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少年跟個門神似的坐在劍林門口,少女好像並沒半點意外,只是看到他那副柔柔弱弱跟小女子一樣的神色,少女就莫名其妙有些怒火。
她腳步踉蹌走到少年身前,怒道,“單項明,你好歹也是他青葉劍仙的大弟子,怎麼跟個女人似的,丟不丟人,不敢練劍也就算了,一身晦氣的坐在這兒,算怎麼回事?怎麼,看著我的武道境界一日千里,嫉妒了?”
單項明一臉幽怨,搖頭道,“嫉妒啥啊,師妹你的境界蹭蹭的往上漲,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少女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一張竹椅上,冷哼一聲,“看你這一臉晦氣的,有半點高興的樣子?”
少年只得一臉無奈,擡手搓了搓臉頰,擠出一抹笑容,“我就是想,你纔開始練劍,就這麼苦,這要是到了師父他老人家說的那道心關,得多難……”
他想了想,猶豫道,“這些時日我琢磨了點事,說出來師妹你可不準給我翻臉啊,其實你不用這麼拼命練劍的,倒不是沒必要,就像師父說的,咱們年紀還小,不用急著在武道上耗盡心力,畢竟歲月悠悠,從來都不會等人,年小的時候,想著長大,可長大後,纔會發現那麼多的少年意氣都沒了……”
少女斜瞥了少年一眼。
單項明微微頓了頓,嚥了口唾沫,見少女沒有動怒的跡象,訕訕一笑,“這都是我自個兒瞎琢磨出來的,說的有些亂七八糟,師妹你要是不想聽,那就算了。”
少女出乎意料的點點頭,“你說。”
單項明如釋重負,輕聲道,“那我就說簡單點……”
少女怒道,“直接說,別婆婆媽媽的。”
單項明一臉的冤枉,“師父經常說,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朝氣,如那春日和煦日光,如那青山綠水,如那草長鶯飛,而不應該老氣橫霜,不要說師父,就是他也絕對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少女看向單項明。
後者縮了縮脖子,“嗯,你家楚公子,想來更希望你慢慢的走,之前師父離開前,給我說了一個字,穩。說是慢而有序,心境不急,纔是穩,只有穩住了,將來的見面,纔會盡善盡美,不然極有可能,眼下的歲月在無意識中不告而別,消失不見,將來急匆匆的期盼相遇,也會留下愧疚遺憾。”
單項明縮了縮脖子,只是他遲疑許久,還是挺起胸膛,一本正經道,“行吧,就算不管你那楚公子怎麼想的,反正我單項明,不想看著你這樣,我就是很傷心,咋了。”
少女眉毛一挑,笑道:“行啊,長本事了!”
單項明硬著頭皮道,“我本事原本就不小。”
少女扯了扯嘴角。
少女思緒悠悠,其實她是知道的,在許久之前,她就有一種冥冥的感應,自己跟公子之間,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牽連,甚至於那份牽連,給她一種焦躁的憂慮感。
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
她硃紅的命是公子給的,那她這輩子都願意爲公子做任何事,之前這樣,現在這樣,以後也永遠這樣。
硃紅深吸了口氣,臉頰有些不自然,身體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下,是神魂深處如劍鋒劃過的疼痛。
單項明不知道少女在想什麼,只是看著那個纖細身影,有些心疼,實在是提不起平日針鋒相對的那份氣力,“師父說讓你放心,在你之前,他會親自去青雲閣走一遭,若是你跟你家楚公子之間有什麼善緣之外的意外,師父會幫你儘量斬斷,只不過有些事情師父若做不到,你也不必怪罪師父,更不必怪罪自己,因爲每個人都有有心無力時,只要不是真正的絕望,便有機會絕處逢生。”
硃紅破天荒點了點頭,默默起身,擡頭看了眼天。
在她眼中,好似整個天穹,都在自己眼中。
單項明只是坐在原地,怔怔看著那個擡頭望天的少女。
這一刻,他覺得她竟是如此的遙不可及,高不可攀。
少女突然低下頭,看向少年,驀然一笑,哪怕臉色慘白,也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驚心動魄的美,然後在少年呆愣之際,硃紅笑道,“聽說在咱們山莊西邊五十里,有一座小天山?”
