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慚英和寧拂衣落足在空地邊緣, 道:“死到臨頭,還說什麼廢話?”
正要飛身衝上時,唐龍卻道:“你難道不想知道, 四年前都有哪些人蔘與了殺害謝逢一家嗎?” wωω⊕тTk an⊕¢O
謝慚英瞳孔緊縮, 頓時駐足。唐龍緊接著便道:“我如今反正都是個死, 你若不聽我把話說完, 我頃刻自盡。你這輩子都別想知道你的仇人是誰。”
寧拂衣知他必定在籌劃什麼詭計, 便道:“你怎知我們是爲了當年謝逢的事情而來?”
唐龍道:“朱判、霍通天、朱林、劉水,這些人接二連三地死了,他們每一個人都曾參與其中。今日你們尋上門來, 不是爲這事還能爲什麼。我打探消息時,有人放出流言擾亂我視線, 但這種伎倆怎麼可能騙得過我。當年謝家只餘一個獨子下落不明, 我想你們二人之中必有一人是他吧。”
謝慚英默然不答, 而是被唐龍吐露的真相震住。那些人,那些他殺過的人, 竟都是他的仇人嗎?怎麼可能?那麼蕭茗的那份名單是什麼?難不成就是當初所有參與謝家滅門案的人,如此說來,蕭茗姓蕭,便絕不是巧合,她一定是母親家族中的後人。
“那你的交換條件呢?你的命嗎?”寧拂衣看了謝慚英一眼, 心中激盪之情不少與他, 但面上不動聲色。
唐龍放軟了語氣, 道:“當年的事, 實在是我被人利用。這些年來每每想起也心中愧悔, 如今我已金盆洗手,從此以後退隱江湖, 絕不再出現在你們面前。”
謝慚英雙眼微紅,向前邁了一步,面具上映著溶溶月色:“那麼謝府上下呢,他們沒被人利用,他們也沒了退隱江湖的機會!”
唐龍被他駭得後退一步,忙道:“閣下想清楚了,一份名單,終究是比我的命值錢。朱判這些人,不過是趁火打劫,藉機一報私仇。領頭的那個人,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
謝慚英又逼近一步,不屑道:“閻空麼?那也並不難猜。”
唐龍臉色在月光下變得慘白,在前面那些人死後,他也猜想對手早已將當年所有參與滅門一役的人打聽清楚,不過是賭這麼一把。如今看來,他是全無生機。
但他不甘心,總要垂死掙扎一下:“可你難道不想知道閻空如今在哪兒嗎?”
謝慚英語氣淡淡,注視他的眼神已如同在看一具死屍:“你猜千葉樓會不會有他的下落?”
唐龍終於絕望,一步步緩緩後退,目光向左右不停打量,如同沙漠裡的魚,仍在掙扎著尋求生的希望。
謝慚英握緊長劍,疾步向前。
忽然腳下一空,身子急速向下墜去。他伸手亂抓,但四周沒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待想要提氣止住下墜之勢,胸口卻一陣銳痛。方纔內力逆衝,還未完全調息好,此刻因心緒激動,又有加重之勢。
寧拂衣見他身子忽然下沉,喊了一聲,跟著跳下來拉他,總算及時把人抱住,但因沒有借力之處,兩人一同往下墜去。
片刻後,寧拂衣在謝慚英耳邊道:“阿英,閉氣。”
撲通一聲,兩個人掉入一片溫熱的水中。
謝慚英下意識抓緊了寧拂衣,好在兩個人很快浮出水面,聽見頭頂唐龍的聲音遠遠傳來:“二位,恕唐龍不能奉陪……”
話音戛然而止,另一個冷森森的女子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麼你下去,陪你那些好兄弟吧。”
長劍從心口緩緩退出,唐龍不甘地想要轉身。這裡有一個坑洞他是早就知道的,因爲太深,以前從未下去過。他故意在此處停下,就是爲了引謝慚英掉下去,給自己逃走爭取時間,卻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蕭茗一腳踢開他,見他滾下山坡,屍體沒入長草叢中,趕緊趴在洞口,大聲問:“寧公子,你們沒事吧?唐龍已被我殺了!”
謝慚英剛要回答,但忍不住咳了兩聲,寧拂衣便替他答道:“我們沒事,不過阿……公子內力逆衝,我得幫他調息一陣,暫時不能上去。你不如去城裡休息,等我們出來之後,再找姑娘敘話。”
蕭茗聽這個聲音不像謝小壯,當時也沒看清楚跟在謝慚英身邊的人是誰,只好道:“我在祥福客棧相候,寧公子保重!”
耳聽得蕭茗離開,寧拂衣藉著月光去看謝慚英的臉色,在清霜般的皮膚映襯下,嘴脣更顯嫣紅,他一時有些愣怔,過了會兒才道:“沒事吧?”
