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是大晴天, 秋高氣爽。僕人們早早送了早點供賓客們吃了,便安排了數十條小舟載著客人們前往黑龍寨。
謝慚英發現湖中每隔五里左右便從水裡豎著一根粗大的木桿,桿頂上固定著一個圓形的小小平臺, 臺上均站著一個身背弓箭的人。
寧拂衣也注意到了, 低聲說道:“這裡看起來熱鬧忙亂, 實際上外鬆內緊, 這些應當都是哨探, 登高遠眺,一有點風吹草動立時便能發射響箭預警。這個唐寨主戒備心當真是強,好像是在防著什麼人。”
謝慚英道:“他會不會跟霍通天一樣, 聽說了風聲,擔心仇家找上門?”
寧拂衣正想說很有可能, 旁邊坐著的一個青年人也注意到了那些崗哨, 正扭頭跟同伴討論。
“聽說唐寨主這一次金盆洗手, 是爲了逃避仇家的追殺。桑水鎮的霍通天,師來城的朱林還有煞神朱判等人, 以前都跟唐寨主有些交情,如今卻都叫人給殺了。”
“噓!”同伴示意他低聲,“話雖這麼說,但唐寨主在黑龍潭經營多年,有什麼人如此厲害, 輕易可以傷到他?”
青年道:“我聽說是個穿紅衣的年輕男人。”
說著還向四周掃視, 在看到謝慚英的時候目光一頓, 趕緊轉過了頭。
謝慚英這一身紅衣確實扎眼, 但今天是新婚喜事, 穿紅衣圖喜慶的人不在少數。
同伴奇道:“咦?我怎麼聽說是個黑皮大漢?之前甚至還說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的。”
青年訝異道:“你這兒是從哪兒聽來的?”
同伴道:“就前兩日,我聽一個路過師來城的舊識說的, 正巧朱林剛死,傳得沸沸揚揚,那些人信誓旦旦,都說自己看見了,可每個人都說得不一樣。”
青年道:“那可真奇了。”
謝慚英和寧拂衣對視一眼,心想傳言真是不可信。不過也虧得有這樣的流言擾亂唐龍的視線,否則他們二人這打扮,一來就會招致疑心。
小舟前行如飛,不一會兒,前方一片接天連地的水寨出現在了衆人眼前,許多人不禁驚歎。
每一處房檐和每一條棧道的木樁都掛上了紅色的綢緞,倒映在水中時,將整片水域也染得通紅一片。
小船依序泊在了專門的碼頭旁,知客的僕從們引著衆人穿過曲折迴環的木棧道,抵達了水寨高處的一座最大的院子,從側面上樓梯時,謝慚英看見這座大宅院後面竟然搭起了一條結實的木橋,直通後面的山崖。
不過木橋實際上是一座吊橋,此刻並未放下,想來是隻有在特殊情況纔會放下,免得有人從山上藉由木橋偷襲。
水寨的壯觀讓謝慚英一時不暇細思,當真如前來觀禮的客人一樣四處打量,時不時還有些不情願卻是真心實意地感嘆這水寨的搭建真是巧奪天工。
結果寧拂衣看出他矛盾的心情,適時地來了一句:“也不必羨慕,夏天的時候蚊子多得要死,聚在一起嗡嗡叫喚,跟悶雷似的。”
謝慚英登時笑了出來,似乎感覺到那些蚊子此刻正叮在身上,再也不覺得這水寨有何樂趣可言了。
院子裡已經擺好了席面,此刻已到午膳時分,管家一身喜慶出來招呼賓客用飯,連連拱手道:“諸位遠來辛苦,新人成禮需等到申時三刻,用完飯後諸位儘可觀賞我水寨風光,有什麼需要便與下人招呼一聲,招待不週,還望海涵。”
再看席面,除了雞鴨魚肉、五味珍饈,還有各色乾果蜜餞,這唐龍也是下了大手筆。謝慚英聞見酒香,搶先倒了一杯,一會兒吃飽了正好打架。
寧拂衣手裡端了杯茶,目光時不時落向周圍。其他人都不客氣,鬧哄哄吃喝起來,甚至不一會兒便有喝醉了酒的吵鬧起來,管家忙過去勸。
同桌的人都是江湖人,吃飯也不講究什麼文雅,不多時已是杯盤狼藉。謝慚英剛吃了個半飽,頓時沒了胃口。那邊兩個發酒瘋的還沒停歇,他覺得太吵,便輕輕碰了碰寧拂衣:“師兄,我們下去走走吧。”
寧拂衣點頭應允,兩個人下樓梯離開,沿著在水面上曲折來回的棧道信步遊走。
初秋的風掠過湖面,帶起一陣漣漪。幾縷髮絲飄揚起來,勾在了謝慚英的面具上。寧拂衣伸手替他拈下來,謝慚英扭頭衝他笑笑,道:“我在人羣裡沒看見阿茗,這麼好的機會,難不成她會錯過。”
寧拂衣也感到奇怪:“我也沒看見她,不過距離新人大禮還有一會兒,興許還有下一撥客人。”
謝慚英撥弄著池塘裡已幾近謝盡的荷花,劍鞘頂端在荷葉的葉莖上輕輕一點,葉莖便從當中齊齊折斷。他滿意地那那片荷葉掃到空曠的湖面上,看著葉子隨著漣漪上下起伏,道:“既然她還沒來,不如我先替她收拾了人。”
寧拂衣看看周圍,並沒有人跟著,低聲道:“不急,新人行禮時纔會出來,這水寨看似開闊,但構建佈局是有講究的,猶如迷宮。咱們貿然出手,恐怕打草驚蛇,讓人跑了就不好了。”
謝慚英扭頭四顧,發現他們果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得原先那座院子十分遠了,沿著棧道往那邊走了一會兒,卻不見靠近,才明白這其中的古怪。
但他不以爲意,指著一座竹屋道:“我飛上屋去,便來十個迷宮也不怕。”
寧拂衣拉住他的手道:“這水下難以視物,最適合埋機關陷阱。他們既然建了這水寨,必然會想到你說的這一點。阿英,這江湖波譎雲詭,你行事萬不可衝動冒進。諸如朱判、唐龍之流,對上你那自然是無勝算,但高手往往深藏不露,你一定小心在意。”
謝慚英撇撇嘴:“囑咐得這麼細,你又打算什麼時候走?”
