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一落千丈,對國社的聲勢打擊簡直致命。
尤其是在太極出現此等事情,他們突然從衣著光鮮的儒家學子,變成人人喊打,被異樣眼神盯緊的罪犯,簡直令人沒法接受。
在《救民實錄》中明確記載著王大囿的筆錄——國社中猶有他們的余孽,從未被揪出,而他也顧惜江湖俠義,不肯說破,這就使得大家都知曉國社中有些殺人劫匪、采花淫賊、偷竊大盜,卻隱藏極深,未曾被人識破。
過街老鼠!
這便是國社眾人連續數日在太極城中受到的感覺,甚至有人在逛青樓時被舞姬警惕盯著,唯恐他盜走人家的鑲金玉佩,只因他長得有些賊眉鼠眼,此事傳出又淪為笑柄。
事情愈演愈烈,口誅筆伐者無數,加上本來國社就性喜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別人,樹敵極多,現在被踩在腳下,被揪住小辮子,當然得往死里踐踏,許多對國社心存不滿者紛紛自發搖旗吶喊,使得國社越發有風雨欲來之感。
張毅暴怒的看向顧靜籌,心中忿恨至極。在周延儒即將復相的前夕,鬧得如此沸沸揚揚,壞盡了他的名聲,讓張毅從即將身居江湖掌控廟堂的美夢中驚醒,變成人人唾棄的賊頭,何等可惡。若是令復相橫生枝節,那必將毀掉他的仕途,此舉簡直令張毅閹了顧靜籌的心都有了。
但他依然強硬平復心情,帶著一絲不可察的慍怒道:“辟疆,《玄奧紀實》近來屢屢有文章問世,每出驚世駭俗之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我知曉你為經營他付出許多心血,但是,據我所知福王世子已決意與我們分道揚鑣,撤走了所有資助,現今是誰在支撐著你一期期地刊印?”
顧靜籌小心翼翼的瞥他一眼,道:“是牧齋先生,我們一拍即合,都決意與惡魔城那群重商輕儒的混蛋斗到底……”
他正欲侃侃而談,在道義正統上言明自己的態度與屁股。
但張毅卻冷冷地打斷他:“你接下來要說的那些,別忘了是誰教給你的。那么按照你的說法,就是錢謙益攛掇你做的?很好,天麟黨想拿我國社當槍使,有意思。你與那一手促成織工工會的王天廈結仇了?”
顧靜籌汗如雨下:“牧齋先生一片赤誠,不像是意有所圖。何況我雖與王天廈不睦,但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們玄奧紀實就已是與救民實錄斗得不可開交,此事雖為引子,實則無關大雅啊。”他徑直推卸責任,雖說言之鑿鑿,但依舊惹來一群人輕蔑眼神。
張毅也懶得理他,咀嚼著兩個名字來回踱步:“王天廈,錢謙益……惡魔城,天麟黨,皆都是龐然大物,須得有所取舍。舍得,有舍才有得。”
張毅身旁的張墨淡淡道:“乾度所言甚是,我們現今亟需天麟黨為復相助力,錢謙益雖趁我之危,卻也只能忍下。反倒是惡魔城來勢洶洶,大有一桿子將我們打死的意思,須得加緊應付。”
“大兄可有計策?”
張毅嘆息。
張墨搖搖頭,澀然苦笑:“我只懂得詩詞歌賦與琴棋書畫,素不懂此中底細,就不獻丑了。”
顧靜籌眼里卻有一絲異芒閃爍,躬身請道:“社長,現在雖是危急存亡之時,卻也是我等翻身之機。惡魔城赤膊上陣,《救民實錄》來勢洶洶,與我們撕破臉皮,卻完全能推諉成惡魔城說謊,蠱惑百姓,實是為報復我們。只要將其也扯到泥潭中來,大家一起狗咬狗……咳咳,互相口水仗,它自然會喪失輿論優勢。”
張毅眼前一亮,登時對顧靜籌刮目相看,他素來覺得這小子只懂得吟詩逛青樓,沒曾想竟有政爭天賦。如此斗法,周延儒曾與張毅講解過,因為這正是使得周延儒不甘敗北,被溫子丹逐出內閣的伎倆——一切紛爭,都推給黨爭。
御史諍諫大昌:溫子丹媚上,身為內閣首輔沒有治國方略。溫子丹說此人實是魏忠賢余孽,大昌勃然大怒,直接趕回老家。
群臣提上證據,上奏章彈劾溫子丹以權謀私,在家鄉大肆圈地與民爭利,溫子丹說他們是周黨羽翼,不甘落敗,大昌同樣對其既往不咎,反倒是上奏者統統獲罪。
“做得甚好,你即刻著手準備,再令人刺激下惡魔城,務必觸怒他們,將水攪渾。”張毅即刻吩咐著,又突然想到一事,嘴角露出傲然笑容,“若能將《救民實錄》偽善的一面公布于眾,記你大功。我也會令大家助你,撿一些暗諷罵人的話,最好針對尹凡著手,勿要理會輿論。”
顧靜籌大喜,只要能有張毅援手,江南才子精英們戮力同心,應付惡魔城的一家小小報社有何難度?
