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車的法則是談及、聽到都會將人標記。
在場人中,除了張傳世與蒯滿周外,其他人都是鬼車存在的知情者。
最讓范必死感到意外的是孟婆。
這個看似普通年邁的老婆子,竟然在當夜目睹了鬼車的存在,且還能逃脫鬼物標記法則。
他想到孟婆先前鬼氣森然的樣子,還導致了血月事件,不由打了個寒顫,心中暗自決定將來要叮囑自己的傻弟弟,絕對不要招惹這婆子。
“我也想知道。”
范無救有些著急。
大家都好像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他卻不明就里,像是被排除在外似的。
好在張傳世也探長了脖子左右看,仿佛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范無救心中一松,就聽自己的大哥道:
“回頭我告訴你,這會兒不能提及。”
趙福生想要保護還沒有被鬼車標記的人。
而沒被標記的人中,蒯滿周本身就是馭使了雙鬼的可怕存在,她的兇殘程度也未必遜于鬼車。
厲鬼會避開她而行。
反倒是張傳世,雖說馭使了大兇之物,但他終究還是個普通人,且還貪生怕死,趙福生此舉是為了保護他。
范必死想明白了這一點,一連看了張傳世好幾眼,直看得張傳世毛骨悚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你瞅啥?”
張傳世的狀態明顯不對勁兒。
不過今夜談的是紙人張,此人手段邪異詭怪,且參與多樁鬼案,趙福生早就盯上了他。
而紅泉戲班失蹤一事令得趙福生顯然沒辦法容忍此人的存在,像是狠心要將他除去了。
張傳世在進入鎮魔司之前,與紙人張是遠房叔侄,二人往來密切——且當日他之所以加入鎮魔司,顯然是為了紙人張辦事,最終才被趙福生逼入魂命冊。
如今涉及到對紙人張的處理,他難免有些恐慌。
范必死對此心知肚明,懶得與這老頭兒計較。
但范無救可沒有他這樣好的涵養。
一聽張傳世言語挑釁,他立即起身指著張傳世道:
“老張,你老小子不對勁兒啊,今夜豬不是狗不是的,指著我們兄弟吼兩回了。”范無救一根腸子通到底,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完全不顧忌場合:
“我想了想不對,大人今夜說起紙人張,他是你侄子,是不是談到你親人,你心里不痛快了?”
張傳世的臉色立即就變了:
“二范,你胡言!”
“我有沒有胡說大家都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沖我們使什么邪火啊——”范無救道。
“好了、好了——”孟婆出來打圓場:
“大家都是一個司府衙門的人,又何必動氣呢——”
“可是——”范無救見孟婆說話,心中還有些犯怵,但他正欲再爭辯兩句,趙福生道:
“不要說了,你倆會后打一架。”
她將范無救的話打斷,范無救聽到‘打架’,先是眼睛一亮,接著又似是想起什么,嘀咕道:
“大人偏心,老張有門神守護,又馭使了大兇之物,我干不過他。”
張傳世本來氣得吹胡子瞪眼,聽聞這話又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大人就是心疼我,嫉妒啦?”