單項明這纔回過神來,坐直身,點頭道,“好像是。”
硃紅笑瞇起眼,她以前聽尉遲恭那便宜師傅提起過,那座小天山,好像大有來歷,便說道,“我想去那邊看看,你陪我去?”
單項明趕忙點頭,站起身,滿臉笑意。
只是他覺得這樣好像有些不太對,便趕繃緊臉,只是挺起胸膛,好像在說沒問題。
可惜硃紅已經向山莊外走去,頭也沒回。
單項明猶豫了一下,“師妹,等等我啊。”
單項明跟在少女身後,並不知道少女眉眼彎彎,滿臉笑意,因爲她始終記得,今天是自己跟公子相遇的第一千一百一十一天,一如既往,相見如初,而那座小天山,那個便宜師父說就叫‘如初’。
……
……
摺疊秘境,楚天跟邋遢老人緩緩而行。
一路上老人可是笑開了懷,原本還以爲只是最爲尋常的摺疊空間,不料竟是一座寶山,不要說四處尋找機緣,眼下可不是彎腰就能撿著寶的光景,甚至一路走來,讓老人都有些手軟,不說平日極難見著的天材地寶,光說天地之間這份濃郁的靈韻氣運,就足夠讓人不虛此行。
在一條靈韻並不算濃郁的山林間,邋遢老人跟楚天說,他們此行的收穫已足夠多了,接下來要先緩一緩,不然一旦等到自己周身的那份氣運凝集實質,可就真是萬事皆休了,因爲眼下光景,若說他們還只是屬於渾水摸魚,一旦拿到手的機緣夠多,就很難繼續隱匿身形,到時候就等於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楚天覺得在理,見好就收,才能細水長流,漁翁得利,之後便跟老人一起在山林間的一條溪澗旁閉目養神。
老人有些唏噓,說這樣的光景,也就自己年輕那會剛剛得到第一份武道機緣的時候有過,在那之後,隨著走過的路越來越多,那份萬丈豪情般的意氣,就被消磨的愈加厲害,真是沒想到,這輩子還真能見著破境的機會。
楚天點頭道,“可不是,武道登高,實際上跟凡夫俗子過日子一個道理,都有那酸甜苦辣,有心路上的忐忑坎坷,關鍵就看自己熬不熬的過去,熬過去之後,又分如何熬過去的。”
邋遢老人第一次嘖嘖出聲,看向楚天的目光帶著一絲的讚許,笑道,“看來楚小友年紀不大,走過的山河真不少啊,不然一路上,是不可能有那麼些痛徹心扉的感悟的。”
楚天扯了扯嘴角,痛徹心扉,真他孃的是個好詞。
楚天問道,“老哥這一次若是能從此地安然出去,有什麼打算,真的去青雲閣去看看?”
邋遢老人點頭道,“去,必須得去,用市井百姓的話,打鐵要趁熱,老哥我要是能出去,好不容易積攢了一身氣象,可不得趁勢賣個高價錢,不然等到以後,後悔都沒地方去。”
邋遢老人仰臥在一塊巨大的平滑青石上,哼著一首楚天也聽不懂的曲子,他突然一個翻身,“真是難得遇著小友你這麼個忘年之交,也難得有當下的這份心性,便跟你多說些,當然,你也可以當成老哥我的胡說八道。”
楚天笑著點頭。
邋遢老人便先想了想,然後悠悠說道,“當初我年輕那會,說真的,只是市井巷弄的潑皮無賴,不過一次偶然的機會,遇著了一位負笈遊學的年輕人,便想著嚇一嚇他,然後那年輕人也耿直,說他身上一分錢財也沒有,就幾本書卷,便給了我一本,是一些山鬼精怪的志怪典籍,我恰巧認識些字,就沒事翻看起來,後來就心想自己要是也去了那些遠離人間的幽隱山林,是不是也能碰著一兩個神仙高人,就是所謂的武道強者,然後一下子被人看中是武道奇才,收爲弟子,學習那些如同神仙術法一樣的玄妙神通……”
老人瞇起雙眸,似乎在回想當年往事,輕聲道,“還真別說,就真讓我遇著了一份天大機緣,當初我可不是在山野中跋山涉水了大半年,面黃肌瘦,飢腸轆轆,眼看就沒半點氣力,結果在一條水瀑下,發現了一位前輩的坐化之地,後來就得了那份傳承。”
“在那之後三年,我纔回去,結果發現在當初遇著那個年輕人的地方,多了一棟破敗茅屋,那人正坐在屋檐下笑著向我招手,後來他跟我說了其中因果原由,即便我已經走了過來,現在想想仍是覺得背脊發涼。”
楚天微微皺眉,不曉得這老傢伙跟自己扯這些幹啥,只是閒來無事,權且當做打發時間了,便聽老人繼續道,“那年輕人說,當初我跟他相遇,純屬一個意外,但是之後的事情,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因爲他從未想到,我能活著回到那裡。”
楚天皺眉道,“什麼意思?”
