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姜杜白還沒有回家,他空著肚子,并且吹了一個下午的冷風,頭腦有些昏沉,思緒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想,他不能消沉,現(xiàn)實并不允許。
姜杜白有些自嘲,上輩子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的失敗、走過的彎路,哪個不比現(xiàn)在的情況嚴重?想不到人變小了,智商也退化了,若是讓小家伙知道,還不一定怎么笑話他呢。
他把衣領(lǐng)束起來,遮住被凍得通紅的臉頰,不管不顧在外面待了半天,完全不像他一貫的作風,也不知道段真在家里有沒有擔心。
王師傅面館離家不遠,但姜杜白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往四周看,全是一些陌生的建筑,街頭走動的大人偶爾會好奇地看他幾眼,不過自始至終沒有人過來詢問。
前邊有一個煎餅攤子,攤主手法熟練地把面糊倒上,拿著竹編畫圈攤煎餅,誘人的香味傳到鼻子里,姜杜白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起來,他這才感覺到餓了,順著原路往回走,一邊拿出手機給段真打了一個電話。
沒響幾聲,電話就被接起,對面?zhèn)鱽硪粋€氣喘吁吁的聲音:“小叔叔!”
“出門了?怎么喘成這樣?”
“去王嬸家了?!倍握姘咽掷锬玫募t繩子放到桌上,平息了一下呼吸,“小叔叔,你什么時候回來啊?”
“正在路上?!苯虐捉忉專较蚋泻芎茫瑧{借著不錯的記憶力,七拐八拐還真讓他看見了學校高揚的紅旗。
“你今天想吃什么,我順路買回去。”
“家里還有胡蘿卜,我們可以炒胡蘿卜吃?!币郧霸谘闵酱?,村民只種大塊頭的紅蘿卜,還是到了鎮(zhèn)上,段真才知道有胡蘿卜這種東西。
“你還真是兔子啊?!苯虐兹滩蛔⌒Τ雎晛?,他心里突然就明朗了起來,“戴兔子帽,吃胡蘿卜,看來我是養(yǎng)了一只小白兔。”
電話那頭,段真也跟著嘿嘿嘿傻笑,好像挺認同姜杜白的說法。
掛掉電話后,段真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趕緊把紅繩綁到做好的禮盒上,然后非常生疏地系了一個蝴蝶結(jié)。
有點丑,段真把繩子解開,按照王嬸教他打結(jié)的步驟,又認真系了一次。
日落西山,黃昏的陽光籠罩著巷子,鍍上一層金色的薄紗,遠遠看著,仿佛坐在火爐旁邊,全身懶洋洋地烤著火。
姜杜白推開半掩的大門,他手里提著一袋蘋果?;貋淼臅r候,看見路邊打折的攤子,順便買了幾斤。
得趕快找新工作。
進了屋,姜杜白沒看到小孩,他把蘋果放到廚房,走過去敲了敲關(guān)著的臥室門:“小真?”
“等等,小叔叔你別進來!”
房間里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姜杜白挑挑眉,疑惑不解,怎么,還有什么小秘密?
聽說小孩子會經(jīng)歷各種心理變化,當初他小學的時候,也是一個實打?qū)嵉闹卸倌?,每天都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總覺得有一天,神會找到自己,然后交給他一個拯救世界的任務。
“我買了蘋果,忙完了趕快出來吃?!?
姜杜白轉(zhuǎn)回客廳,悠閑地洗了兩個蘋果,他給段真留下一個,自己拿起另一個蘋果湊到嘴邊,嘎吱一咬,脆脆涼涼,水分也很充足。
“還不錯?!?
看來以后不能太死板,誰說便宜的東西沒好貨,這次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嘛!
吃完手上的蘋果,身后臥室的門才被打開,姜杜白轉(zhuǎn)過頭來,笑得有些揶揄:“怎么,出來了?”
他看見段真雙手一直背在身后,想把東西藏起來不讓他看見,可惜個頭小,遮不住大物件,藏在后面的花里胡哨的盒子完全暴露在姜杜白眼皮底下。
“……”
姜杜白掩飾性咳了咳,打算不破壞小孩的興致,他轉(zhuǎn)移話題道:“來,過來吃蘋果?!?
這邊耐得住性子,另一邊卻是等不及了,段真臉頰發(fā)紅地看著他,“突然”就把身后的東西拿了出來,他說:“小叔叔,生日快樂!”
