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史從云行程安排十分緊密。
官家一走,內(nèi)外大小事情接踵而至,先是外部的李重進。
郭廷謂,王審琦等人的話讓史從云撥云見霧,也瞬間明白自己的優(yōu)勢其實非常大,而這些全都可以追溯到李谷的一封信。
李谷的率先告訴他消息,他先回到京城之后,控制皇城就能代表中央,李重進這時敢和他對抗,立即就變成亂臣賊子,別說對峙,他手下的禁軍將士會不會反水都是兩說。
大周朝廷的威望已經(jīng)在八年的連續(xù)征伐之中打出來了。
如果非要做選擇,士兵肯定愿意跟著百戰(zhàn)百勝的史從云打,而非和他作對。
最終,史從云派邵季和郭廷謂北上,邵季領(lǐng)兵堵住黃河渡口,郭廷謂負責帶著皇后的詔書要求李重進立即回京。
而這次發(fā)兵和以往的發(fā)兵也完全不同,以前要出兵都是官家和樞密院決定的,官家和樞密院拍板決策,他們這些將領(lǐng)領(lǐng)命之后才能把士兵帶出大營。
但這次不同,史從云的秦王很大程度只是皇后被嚇到了,想要安撫他所以加封的,這年頭封王的可不少,其實他的殿前都點檢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同樣,這次史從云要求的最重要一點就是加閭丘仲卿為樞密副使,李谷為輔政大臣,繼續(xù)領(lǐng)左仆射。
史從云自己又有通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這個平章事符彥卿、李重進等人也有,不過他們那個不管用,因為他們是外將。
符彥卿在河北,李重進長期鎮(zhèn)揚州,只有他是在京城的。
這次出兵,樞密院那邊有閭丘仲卿在,尚書省左仆射是李谷,主理大軍后勤的判三司事也是李谷,史從云只管說明意思,出兵的詔書很快就下來,他甚至直接讓邵季先整頓軍隊,第二天讓人給他送詔書。
這次出兵,完全不是遵照官家和樞密院的意志,而是他自己的想法,這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之后就是官家的葬禮和新皇帝的登基典禮。
就和大多數(shù)五代國君一樣,一切從簡,國家沒那么多錢,朝廷也沒太多精力去耗費,還有很多要事要處理。
皇陵下葬當日,天空下起不大不小的雨,幾個老臣潸然淚下,符皇后也哭得眼眶通紅,史從云也跟著哭起來,場面一度十分感人,潸然淚下。
秋日小雨令氛更加凄然,當日葬禮結(jié)束之后,幾個宗室的皇親要留下守陵,還有官家的幾個妃子,都需要在陵墓旁為官家守陵。
官家的幾個妃子他看了幾眼,都很年輕漂亮,畢竟立符皇后多是政治上的考慮,而這些愛妃才是真正以色術(shù)獲得官家寵愛的人。
她們的下場不會太好,在這守墓三年之后,很大可能會被圈居在皇宮的后苑為官家守節(jié)。
后苑可不是后宮的概念,皇宮中最北面的是坤寧宮,也就是皇后居住的宮殿,但其實坤寧宮后還有一片寬闊區(qū)域,就是后苑。
后苑用于給那些皇帝的妃子,皇帝臨幸過的女人居住,或者說囚禁吧,畢竟沒了地位和身份,日子肯定不好過。
上代皇帝的郭威的不少妃子女人都留在里面,比如曹彬的舅母。
而這些年輕女子等候她們的也是同樣的命運,等在目的守墓三年之后,就會被送到后苑,到死也出不來,畢竟這些女子都要為皇帝守節(jié)。
這些女子也不是什么年老色衰的,大多都是青春年少。
最小的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跟著大家一起哭還有些懵懂,好奇張望,完全不了解她后半生的悲慘命運,也不明白同行的女人們?yōu)槭裁纯薜媚敲幢瘋嗫唷?
她們可不是為官家哭得,而是為自己哭,不過小孩子還不懂吧。
陰雨綿綿中,史從云看著這數(shù)百年輕貌美的女子,覺得挺浪費的,年紀輕輕的,死了丈夫完全可以改嫁嘛,不過他可不敢亂說話,大家都看著他表現(xiàn)。
心想官家也是,平常看起威嚴正經(jīng)的人,背后居然好蘿莉這口,不過想來人都差不多吧,表面的光鮮亮麗是給人看的,背后總有不為人知的齷齪。
想到這點史從云頗有感觸,他就不同了,他就沒表面光鮮亮麗,背后齷齪,看上別人老婆都是直接搶的,就像他當初直接帶著大軍搶了周憲,反正是明著齷齪了.......