只是數日后,太極城人便是驚訝發現,《玄奧紀實》突然銷量暴漲,且從周刊變成半周刊,又成為了雙日刊,最終赫然成為日報了。在他們目瞪口呆時,陳方格卻收手了,不再購置玄奧紀實的報紙。
太極人圖著新鮮,連續三日都買來看了,卻失望發現除掉一些陳詞濫調的諷刺嘲笑,依然一如既往地空洞。誰會去看通篇花樣罵人的文章?銷量瞬時崩潰,無數報紙擠壓在國社倉庫中,令他們一籌莫展。
但國社眾人卻依然無動于衷,因為他們知曉,只要《救民實錄》愿意加入到這場口水仗中,與他們大打出手,那么很快他們就能借助救民實錄的熱度東山再起,最不濟也能取悅大昌,以表忠心,博得政治資本。想必大昌極愿看到尹凡在引以為傲的領域中吃癟。
“相信那尹凡一定是暴跳如雷了。”張毅已備好慶功宴,只待《救民實錄》的發行日一到,就在太極城中最繁華的酒樓豪飲至天亮。
顧靜籌的眼里有一抹惡毒,微微笑笑:“他一定是如芒在背,被我們駁斥得七竅生煙了。救民實錄既是尹凡喉舌,豈能不捍衛自家主子?這也是他們向自家主人搖尾獻媚的最佳時機,誰都不會錯過的。我真想盡早看到尹凡的精彩表情啊。”
尹凡隨意
將《玄奧紀實》丟在圓桌上,平平淡淡地繼續翻閱一本厚文書,給惡魔城內務批示。
“都火燒眉毛了,那些該死的酸儒蹬鼻上臉,你還依然無動于衷?”在第三回被柳如是將提著雙火銃的紅媚拉回后,后者無力且無奈地瞥著尹凡,坐在他身旁,趴在圓桌上,顯露出修長窈窕的絕美身姿。
尹凡微微失神,隨即收斂眼光,淡淡笑笑:“他們上躥下跳,無非是要將水攪渾,但我素來脾氣好,總能冷眼看待。百姓雖易煽動,但若是像國社那樣太瞧不起民眾,將他們都當成傻子,未免就小覷別人了。人,總歸有自我判斷的,此事早有公論,只要我們穩穩站住腳跟,就沒人能撼動。”
“明日的《救民實錄》上難道會公布那王大囿的罪行證據?強有力的鐵證一定能狠狠擊敗國社,出一口氣。”紅媚揮舞著粉拳,但明眸皓齒,美艷養眼,沒有半點煞氣。
尹凡大笑:“怎可能。王大囿是我胡編亂扯的,是我蹲茅坑時拍腦袋想出來的虛構人物,你讓我從哪里給他找點罪證來?實在強人所難。”
紅媚目瞪口呆:“但……但是救民實錄不是素來標榜用事實說話嗎?怎能憑空捏造出來?”
尹凡攤攤手,饒有興致的看著她滿臉的錯愕,盯得紅媚白膩俏臉上紅霞騰起才輕笑著解釋:“正因為是老實人,從來不打誑語,一輩子說慣了真話,所以偶爾摻句假的,才必然會被信以為真。你覺得《救民實錄》作為我手里最快的殺人不見血之刀,就只能給我賺點小錢?誅殺國社,非它莫屬。”
陳方格插嘴道:“元首為扶植《救民實錄》,在惡魔城最缺錢時,就毅然撥款將油墨技術革新,又在必然賠本的情勢下堅決依賴商路往江南傳播,耗費無數精力財富,才令《救民實錄》成為掌控輿論的神器。此前不用,是因為能用軍隊解決的都是小事,根本無需展露隱藏手段,現今才是牛刀小試。”
“你們騙人,難道不會被戳穿嗎?”紅媚緊蹙著娥眉,依然難以置信。
尹凡聳聳肩膀:“《救民實錄》可是官方報紙,自‘王大囿’從我筆尖上誕生后,李航道已為其秘密督造了出生檔案,宋獻策為他書寫了畢生經歷,史特郎葛用死刑犯的尸體為他建造了墳墓。他從出生到流亡,再到犯下累累罪行,皆都有人證物證,甚至有正牌墳墓,墓穴中有尸骨……你說他存在否?”
紅媚登時說不出話來,能動用如此規模的恐怖勢力造假,根本沒法找出破綻,何況也絕沒人膽敢冒著與惡魔城翻臉的風險,去一窺究竟。
“至于明日,我們有何隱藏手段,你且看便知。”尹凡故作神秘地笑。
待得雄雞報曉,紅媚就急匆匆地溜出客棧,趕在尹凡他們早飯前,便興高采烈地拿著報紙回來了,拉住柳如是的小手:“我不識字,如是念給我聽。我倒要瞧瞧,救民實錄能跟玄奧紀實天雷勾地火到什么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