這句話他練習了一個下午,就怕臨場發(fā)揮失誤,鬧了笑話。
姜杜白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他的生日并不是這一天,難道段大寶是這天的生日?可在雁山村的三年里,段老頭從來沒有給他過過生日。
他不知道說什么,有些感動,又有些好笑,他接過段真捧著的……鞋盒,心里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孩子養(yǎng)大的感覺。
姜杜白心想,管他什么貴裕公司,難道我姜杜白還能找不到一個工作?就算是去街邊賣煎餅果子,他也自信能賣出比別人高兩倍的收益。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抱住小孩,姜杜白眼睛有些濕潤,沒想到回家后還有這樣的驚喜,平時看著呆呆的小白兔,也能化身暖暖的…大山羊。
“我爸爸說的。”段真把臉埋進姜杜白的懷抱,其實是段二阿爺告訴他的,但他不想讓小叔叔傷心。
“小叔叔,工作找到了嗎?”
“……沒有。”姜杜白拍了拍小孩的頭,“放心,很快就找到。”
他不想把今天發(fā)生的操心事告訴段真,那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只要開開心心就好了。
“小叔叔?!倍握鎻慕虐椎膽驯Ю锾痤^:“你讓我和你一起找工作,我可以賺錢?!?
他現(xiàn)在就找到了一個自由的職業(yè),撿塑料瓶、紙盒,然后賣給收破爛的大爺。
姜杜白不說話,他笑了笑:“來,我看看這是什么?”
他把盒子外面系著的紅繩解開,心里居然還有些期待,距離上一次收到禮物,還是上輩子的生日會上,關(guān)系比較好的商業(yè)伙伴送給他了一尊玉菩薩,他倒不信神佛,擺在書房后就沒怎么注意。
眼下這個花里胡哨,看起來廉價又粗糙的盒子,卻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情。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東西?
難道小家伙今天在家就是做這個?
姜杜白小心翼翼把盒子打開,入眼是粘了各種紙貼畫的裝飾,其中還有一看就是掛歷上剪下來的小花,甚至還有一張夕達達的人物像。
“……”
而在盒子的中間,放著一個綠色手套,姜杜白微微一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覺,只覺得胸前漲漲的,像是充氣的氣球,一下又一下,沒想到……段真居然注意到了。
這個不安穩(wěn)的冬天,注定了兩人的不安穩(wěn)。他們先是辦完段老頭段林的喪事,又長途跋涉,搬家到了遙遠的溫北鎮(zhèn),后來安頓下來,又開始不斷尋找工作,前前后后忙得腳不沾地。
于是,勞心勞力的姜杜白就凍傷了手指,又紅又腫,像膨脹的面包條,每到晚上還會癢得不行,加上一直沒有涂藥,凍傷不僅沒痊愈,這幾天反而更加厲害了。
“謝謝,小真?!闭f不感動是假的,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他覺得侄子也可以是小棉襖,而且段真這個小棉襖,還是加厚版人工縫制的厚棉襖。
姜杜白情不自禁抱起小孩親了一口,“我很喜歡。”
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回應,小段真害羞地紅了臉,他偷偷摸了摸被親的臉頰,覺得自己這幾天的準備完全沒有白費。
還有孫永旭,雖然每次都嘰嘰喳喳吵得他頭疼,但看在這次幫了自己的份上,以后就對他好一點點。
就這樣,叔侄倆度過了一個無比高興的生日,一個內(nèi)心默默決定改掉生日時間,一個毫不知情,還沉浸在“小叔叔吃掉了我煮的面條”的喜悅中。
***
夜里段真起來尿尿,他剛從廁所出來,就聽見隔壁鄰居家的大黃叫個不停,心里有些奇怪,就沒有立刻回房睡覺,而是站在院子里聽了一會兒。
過了片刻,他聽見大門外頭傳來一個腳步聲,原以為是經(jīng)過的路人,可是等了一會兒,那腳步聲始終在門口徘徊,沙啦沙啦,伴隨著大黃越來越強烈的狗吠聲,顯得無比詭異。
段真咽了口口水,小心臟瞬間就揪了起來,他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最后停留在:外面是一個小偷,小偷想要撬開他們家的大門,然后進來偷東西。
要不要告訴小叔叔?
這個念頭剛出來就被小孩按了回去,不行,萬一對方狗急跳墻,突然暴起傷人怎么辦!
段真摸黑在院子里找了半天,最后從西屋門口找到了一根木棍,月光清涼,朦朧映照出他臉上的表情,眉頭緊皺,嘴唇緊緊抿著,看起來頗為嚴肅,他回頭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黑不隆冬,實在看不清楚什么,可是段真卻像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再回過頭來,他的表情已經(jīng)堅定起來,他看向關(guān)閉的大門,不再是可怕的洪水猛獸,他背后有千山萬水,支持著這個小小只的孩子,毅然決然走向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