皇后則好太多,因為需要攝政,有許多大事需要她處理,皇后連替丈夫守墓都不必,符皇后還“傷心”的表示要為官家守墓,大臣們紛紛勸諫,太子年幼,朝中沒有皇后主持大局不行。
連史從云也帶頭下拜,領(lǐng)眾多武將勸諫皇后,以國事為重,回宮主持大局,官家泉下有知也會原諒的。
皇后按照老規(guī)矩,在眾人三次勸諫之后,三次拒絕之后,終于“勉為其難”的移駕回宮,接受百官朝賀,正式攝政。
而太子的登基儀式也十分倉促,郭宗訓(xùn)不過是個六周歲的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皇后一身華服,雍容華貴,白金相織的鳳袍將她襯托得格外美艷動人。
她一手拉著緊張張望的小皇子,一手平舉,讓跪拜的百官起身。
在她面前,武將為首的是殿前都點檢,秦王史從云;文官為首的是左仆射,判三司事李谷。
兩人恭敬恭敬朝賀,隨后史從云和李谷各自出列,念了一段朝賀詞,史從云的詞是周憲幫忙寫的,李谷自不用他擔心。
隨后領(lǐng)百官再拜,稱呼萬歲千歲。
之后符皇后巡捕,新君繼位,自明年開始,改元“彰武”,大赦天下。
聽到這個年號后,百官頓時一震,目光齊刷刷看向大殿最前方的年輕人史從云,因為大家都知道,這肯定是他干的,皇后看起來端莊漂亮,受百官膜拜,卻決定不了大事,真正左右朝局的還是史從云。
以史從云如今的威望和勢力,完全可以做什么“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但他卻依舊恭恭敬敬,對皇后恭恭敬敬,朝廷的規(guī)矩全部遵守,他都沒帶劍,除了把刀上殿,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僭越的地方。
以至于眾人都十分疑惑。
其實他們根本不了解史從云,這些對于古人來說很有面子和格調(diào)的待遇,什么可以穿鞋上朝,可以不用小步快走之類的虛名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他在乎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比如要調(diào)兵的招書,立即就有翰林學(xué)士起擬,讓他過目,隨后讓閭丘仲卿加樞密院的章送到皇后案頭,皇后就要盡快加璽印送到他手中。第二天,邵季就能帶著大軍出營。
至于平時對皇后恭恭敬敬的,時不時給她拜一拜什么的,對史從云來說完全沒問題,跪就跪嘛,又不要錢,只要她乖乖聽話就好。
反正跪女人對他來說沒任何心里壓力,大家互相跪嘛,多好。
但這些這個時代的人們是不理解的,所以不少人都覺得詫異。
登基之事,一直到下午,散朝時候百官已經(jīng)很疲累了,不少年紀大的官員差點站斷了腿。
但很多人還是向著魏仁浦,李谷圍靠過去,小心詢問:“相公,這年號是不是秦王的意思。”
魏仁浦一面走一面笑道:“諸位這是什么話,皇后攝政,這自然是皇后的意思。”
官員訕訕一笑,不好再問。
“相公,我等是真心求問啊。”
“相公莫要推諉,就透露一些吧,我等小官小吏,哪有相公這樣的機會,能知道內(nèi)朝廷辛秘,相公位高權(quán)重,是朝廷的股肱,社稷棟梁,隨便漏點口風也夠我們說道了,對吧。”
“對對對,相公說一些吧.......”眾人又圍著發(fā)問。
向來戇直的王樸見不慣他們這樣,哼了一聲道:“你們是怕了嗎?這有什么好問的!朝廷做什么決定,身為人臣的勉力執(zhí)行就是。”
有樞密院官員不服,陰陽怪氣說,“哼,王府尹常在京城,享著榮華富貴,說話自然痛快硬氣,不像我們要奔波南北,風餐露宿,話沒那么硬氣,只好低聲下氣求人口風。”
“你.......”王樸漲紅了臉,一下說到痛處,他是官家的幕僚,多數(shù)時候都是官家親征,他坐鎮(zhèn)開封府,而樞密院的官員經(jīng)常是要跟著大軍跑的,十分辛苦。
“好了好了,你們各自少說兩句,我給你們口風。”李谷開口,平息眾人的口角,也吸引大家的目光。
這次變化中,聰明人都知道李谷和秦王是站在一邊的,立馬豎起耳朵。
“彰武這個年號歷史上就有過類似的,漢末蜀漢昭烈帝劉備用過章武的年號,章武是古樂舞名,章者彰也,想必也有昭示武功,蕩平天下的意思。
不過也始終有遮掩,底氣不足之嫌,而且只用三年,劉備就死了.......”