老人呵呵一笑,“那個年輕人,也就是我後來的師尊,說當初意外遇著我之後,因爲收下了那本書卷,便破例起了一份收徒的心思,恰巧,我誤打誤撞的成功了,只是其中坎坷,不足爲外人道。”
楚天自然聽說過,一些隱士高人收取子弟的苛刻條件,不止是武道天資,更注重心性上的考驗。
邋遢老人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滿臉笑意道,“師尊當初跟我說,我過的第一關,就是對他一個凡俗之人的憐憫之心,第二關,便是對那本書的不捨之意,第三關,便是一路跋山涉水能按照他冥冥中的引導,走到那座洞府遺蹟,第四關,是面對那些機緣的引誘,最終依照內心做了抉擇,第五關,是返回的路上,面對一場意外的山河波折,在憐憫之外,在不清楚原由之前,沒有多管閒事,第六關,是我自己面對必死境地時,最終沒有爲了茍延殘喘而低頭……”
楚天聽得目瞪口呆。
老人說著那些往事,饒是楚天走過了千萬裡山河,見慣了風雲詭譎和人心險惡,也忍不住背脊發涼。
邋遢老人卻滿臉得意,“很幸運,其中有一些試探和考驗,我都是誤打誤撞纔過去的。”
楚天想了想,“老哥爲何會跟我說這些?”
老人自然清楚楚天心中所想,笑瞇瞇道,“自然不全然是因爲那一句楚小友,什麼忘年之交,而是我看的出來,你跟我有些類似經歷。”
楚天沉默不語,邋遢老人哈哈一笑,“不用多想,我也就是一路上心性被磨損的厲害,突然看到點希望,就把當年的陳年舊事翻出來曬曬太陽。”
老人揉了揉鼻子,訕訕笑道,“說來慚愧,其實我這些年能撐下來,也就是你說的熬過來,最重要的就是當年僅有一面之緣的那個師父,臨走前跟我說了一句話。”
楚天問道,“最後一甲子,曲在直中明?”
老人點頭道,“可不是,就是那麼一絲希望,不然我驚覺道人,可就真的是死貧道了。”
楚天取出兩壺靈酒,在手中輕輕晃了晃,老人眼睛一亮,點頭道,“厲害!”
楚天翻了個白眼。
老人嘿嘿笑道,“楚小友你這表情就不太行了,真不是老哥我跟你吹,就我那些金玉良言,別人莫說一壺酒,就是再來十倍百倍,我都懶得說一個字。”
楚天抱拳道,“聽老哥一席話,真是醍醐灌頂。”
老人笑著擺手,“小事小事,相逢即是緣。”
然後楚天就看到邋遢老人慢慢站起身,瞇眼眺望山河,一手拎酒,一手在空中緩緩拂過,有一道道山水靈紋緩緩浮現,如老人數百年的心路歷程,崎嶇不平。
老人深吸了口氣,開始吐納。
楚天正要擡起手,跟老人對空碰杯而飲,驀然睜大眼睛。
只見老人周身,那一道道心路般的靈紋烙印,如人間萬千燈火,緩緩攢聚。
再然後,整座天地驀然靈韻激盪,氣運橫流。
轉瞬之際,老人體內氣機迅猛遊曳,空中如有春雷滾動。
雷響之際,說是在神橋頓滯百年的老人,一步踏足丹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