“……”
趙福生懶得理這兩個活寶。
她將話題繞了回去:
“總而言之,這個厲鬼最終被留在了寶知縣的定安樓二樓中。”
“鬼不會走動嗎?”孟婆好奇的問道。
趙福生就搖頭:
“我取走了厲鬼馭使的大兇之物上一個關鍵的東西,相當于這個厲鬼暫時失去了行動力,除非有被它標記法則的人出現在它面前,否則它很難再主動殺人。”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沒有人暗中插手。
紙人張這樣一個難以捉摸的存在,如果有心要對鬼車下手,有千萬種方法。
趙福生的話令孟婆若有所思的點頭,劉義真則是心神不寧,范必死若有所思,范無救不知到底是哪樁鬼禍,直急得抓耳撓腮的。
“我當時懷疑紙人張可能會對這個厲鬼動手,但我去了一趟定安樓,卻發現厲鬼仍隱藏在樓中,并沒有變動。”趙福生皺起了眉頭:
“之后我在定安樓門上打下了烙印,一旦有人觸及鬼印,我便會察覺。”
但后面的事張傳世也清楚。
昨夜風平浪靜,什么事也沒有發生,兩人一覺睡到天亮。
“返程的途中也很安穩,回來也沒有任何怪事發生。”也就是說,趙福生原本預估的紙人張將紅泉戲班引走是為了調虎離山向夫子廟動手的猜測是錯的。
此人心思深沉難測,每走一步必有深意。
這一路的順遂并沒有讓趙福生松口氣,反倒讓她越發的警惕。
她說完這些,突然轉頭去看劉義真,喊了一聲:
“義真。”
她喊完之后,眾人將目光落到劉義真身上。
這個年輕人臉色蒼白,濃眉緊皺,似是想什么事情入了神,竟沒有回應趙福生的喊聲。
范必死因趙福生的緣故,與劉義真倒是打過幾回交道。
但他對于這個同為令使的青年的脾性卻并不大了解,只知道他能鎮守兩大厲鬼,絕對非同一般人。
他正胡思亂想之際,張傳世伸手肘撞了一下劉義真:
“喂,大人喊你。”
劉義真抬起頭來,趙福生就道:
“我提起紅泉戲班時,你表情有異,是不是你有什么消息?”
她問完之后,心中一緊,猜到夫子廟內恐怕出現了怪異。
劉義真鎮守兩大厲鬼,非大事不會輕易出夫子廟的。
雖說之前萬安縣出現了紅月現象,但事件很快平息。
而紅月出現的短時間內導致了他受傷,他本該留在夫子廟中等自己的消息,但他卻親自過來,顯然夫子廟內有大事發生。
隨著趙福生的話音一落,眾人將目光落到劉義真身上,他的表情逐漸嚴肅,輕輕的點了下頭:
“這也是我來這里的原因。”
范必死等人心中一緊。
劉義真道:
“紅月出現的時候,我意識到不對勁兒,接著——”
血紅色的月光如水般傾泄而下,瞬間覆蓋了整個要飯胡同。
鬼燈的力量受到制約。“我在血紅的月光中,好像聽到了夫子廟內傳來了戲腔聲。”
“戲腔?”范必死心中一動,接著看向趙福生:
“跟紅泉戲班有關嗎?”
趙福生心直往下沉。
但她臉上卻并沒有展露出煩悶,而是目光看向劉義真,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我不知道是不是紅泉戲班。”劉義真搖了下頭:
“我只是聽到了聲音,沒有看到戲班子的影子。”
他說道:
“唱戲的是個女人,聲音清亮高亢有力。”
張傳世縮著脖子,小聲的道:
“這樣的說法可不好確定身份。”
他此時位置尷尬,說完后連忙擺手:
“我隨便亂說的。”
說完,他眼珠亂轉,一副有些心虛的樣子。
“無論是不是紅泉戲班,但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聽到了戲腔聲,卻不見戲班子,這件事情就有問題。”
趙福生并沒有喝斥張傳世,轉而分析:
“從萬安縣出事后,縣里沒有來過戲班子。”就算有戲班子來,瞞不過守城的兵卒耳目,且夫子廟外龐知縣一直派衙役巡邏,戲班子的人數一般不少,一旦踏入要飯胡同,定會引起人的注意。
“而這唱戲聲之前沒聽到,紅月出現后才跟著出現。”
許馭曾言:紅月之下,百鬼夜行。
依照這句讖言,不排除劉義真聽到的戲腔可能是屬于復蘇的厲鬼。
“也就是說,夫子廟內隱藏了一個唱戲的鬼?”范無救這次聽明白了,終于找到了插嘴的機會。
劉義真就道:
“興許不止一個。”
他因身上的疼痛而皺眉:
“除了唱戲,我還聽到了鑼鼓絲竹之聲,”他頓了頓,“從陣仗看來,不像是一個鬼,而是一個戲班子。”
劉義真的話令二范及張傳世都怔了怔,隨后相繼變了臉色。
“一整個戲班子全都變鬼——”
范必死說話時看向了趙福生。
這樣的情況超乎了他的認知,在他以往對鬼物的了解中,厲鬼彼此克制,不應該同時復蘇、行動才對。
但先有趙氏夫婦同時厲鬼復蘇的情況在前,一整個戲班子集體化鬼也并非不可思議的事。
“也并非沒有可能。”
趙福生嘴唇緊抿,強忍內心的憤怒,冷靜分析:
“假設紙人張當日從徐家將紅泉戲班帶走,繼而殺死,再以特定的方法使戲班子厲鬼復蘇——”
“……”鎮魔司眾人聽到這里,俱都不敢出聲。
“然后再將厲鬼復蘇后的鬼戲班送入夫子廟。”劉義真道。
“有可能。”趙福生點頭:
“夫子廟里兩個鬼剛好達成平衡,一旦平衡打破,二鬼便會復蘇。”
“但劉化成與無頭鬼都疑似達到災級之上。”范必死聽到這里,也說到:
“要想打破兩個災級以上的厲鬼平衡,除非鬼戲班也晉階到災級——”
范必死說完這話,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栗,恐懼自他心靈深處生出,逐漸占據了他的身體,后面的話他再也說不下去。
災級的厲鬼!