有些急躁的官員忍不住,“李公,你就別說歷史了,這事我們不感興趣。”
“彰武,彰顯武德,蕩平四海,比起含含蓄蓄的章武,意思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而且這個年號確實是秦王提出的。”李谷道。
說到這,眾人安靜下來。
“這樣,秦王的心思就再明顯不過了,大家也務(wù)須太多擔心,各司其職吧,說不定還能名留青史呢;
自顯德元年起至今,秦王連年征伐,百戰(zhàn)百勝,連契丹人也不是敵手,我想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這從顯德到彰武,其實也是預(yù)料之中的事。”李谷停下腳步,認真的說。
眾人想了一會兒,紛紛點頭,確實,這是個彰武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
“彰武”,史從云緩緩寫下兩個端正的大字,字很大,但不好看,趙侍劍就很看不殺他的書法。
“你懂什么,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殺氣,懂嗎。”
這是他給這個國家的新年號,也是代表著他的時代的年號——彰武。
一個年號基本可以代表統(tǒng)治者的意志,國家的方向等等。
如李淵建立唐朝之后,改元“武德”,就是希望從武功轉(zhuǎn)向德政,從征伐天下轉(zhuǎn)向安邦定國。
諸葛亮在劉備死后改元“建興”,也基本表明蜀國之后的國策。
官家繼位之后改元“顯德”,而今是顯德六年,看得出官家才繼位時候朝中人心不服,國內(nèi)人心浮動,官家想以仁德安撫地方百姓,安撫百官。
而現(xiàn)在,在想德六年,史從云將國號改成了彰武,他的野心,擴張的欲望,都凝結(jié)在這兩個字中。
趙侍劍不服他的說法寫了一遍,看起來更好看,但果然沒有他寫的有殺氣,大概是他的很大,趙侍劍太俊秀。
“皇后怎么看?”趙侍劍問。
“她很聽話。”史從云答非所問,“家里的錢怎么比我想的多。”
“你以為他們只賄賂你嗎,還有不少貴胄女眷走我和六妹,周姐姐這邊的路子,我們都放在府庫里了。”趙侍劍頗為得意的道,微微翹起好看的下巴,像是向他邀功。
史從云哈哈大笑,“辛苦幾位了,我定會努力把你們伺候好!”
.......
冬天說來就來,大梁的第一場雪來的很快,而且不知不覺,史從云一大早起來的時候北方小院里已經(jīng)是一層淺淺的積雪。
這些天他忙得腳不沾地,多數(shù)都是在核定對將士們的獎賞。
李谷度支司的人過來從史從云府邸的后門拉錢貨,史從云也不白讓他們拉,而是讓他們寫下欠條的。
經(jīng)戶部司,度支司連續(xù)幾天的盤算,加上終于不斷的節(jié)省和克扣,終于弄出一個靠譜的獎賞方案,在賞賜禁軍將士和之后,還能給國庫留下二十三萬貫的應(yīng)急錢。
不過這掏空了史從云的私人小倉庫,同時也節(jié)儉到連官家墳頭的石雕也要縮減。
史從云心里愧疚,只能派范質(zhì)去給官家燒香道歉,并保證等周轉(zhuǎn)過來之后定會補上,這關(guān)如果過不去,不把出征的十萬將士安排好,怕激起兵變。
史從云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方便而輕松的辦法賞賜將士,那就是繳獲契丹人大量的鎧具,馬匹,馬鞍,營帳,兵器等,這些東西都很值錢,如不上交發(fā)給士兵們拿起換錢財貨物他們肯定愿意。
但他不肯,咬牙也要把這批鎧具甲胄,馬匹營帳全收繳上來,因為不收繳,這些東西要么流落到地方武裝,如豪強大族,節(jié)度使手中,要么流落敵國,往后還是他的大麻煩。
他已經(jīng)寫出了彰武兩個大字,這些東西都不能落入敵手,咬牙也要收回。
而此時不只國家內(nèi)部的困難,李重進的事還沒有結(jié)果,邵季和郭廷謂還沒帶來確切的消息。
彰武兩個寫起來很簡單,但開頭就讓他焦頭爛額,萬事開頭難,彰武的第一年注定是一道難關(guān)吧,史從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