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盡頭,隱隱約約傳來一羣小.護.士的對話
“那孩子才兩斤八兩,全身沒肉,皮膚比八十歲的老太太還鬆弛,這是我見過的最醜的嬰兒了?!?
“真難看,我都不敢抱?!?
“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我看挺難的,那麼小,眼睛都沒睜,院長每次抽乾細胞都捏著一把汗呢。聽護.士長說,那嬰兒今天都不往下嚥東西了?!?
………
夏海寧緊咬著下嘴脣,彎腰捂著腹部,眼淚大顆大顆的往地上滴。想要憋回去,可是眼淚不聽命於她。
母親死在這個醫院裡,這個孩子也將死在這個醫院裡,她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要是薛家人拿錢給她,她不知道會不會受到刺激而做一些過激的事情。她後悔當初攤上這樣的事情,但是一想到彥彥,她又覺得不後悔,她就是這麼孩子氣,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不去想,才能回到從前的自己。
自從和薛家有了這種瓜葛後,別人的眼色或探究、或憐憫。
飄飄忽忽回到病房…………
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冬天也會下濛濛細雨。氣溫也突然間降到了十幾度,天色一暗,幾乎沒有什麼人在外走動了。
一抹瘦小的身影,在這樣的雨夜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昏黃的街燈把她的身影拉的細長。
一輛的士在她身旁停下,司機打下車窗,衝她喊:“小姐要打的嗎?細雨溼衣服,這個天感冒了可就麻煩了?!?
夏海寧看了看四十幾歲的司機,又低頭看了眼懷中的骨灰盒,輕輕點了下頭:“去火車站。”
“好嘞!”
她發現自己的身體比以前差了好多,每走幾步便要停下來喘氣,站的久了便覺得目眩。
輕輕貓著身子往車上鑽,腹部的傷口就會疼。
她要離開這裡,回到生她養她的窮村寨安葬母親,她要忘記在這座城市裡發生的一切,重新選擇一個方向出發,重新開始生活,她沒有跟吉圓圓道別,從吉圓圓的眼裡無數次看到了憐憫的神色,好像她是一個慘遭不公對待的棄婦,一個值得同情的人似地,她跟薛家的瓜葛,不是交易,不喜歡看別人探究的神色,也不需要同情,她只乞求上帝憐憫,讓彥彥好起來,不要讓一切犧牲白費了。
“夏小姐等一下?!?
剛坐上的士,身後響起一聲輕飄飄的女音。
“薛少奶奶有什麼事嗎?”夏海寧透過雨幕看清喚她的人。
蕭玉瑤一身條紋病服,神色依然那麼高貴典雅,好似儀態萬千的皇后,郭蘭替她撐著雨傘,二人款款而來。
“就這麼兩手空空的走了,我和衍之會過意不去?!笔捰瘳庌哿讼骂^髮,側頭給郭蘭使了個眼色:“一點心意,還是收下吧?!?
郭蘭把那張沒給出去的卡又拿了出來,語氣和表情十分不悅:“收下吧,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拿著這筆錢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夏海寧抱骨灰盒的手太過用力,骨節發白,定定的看著車窗外的兩個女人。
她就是這麼倔強,尊嚴大於一切,她說不想要的東西,就不屑要
“你們不覺得很多此一舉嗎?認識薛先生的這段時間,對我來說就像是發了場噩夢,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希望以後再也不見?!闭f完準備叫司機開車。
蕭玉瑤一手撐住了車門,盯著她蒼白的小臉冷笑了下:“即便所有人都覺得我多此一舉了,不過我還是希望夏小姐收下這筆錢,能走多遠走多遠,那個孩子你就不要掛心了,活不成了?!?
即便知道孩子活不下去了,但從這個女人口中再聽一次,夏海寧還是難以承受這種疼痛,呼吸發堵有點喘。
“姐,跟她廢話那麼多幹什麼?快點給了進去吧,小心著涼了?!惫m催促道。
蕭玉瑤從郭蘭手中拿了卡,正準備往夏海寧面前遞,夏海寧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衝著司機一吼:“開車?!?
