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守備太監(jiān)高默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耀武揚威的張狂道,全不敢輕舉妄動。號稱知兵的他,在被尹凡輕易戳破尿泡般的謊話后,已是原形畢露,只能在太極養(yǎng)老,如今面對如此至關緊要之事時,他已是六神無主。
而高默羅是現在太極城中的最高長官,其余人盡皆不在,而握有軍權最多的,便是天麟黨新秀魏菊刀。
他一把揪住魏菊刀的衣襟:“憲之賢侄,現今蟻賊有十萬余眾,我等該如何處之?我們太極城固然是大城,奈何兵微將寡,怕是沒法與聲勢浩大的蟻賊抗衡啊。”
魏菊刀蹙眉:“守備之意,是要向那張狂道投降?圣上信賴于你,不但未因你導致惡魔城兵敗大家責罰,反倒給你謀出后路,你卻如此報恩君父,當很是……”他搖搖頭,嘆息不已。
高默羅老臉一紅,欲要反駁,卻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一群太極的文武官員聚集在城墻上,都只能看著龐大如海洋般的密密麻麻的流民,望洋興嘆。
小福王朱晨東恐懼地與他們一同站著,但他很快咬咬牙站在城墻前面,瞥向張狂道,牙齒上下劇烈敲著回應:“至尊王張狂道是嗎?我是福王世子,在太極城里我說了算。”
張狂道大笑:“哦?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福王,我早就聽說過了。”
朱晨東面露喜色,心想自己竟然在蟻賊中有點名氣,看來不戰(zhàn)而退人之兵應該有戲,便強行壯膽道:“我知至尊王遠道而來,且將士們饑腸轆轆,都很不容易,但雙方打打殺殺未免傷了和氣。何況我們有堅城壁壘,你們有十萬之眾,雙方廝殺得難解難分的話,定然會損失大量部眾。
至尊王體恤士卒,仁德慈恩,定然會心生憐憫。不若我們各退一步,由我們出資五十萬兩白銀,再贈給米糧一千石,就算慰勞諸位長途跋涉之苦。然后張狂道大王退兵,如何?”
城中人盡皆頷首,覺得不愧是天子親眷,竟能想出如此妙法,換做他們都沒膽量上前吆喝,而那些泥腿子蟻賊,在看到如此巨款后,必然會老老實實退兵吧?
張狂道捧腹狂笑,伸刀一指朱晨東肥肥白白的臉,對后方的驕兵悍將道:“那廝就是朱晨東呢,他家爹爹老福王家資數千萬,在領地里刮地三尺,民脂民膏盡入其囊中。現在這廝就在太極城里,我料想若破城,擄得此子,必能搞到千萬兩白銀!你們說,這一票,干不干?”
“干!干!干!”所有蟻賊的眼睛都綠了,兇狠地看向朱晨東,如同磨刀霍霍向豬羊的屠夫。
張狂道瞧著面如土色的朱晨東,愈發(fā)得意,一腳踢翻腳下的一塊石頭,啐一口唾沫道:“福王?有趣。李自成那廝與我會晤時,曾說其對天下第二豪族的悠然神往,他說他做夢都想沖到你家宅子里,將所有財富一卷而空,然后將肥肥胖胖的福王父子烹煮成一鍋肉羹,名字叫做——福祿宴,哈哈!”
十萬蟻賊轟然大笑,震撼太極,令所有人都心驚膽寒。
朱晨東腿都軟了,險些當眾出丑,只得怏怏退回,甚至不敢放句狠話,唯恐真的破城后被朱晨東抓去凌虐。
“該死的蟻賊。”他垂頭喪氣地咒罵
著,與一群臉色煞白的官員一同站著。
沒多時,去擂鼓聚將的魏菊刀就回來了,神色平靜得像是從未目睹在城外站著的十萬眾蟻賊一般,如同狂暴海嘯前的風平浪靜。
“史大人,尚能守否?” 太極中有官爵者紛紛上前,眼巴巴的問候昨日還是小人物的小小守備。
披甲歸來的魏菊刀,卻是勃然暴怒,一把揪住高默羅的衣領,腰間甲子劍霍然出鞘,目中簡直要噴出火來,惡狠狠咆哮:“高默羅!你禍國殃民!說,太極城常備守兵,不該是有兩萬余嗎?再加上眾多衙門的差役私兵,起碼能有三萬眾,雖與蟻賊數量有差距,但他們多半都是普通百姓,我們依然能守住。”
“可現在,你他娘的給我看看!”魏菊刀將一卷點兵冊重重摔在高默羅的臉上,手中的劍器險些就要砍翻眼前的閹黨雜碎,“怎么只有五千老弱病殘!”
高默羅哆哆嗦嗦的不敢回應,但很快就有太極東廠的太監(jiān)將他擋在身后,免得震怒的魏菊刀將其直接殺死。 щшш ◆ttκΛ n ◆c o
“吃空餉罷了,太極本就是陪都,加上多少年來安穩(wěn)得很,誰會在意軍隊?有三萬名額的士卒,但實際只有一萬余人在職,其他人都是隨便填的名字。此事為太極官場通例,在大明朝全國都比比皆是,我想縱然你盧家軍一系,也定然是有的。”高默羅唯恐魏菊刀發(fā)飆,直接將他斬殺在城墻上,捂著臉凄厲地道。
魏菊刀卻是一口濃痰吐在他臉上:“閹黨!盧鬼神元首焉有你想得這般無恥之尤,休要小人之心測君子之腹。你說有一萬余,那怎么現在只有五千?”