寧拂衣怔住,笑道:“沒打算走,不過是白囑咐你,你既然來了,總歸要教你一些東西。你覺得我身手如何?可這些年行走江湖,也吃過虧的。便是你,那次在合歡門不也兇險萬分?”
謝慚英愕然,那一次說來確實兇險,但當時師兄及時趕到,他便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此刻想來,若是師兄沒有來,恐怕此生再難見師兄一面。
他臉色變了變,抓住寧拂衣的手,道:“這些時日你……你沒再受傷吧?”
“沒有,多少是有了些經驗,不會輕易吃虧了。”寧拂衣牽住他,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幾下,忽而狡黠一笑,“這會兒你再運功試試。”
“沒事運什麼功?”謝慚英嘴上這麼說著,但仍舊照辦。才試了一下,他便臉色大變。
以往充沛的內力此刻在身體裡消失得無影無蹤,每一運功便覺手腳痠軟。寧拂衣扶住他,讓他靠坐在一根圓木樁上,嘆了口氣道:“你瞧,不是中了計?”
謝慚英咬牙道:“飯菜裡有毒。”
寧拂衣卻先從懷裡掏出一個硃紅瓷瓶,倒出一丸藥來讓謝慚英服下了,才道:“這唐龍有一門獨門秘藥,無色無味,人一吃下之後,半個時辰後內力全無,若無解藥,三個時辰之後內力會慢慢流散,再也無法迴轉。”
“那你還不告訴我!”謝慚英急了,想來還有些後怕。
寧拂衣道:“我隨身帶著解藥呢,總不能讓你餓著。這藥短時間內對身體無礙,且不讓你上一次當,你怎麼能學乖?”
謝慚英又惱又羞,扭過頭去,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可笑,自以爲多了不起,卻總是上人當,就連阿茗也能輕易騙我。”
寧拂衣走到他面前,將他輕輕擁在懷裡,謝慚英掙扎了兩下,卻並不使力。寧拂衣下巴蹭了蹭他的頭髮,道:“阿英,你不知道,那次在合歡門我真是嚇壞了。瞧著你橫衝直撞,我才發覺以前在滄浪山,我把你保護得太好。你全不知江湖裡除了明爭廝殺,還有許多的暗鬥詭計,讓人防不勝防。我在一天,還能護你一天。可若是有一天,你討厭我了,不許我在你身邊,你一個人要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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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慚英猛地推開他,道:“我爲什麼要討厭你,只有你討厭我的時候,我……我永遠也不會討厭你。”
寧拂衣直直地看著他,道:“是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討厭嗎?”
“那你呢?”謝慚英有點兒生氣,“你不是說我變成什麼樣你都喜歡。你待我怎麼樣,我自然也待你怎麼樣。就算你哪天不喜歡我了,我也還是……”
寧拂衣眼裡映著湖面金光,閃爍著欣喜,但那欣喜裡卻也有一抹苦澀。這是謝慚英看不懂的東西,他只好一拳打在寧拂衣肩上,罵道:“臭師兄!”
寧拂衣“哎喲哎喲”直叫痛,歪著身子作勢要掉進湖裡,道:“前兩天還抱著我說我好,今天就打人罵人。”
“還裝,跟謝小壯一樣,慣會裝模作樣!”謝慚英上前把寧拂衣往湖裡推。
寧拂衣一邊躲開,一邊捂住心口,一臉的不可置信:“阿英,你竟然這樣對你師兄。”
謝慚英舉手成爪,向他撲過去,道:“我可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