呆愣的司機醒悟過來,發動車,剛駛出一小段距離,夏海寧再次一吼:“停一下。”
“???哦?!彼緳C又踩了剎車。
夏海寧打下車窗,衝著被甩在車**後面的雨中凌亂的兩個女人喊:“薛太太還是把精神上的病治好了再說吧。我怎麼能拿一個幻想癥精神病人的錢呢?”
她吼的太用力,腹部的傷口都受到了牽連,好似只有這麼大聲吼才能把眼淚憋住。
這些人真的讓她覺得很噁心,她恨這些人。但是這番話說出口後,她又後悔了,她不想因爲自己,影響彥彥以後的生活。她希望蕭玉瑤的病能好起來,能像以前一樣疼愛彥彥,徹底忘了她的存在。
“小姐,現在可以走了嗎?”司機從後視鏡偷偷瞄著夏海寧,發現她小臉蒼白的嚇人,一副病入膏肓的脆弱感,有點後悔拉這趟客。
“去機場吧。”夏海寧關上車窗,捲縮在一角,眼淚還是流了下來,一顆顆滴在母親的骨灰盒上,她把頭垂的很低,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流淚的樣子,從小就不喜歡。
“去機場?不去火車站?”司機不確定的問。
“嗯?!?
離開兩年的村寨依然那麼貧窮,羊腸小道蜿蜒在梯田之間,入村的泥巴大道也只能錯開兩輛三輪摩托車,一下雨便寸步難行,一踩就是一腳黃泥。
夏海寧吸吸發酸的鼻子,看著眼前長滿雜草的院子,顫巍巍的走了進去,沒有經過思考,直接走向了門旁的一個花盆邊,捂著肚子艱難的蹲下去,伸手在花盆底部一摸。一把鑰匙躺在裡面,就如小時候一樣,這是父母和她的一個小默契,家中只有兩把鑰匙,最後一個出門的人,會留一把鑰匙藏在門口的花盆底部,以防沒有拿鑰匙的那個人進不了門。
她回來了,是這個家最後一個回來的人,也是最後一個人,她從來沒覺得這間兩層小瓦房溫暖過,可此刻卻覺得這麼需要這個家,父親的咳嗽聲和母親的罵聲繚繞在耳,卻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回憶。
淚水毫無章法的流了一臉。
打開生了鏽的鎖,吱呀一聲推開門,掉了她一頭灰塵,對著懷中的骨灰盒,低聲說:“媽,我們到家了?!?
此時下午六點,天剛暗下來,聽見響動,鄰居家的狗汪叫起來,一瞬間,一聲接一聲,全村的狗都興奮了。很久違的感覺,聽著有些惆悵。
夏海寧關了門,摸著黑準確的找到了拉電燈的繩子,藉著暗黃的燈光都能看見大廳的桌子板凳上,一層厚實的灰塵,還結了不少蜘蛛網。
她已經沒有力氣收拾屋子了,腹部傷口依然很疼,拿抹布把大廳神臺下供奉父親的靈牌的位置擦去灰塵,把母親的骨灰盒放在父親靈位旁邊後,就進了自己的臥室。
從櫃子裡拿出被子,鋪在木質小g上,咬著牙做完這些,就著冰冷的礦泉水喝了藥片,就睡下了…………
第二天,在一陣羊羣的咩叫和一聲稚嫩的孩子喝聲中醒了過來。
村寨離鎮上有點遠,坐三輪摩托估計要半個小時,走路兩個小時,她的傷口正在收口,只能在村裡的赤腳醫生家打消炎針開點止疼藥了。
家裡太久沒住人,冷鍋冷竈的很荒涼,讓她深刻的體會到什麼才叫真正的‘孤家寡人’。
夏海寧把自己包裹的很嚴實,一身樸素的黑色棉襖,映襯的小臉蒼白勝雪。
吱呀一聲關上門,引來左鄰右舍的張望。掛上清淺禮貌的微笑,步伐有點發虛的往村上小診所走去。
她從小就不善於跟這些大叔大嬸們打招呼,如今能禮貌的笑笑,已經趕以前強了許多。
日子安安靜靜的過了十天,腹部的傷口已經不怎麼疼了,由於太虛弱,夏海寧依然沒有多少力氣收拾屋子,連安葬母親的日子都一推再推,這十天,她的口糧不是方便麪就是餅乾,爲了節省體力和精力,自己剪短了一頭及腰黑髮,每天去打完針,其餘的時間就窩在屋子裡,關門閉戶,不聽外面的各種言論,拼命剋制自己不去想關於那座城市裡發生的一切。
窗外忽然響起一陣吵雜,還有雞鴨的慘叫聲,這響動如同鬼子進村般熱鬧
“您今天在我們家吃飯吧,沒什麼好吃的,招待不好您們城裡人,不過絕對衛生?!?