謝慚英被他那“公子”兩個字喊得有點失神,幾乎以爲抱著自己的是謝小壯。
他搖搖頭,寧拂衣便抱著他往岸上去。
幸而今晚月色明亮,坑洞裡隱約還能視物。上岸之後,寧拂衣從懷裡掏出火摺子和一個油紙包。火摺子已經浸溼沒法再用,便拿出油紙裡的火刀火石,在岸上撿了一些枯枝落葉,麻利地生起一堆火。
兩個人坐在火邊,把外衣搭在一邊的石頭上烘烤,寧拂衣盤腿坐在謝慚英身後,道:“我助你調息,你什麼都不要想,有什麼事咱們回了城再說。”
方纔寧拂衣也已猜到那份名單也許與謝家滅門一事有關,便叮囑幾句之後,將內力緩緩送入謝慚英體內,引導他將亂衝的內力沿著經脈緩緩行走。
小半個時辰後,感覺到謝慚英的內力已經恢復如常,寧拂衣讓他好好休息,自己燒了一個火把,去山洞周圍檢查一番。
火光照上洞壁,寧拂衣發現上面竟然佈滿劍痕,再看那些痕跡分佈的方向、走勢,他心裡一驚,忙去查看另一邊石壁。
謝慚英看他腳步匆匆,道:“怎麼了,師兄?”
寧拂衣恍若未聞,只喃喃道:“不可能,怎麼會……”
“怎麼了?”謝慚英走上前去,見他目光死死盯住石壁,便也細細打量,很快便吃了一驚:“這是……這是師兄你教給我的劍法!”
但看了一會兒他發現這些劍痕昭示出的劍法部分與自己修習的相吻合,另一些卻全然陌生,是他從未見過的。
謝慚英順著石壁往前看去,忽然發現旁邊有一條狹小的石縫,只容一人側身而過,他透過石縫向裡面望過去,昏暗的光線之中只看見裡面有一張小小的石牀。
側耳細聽片刻,並未聽見人聲,便穿過石縫走了進去,發現裡面是一間石室,石牀旁有一張小桌,桌上是一盞燃了大半的油燈。
“師兄你快來!”他越看越奇,心道原來這裡有人來過,甚而在這裡生活過一段時間。
寧拂衣身材高大,折騰了一番才穿過去,險些卡在石縫裡出不來。
見到石室裡的景象,他心裡越來越不安,心中已然有了個猜測。謝慚英覺得新奇,便四處翻找查看,竟然當真在石牀下按動了一塊石頭。
咔噠一聲,那石頭鬆動了。
謝慚英抽出石塊,伸手進去一摸,竟摸到一個油紙包,拿出來一看,是一本書的模樣。
“阿英……”寧拂衣待要阻止他時,謝慚英已經打開紙包。
裡面是兩本冊子,第一本封皮上的名字赫然入眼:《踏月流星》。
“《踏月流星》!”謝慚英驚叫道,“這是……是那個被滅門世家失傳的秘籍。”
他快速翻動,粗略瀏覽了一遍裡面的心法口訣後,胸口卻像被什麼突然刺中,尖銳的疼痛過後便是被什麼填滿似的,鼓鼓脹脹酸澀無比。
他看向寧拂衣,聲音沙啞:“這是你教我的輕功……師兄,你……”
寧拂衣接過冊子,沒有去看一眼,伸手去拉謝慚英。謝慚英卻退後一步,不願去相信腦子裡的那個念頭,卻還是道:“你不會是搶秘籍的人,你……你和寧家是什麼關係?”
“阿英!”寧拂衣終於拉住了他,將他一把擁入懷裡,像是安慰一般,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沒事,我沒事。阿英,對不起。”
這樣一來,便是證實了謝慚英的猜想。他身子發抖,聲音裡含著憤怒,卻並沒有推開寧拂衣:“你還瞞著我,你還騙我!”
他終於明白,這些年來,師兄所有的溫柔、縱容、體貼,那些心有靈犀的不必說出口的感受,那些只需要一個眼神便能明白的想法,是從何而來。
只因爲他曾經經歷的一切,這個人也曾經經歷過,這個人明白他所有的痛苦、憤怒、仇恨,甚至明白那些扭曲的、忐忑的、迷茫的所有心事。
所以師兄盡力地去給他一個溫柔的世界,只是爲了讓他心裡的傷痛少一點,再少一點。
所以師兄能夠接受他的所有,他好的一面,壞的一面,乖巧的一面,殘忍的一面。
只因爲那個斷崖底下的另一塊無字碑,那碑後的另一座墳墓,埋葬的是他的家人。
謝慚英終於忍不住,眼淚決堤而出。
他明白師兄爲什麼瞞著他,因爲一個人的痛苦就已讓他難以承受,更遑論兩個人的。自始至終,師兄所想的,都是怎麼護著他。
便是在這個時候,師兄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安慰他,是道歉。
這個人怎麼這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