日都想著內斗,時局又怎么能到這樣的地步?”
“且看他們表演吧。”
張敬修突然明白了過來,為什么張居正在辭職之后要來天津,怕是因為這里距離大沽最近了。
父親難道真的和傳聞的那樣,和蘇汝霖有聯系?
“從今日開始,全家都不要隨意出門,為父要學習高肅卿,在家中修書。”
張居正離開京師后,果然和所有人預料的那樣,圍繞張居正留下的權利真空,明廷展開了激烈的爭斗。
其中最惶恐的,自然是當年追隨張居正的門生弟子了。
那些有職位的人還好說,這些人只要帶著自己的官職投奔新的當權者就行了。
國子監(jiān)中,鼓吹張居正最厲害的就是鄒元標和趙南星,這兩個學習會的新領袖了。
在確認張居正已經去職后,鄒元標立刻在報紙上攥寫文章,歷數張居正執(zhí)政的過失,特別攻擊張居正的考成法。
如果說鄒元標還只是抨擊張居正的政策,還算是就事論事的話,趙南星就是直接攻擊張居正的人品,認為他做人有問題。
國子監(jiān)的風潮也發(fā)生了變化,對張居正執(zhí)政過于嚴苛的批評也多了起來。
但是張居正對于明廷機構的改革,包括恢復中書省這一點,卻被作為是張居正執(zhí)政的優(yōu)點保留下來,在報紙上大加贊揚。
“可惡!這幫讀書人欺人太甚!”
剛剛恢復爵位的清遠伯李煒一拍報紙,走了一個張丞相,現在文臣又想要再推出來一個李春芳李丞相!
明明先帝的遺詔中已經說了,要讓兩宮太后垂簾聽政的,但是這些文官依然要把持朝政,架空皇室。
作為外戚,李家的榮華富貴來自于皇室,李煒自然是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