“說好了在我家吃飯的,我家那隻老母雞都燉上了…”
“好了好了,薛先生剛到我們這,修路可是大工程,以後有的是機會請薛老闆。大家都散了吧。今天村長安排一下?!蹦吧男」偾豢谖?,衆人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幾聲就安靜下來了。
“好的,好的,薛先生這邊請,飯菜都做好了,房間也收拾好了?!贝彘L恭恭敬敬的語氣。
“嗯,麻煩了。”簡短,清冽悅耳的男音。
夏海寧只感覺腦袋裡有根弦繃得一響。
這個聲音很像薛衍之,而且大家叫他薛先生………
使勁甩甩頭,有點頭暈目眩,她覺得自己是身體太虛了,有點亂想,掙扎著爬起身,往廚房走去,再不沾點柴米油鹽,估計連給母親挖個坑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太抱希望的打開米缸,本以爲裡面什麼都沒有,沒想到還有小半缸米,米上面還有諸多老鼠屎粒。
深吸了口氣,拾掉噁心的東西,舀了半碗米,打開水龍頭,噗噗兩聲,噴出來一股黃泥巴水,流了許久水才變清。
剛煮好粥,有人敲門,雖然這段時間跟村裡的大叔大嬸們有所接觸,但很生分,她天天去村頭藥鋪打針,封建的鄉下人,八卦起來比城裡的狗仔隊還恐怖,估計各種版本的推測和猜疑都有,她確實不太光彩。
夏海寧遲疑了一下,確定有人在敲門,把半碗粥放在竈臺上,走去拉開門一看,沒想到村長笑的一臉和藹的站在門口。
“村長伯伯,您有什麼事嗎?”
村長看著她白的不正常的小臉先一驚,然後才反應她的問話:“海寧丫頭,聽說你身體不好,政aa府派了一批城裡的醫務人員來我們村,免費醫治疑難雜癥,免費檢查身體,連藥都是免費領取,這會兒全村家裡有沒有病的人都排隊去了,趕緊去吧。”
“???有這種好事???”夏海寧很驚訝,天上的餡兒餅掉村裡來了。
“鎮長和縣委書記都來了,錯不了,我們湑水寨是太窮了,好多山貨藥材運不出去,這次市委舉辦了慈善捐助,款已經撥下來了,收購了一部分土地,馬上就準備動工修路了。”五十多歲的老村長神色很激動,說到這突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鎮長叫我挨家挨戶通知,別磨蹭了趕緊去排隊,這些城裡醫生義診幾天就走,我去通知下一家。”
“好,謝謝您?!毕暮幰粫r有些愣怔,村長走後,吃了半碗白粥,就回屋躺著去了,她不想去湊熱鬧。沒有人教她怎麼坐月子,憑她的感覺就是吃飽了躺著,別凍著別感冒就好了。
一想到‘坐月子’這個詞兒,那個孩子再次冒出了腦海,不停的折磨著她。讓她不停的想(孩子是不是死了?孩子那麼小,死的時候肯定很疼。彥彥應該沒事了吧,不會白白浪費那麼小的生命吧?薛衍之有沒有一點點心疼死去的孩子?)等等…諸多問題。
此時再次印證了母親的話是對的,她真的做不到那麼灑脫。
迷迷糊糊間,再次聽見敲門聲,睜開痠痛的眼,窗外的月光影影倬倬,北風把院子裡的皁角樹幹颳得吱吱響。
夏海寧拉開電燈,批了件衣服下g,考慮到現在是晚上,走到外間,對著門外問了聲:“誰?”
