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陌的生活重歸寧靜,閒時獨自下下棋——夏澤並不會,她也懶於去教他了,他只需守護好火溪谷就是最好。
那裡明是神妃之墓,實際葬的卻是承瑤的神魄,當然,她和夏澤都以爲,承瑤纔算作是真正的“神妃”罷。
可就在她以爲的寧靜的第二你年裡,那年開春天氣尤爲和暖,除了雪陌林之外,許多地方竟都現(xiàn)出融雪之兆。
薛陌知道是因爲自己當年那一場雪耗費了太多力量所致,但她有心讓棋雪國的居民可以走近這片冰原,便只細心留意著附近的情況,並未加強風雪,反而有意操控冰雪只是落在了雪陌林中。
那些開始融雪的地方,自然也包括本就溫暖溼潤的青草湖。
薛陌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去過那裡,但在夢裡,卻是去了一遍又一遍,她夢見自己同戚風像白鶴一樣在那些碧草之間穿梭,肆意地笑,自由得好像……上輩子的事情。
可是一夢醒來,就什麼也沒有了。
而且火靈的一族的墓也設在了那裡,因爲那裡靈力同樣充盛,而除此之外的地方,不論是雪陌林還是火溪谷,都只會教人見了徒添感傷,就索性眼不見爲清靜地將墓設在了那裡——雖然薛陌也並未得到什麼清靜。
這日還是同往日一樣,一個臨近極晝到來的豔陽天氣,晴空偶爾飄落一些雪花,在陽光中泛起星星點點閃爍的光彩。
薛陌悠閒地在林中落子,很欣賞地看著冰花在陽光下碎成一點一點。
她儘量不去想戚風,也不去想夏炎,可是不想這些事情,她發(fā)覺她變得一無所有。空白得就像這一大片白皚皚得雪原。
心猛地一抽,就像有鋒利的冰凌刺入胸口,貫穿整個心臟,薛陌下意識停了棋局。
青草湖方向,她已經(jīng)敏感地察覺到那裡有一絲不對。
手中一緊,濃雲(yún)自北天卷集起來,一場風雪正在悄然醞釀。
薛陌獨自前往青草湖。數(shù)十年後再次踏上這片土地。心中五味雜陳。
不過她並沒有很多時間去體味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到達青草湖,面前的一切已經(jīng)超過了她能夠預計到的畫面。
熊熊的火焰正在湖泊中燃起。火舌卷著青碧的草葉,無情地將它們啃噬殆盡,一縷黑煙隨著橘色的火舌飄向潔淨的天穹,與遠處的濃雲(yún)接爲一體。
雪地上是鋪天蓋地的血。那些仙鶴胸口脖頸都貫過羽箭,有的毛羽脫盡。有的已經(jīng)被烈火烤熟,成了人們的盤中美餐。
唯一未斷氣的那一隻,眨了眨血紅的眼看她,然後嚥了氣。
薛陌愣了一瞬。淚水如斷珠一般滾下面頰,心像跌碎的冰晶一般,裂成數(shù)不清的碎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她珍惜的,上天一一給她奪去。到最後,連這一片湖泊都保不住?!
悲痛亦或是震驚?她記不清那種感受,只記得自己跌落在雪地上,定定看著面前的那羣“柔弱”的人類。
那些人也看到了她,白衣白髮,面色慘淡,看著實在不像一個人。
經(jīng)歷過那次妖魔動亂之後,人們對異族沒有多大好感。
而且這青草湖麼,聽聞以前那個叫作戚風的常來這裡,他們以前還以爲那戚風是天上的仙人,不想在那次動亂中,不知哪裡竟嚷出他的身份來,原來竟是妖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還有他帶著的那個小姑娘,走一步就落下冰花,多半也是妖物,聽說就是因爲她,才攪起了那場該死的動亂。
現(xiàn)在這個奇怪的女子出現(xiàn)在此,多半也是妖物。
好容易趁著今春冰雪消融,進入冰原打獵,而且獵獲了這麼多肉食,他們怎麼可能讓妖物攪了興致,一個個殺紅了眼,立刻張弓搭箭,紛紛喝斥,“妖物便該死盡!”
薛陌回過神,漠然看著羽箭刺過身旁,有的穿過她的身體,落在了後面的雪地上。
脣邊勾起一絲冷笑,靈族麼,受到攻擊時可以不受意志控制就幻出靈體,並不是普通的兵刀可以傷得了的。
人羣慌了神,感情遇上的不是妖怪,是鬼?!
“現(xiàn)在,是不是該換我了?”薛陌面無表情,手微微一緊,催動集結的濃雲(yún)奔涌而來,陽光霎時被遮蔽,短小鋒利的冰凌自雲(yún)層中激飛而下,準確地刺進每一個人的胸膛。
夏澤發(fā)覺不對,匆匆趕到的時候,正見到薛陌將滿地的屍體挫骨揚灰,灑向長天。
“薛姑娘……”他看了滿地狼藉也能猜到發(fā)生過什麼,但不論怎樣,薛陌下手也忒毒了些。
“從今日起,極北常年落雪,冰封綿延千里,不得有人類接近。”薛瞳冷冷揮手,天邊黃雲(yún)翻涌,隨著她蒼白的手一動,如傾瀉的流水一般向著南方的天際飛去。
她要讓大雪封山,這一片冰原,人類不配踏足。
夏澤沒有再勸,只是默默將族人的墓碑修繕。
薛陌召來一場大雪,將那些枯焦的青草和仙鶴的骨骸就地掩埋。
一月後,他們結伴前往遠處查看大雪飄落的情況。
棋雪國都城已經(jīng)向南搬遷,挨著邊界落成,尚未搬走的都是一些窮苦的百姓。
“……祖母也是原本北凌國的王女呢,薛姑娘這麼做,實在有些不近人情了罷?”夏澤輕輕嘆息。
“呵,你怎不問問,這棋雪國可還姓‘夏’?”薛陌冷笑。
夏澤不說話了,一羣凍得小臉通紅的孩童從雪地裡跑過,口裡還唱著含糊的童謠。
聽了幾遍,他們唸叨的是這麼兩句話:“青草湖,白鶴過,斯人今何處?火溪谷,雪陌林,落子兩三聲。”
夏澤變了面色,只怕薛陌著了惱,當場就要與這些孩子們過不去。
薛陌倒平靜,擺了擺手,“不過孩子罷了,回去吧,再過幾月,該走的自然也都走了。”
【薛陌獨白】
時如逝川,瞬息經(jīng)年。
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夏炎死後的多少個年頭了。
那日去尋澤兒,路過青草湖想看看他們的墓是否同往昔一樣,剛走近了些,便聽到一個嚶嚶的哭聲。
我很好奇,多少年我再沒見過人類,可這個小嬰孩還真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的孩子。
她雖然已經(jīng)凍得渾身僵紫,一縷魂魄卻還未散,我碰了碰她,她竟捉住了我的手,再不肯放。
心裡忽然軟了一軟,遂抱起她往火溪谷去。
我從澤兒那裡討了些靈火將她救活,只是到底不大牢靠,這孩子的壽命怕是要比常人短一些。
不過對我來說,人類的性命都短得很,一眨眼就沒了,一眨眼,愛的,恨的,開心的,痛苦的,都沒有了。
其實這樣也挺好。
我給她起名阿瞳,隨我姓,她很聽話,竟然知道勸慰我,寂寞了這麼多年,一時竟有些不習慣有個人陪我說話。
她的性子也很好,沒有我這般愛鑽牛角尖,這樣的孩子,往後一定也會過得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