高默羅怨毒地瞥著他:“你以為誰都有膽量保家衛(wèi)國?多半都逃了……”
魏菊刀只覺得一身熱血冷卻,任誰也覺得氣餒,未戰(zhàn)先怯不說,竟為保命將整座太極城百姓棄之不顧,著實可恨。
“不戰(zhàn)而逃,是為逃兵,當斬!”他大怒咆哮,吩咐下去,“將所有士卒登記在冊,然后令他們去城中按照記錄搜尋,給我將那些逃兵統統捉來。就算沒法找全,也抓數百來,我要在太極城墻上祭旗,誓與張狂道決一死戰(zhàn)!”
魏菊刀怒極,神情酷厲,赫然有股悍將之風。
他披甲持劍,找到在城墻一角渾身汗?jié)竦闹斐繓|,淡淡道:“福王世子,現今張狂道誓要擒你,太極城一役成敗,已是事關你的生死,可愿捐些銀兩懸賞,賑濟流民,獎掖士卒,激起大家同仇敵愾之氣?”
“史將軍,真的能拒敵于太極城下嗎?”朱晨東扯住他的衣襟,哭哭啼啼得像被搶走糖葫蘆的孩子。
魏菊刀嘆息:“世子殿下勿憂,張狂道看似來勢洶洶,但他先前是在無錫就撫,被嚴密監(jiān)控,根本沒有機會囤積軍糧。而那時,他也就只有兩萬余眾,現在他洶洶而至,卻是在用兩萬人的口糧供養(yǎng)十萬人,雖貌似洶涌,卻一觸即潰。何況我們有城墻,他們缺乏攻城器械,守備極其有利。”
“可惜沒來得及堅壁清野,否則只要支撐三五日,蟻賊必潰。”他幽幽道,懊惱至極,暗恨那些招撫的蠢貨窩囊無用,竟放張狂道再起,簡直等同猛虎出籠,其必噬人。
“按照將
軍意思便是,我愿將隨身攜帶的……五十萬兩都繳納給您。”朱晨東眼珠骨碌一轉,卻沒有將身家的兩百萬銀兩都拿出,而是將在城墻上許諾的數字說出。
事到臨頭,他依然吝嗇。此事正如正牌歷史上福王府被攻破,圓滾滾的福王被燒煮成福祿宴上的一道人肉大餐,而其家中被搜索出的巨富,令李自成百萬眾揮霍一年都沒花完,而先前大昌召集群臣國戚,央求他們能捐款救國時,老福王只捐出了數千兩……
……
“我們與張狂道有舊,可嘗試與其接洽,放我等出城。”陳方格道,憂慮地看著城外黑壓壓的衣衫襤褸之人,說是蟻賊,其實都是被裹挾著的流民罷了。
尹凡一嘆,沒有接話茬:“江南水災,海潮侵襲福建,淹沒無數良田,以后也會因海水浸沒變成鹽堿地,十數年里再沒法種水稻了。張狂道正是瞅準天災,誘騙閩人入伙……福建官員,盡皆是酒囊飯袋,死不足惜!”
蟻賊的練兵何等殘酷,皆都是十人上疆場,活者一人為精銳,靠的便是在生死邊緣的斗志篩選,也全不練兵,只按照殺戮來淘汰。那些百姓,多半都要變成張狂道的炮灰,但他們卻也沒半點辦法,因為一旦張狂道停止發(fā)放軍糧,他們中的多半都要活生生餓死。
“我們也是得利者。”愛麗絲冷冰冰的俏臉上也有一抹憫然,“現在福建流民廉價得很,與奴隸無異,我們的海船正一批批地將他們送到臺灣墾荒,所付出的財富與先前比已大為降低,而且閩人也愿意投奔我們了。”
尹凡頷首,也只能道:“那就加緊吧,臺灣極大,已能裝得下閩南百姓。經營南洋將來也在我們的計劃日程上,要統治一地,移民才是王道。何況若從北疆發(fā)流民過去,要走海運,海上瘟疫頻發(fā),死難者便起碼有兩成,而北人對臺灣水土不服,又會在墾荒時被瘴氣毒蟲所害,所以閩人最佳。”
昔年,鄭芝龍為殖民臺灣,將其改造為海賊老巢,也是從閩南運輸了數十萬百姓去墾荒,自此奠定了臺灣繁榮。
“太極之圍,說明大明朝已是在危險邊緣了。”尹凡遺憾地搖搖頭,“太極是陪都,且絕不同于鳳陽,朱元璋就葬在這里,是太祖墳,按照風水學說牽扯到明朝龍脈。而鳳陽只是朱元璋的祖輩罷了,無關緊要。張狂道已是放肆到膽敢攻打太極,說明局面已是失控了。”
“風雨欲來,我倒沒想到,自我崛起,大明朝衰落得如此之快……”尹凡初聞張狂道竟敢侵犯太極,簡直驚駭,但想想卻也了然。
明朝數番傾盡國力來攻惡魔城,卻折戟沉沙,折掉了洪承疇的洪兵精銳,賠掉了曹文詔的關寧鐵騎,也令左良玉元氣重創(chuàng),名震天下的名將紛紛落敗,已使得明朝的能戰(zhàn)之兵大為縮水,大大加速了明朝武功的衰敗。
再加上尹凡統一北疆,雖安穩(wěn)了局勢,卻是將所有蟻賊都驅到了江南一面,逼得他們禍害了供應明朝錢糧的富庶省份,同樣使得明朝國力劇烈衰退。可以說,尹凡便是大明朝衰微的罪魁禍首!
“篡國的滋味……真是復雜啊。”尹凡淡淡笑笑,只是望著如畫江山,與太極城的金戈鐵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