“海寧丫頭,這麼早就睡了嗎?”
聽見是村長的聲音,夏海寧才拉開門栓,門一打開被眼前一羣白大褂打扮的人嚇了一跳:“你們有事嗎?”
“快讓幾位專家進屋,這兩天颳風氣溫有點低,排隊看病的人多,幾位專家決定挨家挨戶的義診,這樣大家不用排隊乾等著,在屋裡也暖和?!贝彘L有備而來,手中竟然還提著一個烤火爐子,對著怔住的夏海寧吩咐:“這孩子,瞎愣著幹啥?快收拾一下讓幾個專家進去啊?!?
“哦,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亂,麻煩你們等一下。我這就……”夏海寧慌了,擡眼一數,五個專家,都是中年婦女,每人肩頭掛著一個出診箱。
由於身體原因,家裡一直沒收拾,到處是灰塵。
“小妹妹,沒關係,不用收拾了,你還是進屋躺著,讓我們看看你的情況。看臉色,你身體確實不太樂觀啊。”其中一位長相很慈祥的中年醫生伸手扶住了她。
“可是……”夏海寧一時有些發囧,家裡太髒,實在不好意思讓人家進屋。可幾個醫生扶著她已經進了屋。
村長掃了眼屋裡的情況,老臉都有點掛不住了,把烤火爐送進去後,給幾個專家恭恭敬敬的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夏你的情況吧。”把她扶進內間躺下後,帶頭的中年醫生和藹的詢問。其餘的幾個醫生放下出診箱,已經在往外掏各種藥品和器具了。
夏海寧還是處於半信半疑的狀態,眼神閃爍了兩下,說:“受過一點外傷,已經快康復了,沒什麼大事?!?
聽她欲蓋彌彰的說辭,微胖的中年醫生來到g邊,神色有些微動容:“實話我們是薛先生請來專門查看你的情況的,讓我們看看你的傷口有沒有感染現象。傷口癒合的怎麼樣……”
“薛…”夏海寧全身一顫,瞬間帶動了所有情緒,翻江倒海的從心口溢了出來,立馬靠坐起來,伸手指著外間大門的方向:“謝謝幾位醫生的好意,我和薛先生的事情已經結束了,麻煩你們離開我家。”
“小姑娘別激動。”
“薛先生特地囑託我們……”
“我已經沒事了,就算有事,也是我自己的事,請你們馬上離開我家。”夏海寧的情緒一下子失控了,全身顫抖,要翻身下g。
吱呀一聲,外間虛掩的大門被推開,接著響起熟悉的男音:“聽話,讓醫生看看情況?!?
幾個醫生立馬回身招呼:“薛總?!?
夏海寧心尖兒顫抖了一下,幾乎是從g 上彈跳下地的,不顧微微發疼的腹部,擡頭正對上進屋的男人多情漂亮的桃花眸子,他身穿簡單的白色休閒服,從外間跨門檻進來的時候微微低了下頭,相比他的身高,門框有點矮的原因。
在她疼的要死的時候,他有沒出現,也沒有親口告訴她關於孩子的死訊,就像當初瞞著她母親的死訊一樣,她非常非常恨這個男人。
現在傷口都開始癒合了,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不明白這個男人此時出現幹什麼?還有什麼目的?
憤怒的瞪著他良久無語,所有的話被堵在了嗓子眼兒。這樣一個妖精一樣的男人,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站在這麼貧寒的民宅裡,怎麼看都有點委屈他了。
“要是傷口感染髮炎了,肚子上爛一個洞,腸腸肚肚的,可是有些恐怖哦。”薛衍之淺笑,盯著她剪短的發,蓋住了本來就不大的臉蛋,眸子閃了下,示意幾位醫生繼續。
“那是我的事兒,跟薛先生無關……”夏海寧握著拳頭,下半句話還沒吼完,被一左一右扶回了g上。
誤闖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