大漢朝兩百年的鎮魔司記錄上,都并沒有如此頻繁的出現過關于出現災級厲鬼的鬼禍。
事實上災級的厲鬼并不容易出現,僅僅是煞級的鬼物已經足以讓馭鬼者畏懼。
但萬安縣短短半年時間,竟然接連出現災級鬼物。
無頭鬼是原本存在的鬼物,其次是劉化成、趙氏夫婦、蒯良村、莊四娘子……
如今一場紅月出現,還引出夫子廟的危機。
“大人,如果夫子廟一亂,我們恐怕——”范必死強忍不安道:
“雖說如今我們鎮魔司有人,但是——”
他點到即止,所有人都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平衡一旦被打破,三個災級以上的厲鬼復蘇,會在萬安縣中掀起腥風血雨。
張傳世如同一個霜打的茄子,將頭低垂了下去。
……
東廂房內沉默了半晌后,趙福生突然道:
“情況未必有這么糟。”
“嗯?”她的話讓本來感到絕望的范氏兄弟似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
就連垂頭喪氣的張傳世也抬起了頭來。
趙福生看了大廳內其他人忐忑不安的神情,不由笑道:
“垂頭喪氣的干什么?這一次紅月的出現,依我看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劉義真聞言一動:
“你的意思是……”
“就算紅泉戲班真的厲鬼復蘇,且被人為的引到了夫子廟,試圖令無頭鬼和劉化成復蘇,但我猜測鬼戲班的品階還沒有達到災級。”
只不過因為意外出現,孟婆因聽到女兒的下落心情激蕩下與厲鬼法則產生了聯系,致使紅月當空。
在血色月光下,本來應該隱匿的鬼戲班終于顯形,被劉義真發現了端倪。
“假設此事與紙人張也有關,他將鬼戲班送到夫子廟,但此時戲班的提前現形肯定出乎了他的預計。”
血月是個意外。
“麻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事前對麻煩一無所知,沒有察覺,到時才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如今趙福生既然知道夫子廟的異變,這就相當于給了她一定的準備時機。
所以她才說紅月的意外出現是個好事。
劉義真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不由眼睛微微一亮:
“你想怎么做?”
“厲鬼必須相輔相克才會達到平衡,不會復蘇。”
趙福生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我不知道紙人張用了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覺的令戲班厲鬼復蘇,并將鬼物引來這里。”
她也不知道紅泉戲班究竟是怎么隱藏的,竟然能瞞得過劉義真的眼睛。
“但是鬼物能躲過人類的視線,卻躲避不了厲鬼。”
“不如我們玩把大的。”
“你想怎么做?”劉義真神情動了動,問了一聲。
趙福生伸手撐住自己下頜,笑瞇瞇的道:
“既然紙人張這么喜歡夫子廟,不如讓給他算了。今夜會議之后,你回去一趟,將無頭鬼連帶著鬼棺一起搬走,將你爺留在夫子廟內。”
她的話瘋狂又可怕。
范必死先是一驚,接著聯想她先前說的事,又隱約明白了她話中之意。
“搬走一個鬼?”范無救驚道。
劉義真卻是在趙福生將話說完后眼睛一亮,贊了一聲:
“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