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看診嗎?”
“還早。四十分再過去都來得及。你在趕我?”他開了玩笑。
“哪有。是你這樣盯著我看,我怎么吃得下?”
“好好好,我不看。”他笑開,心想這女人害羞的方式真奇怪。
于是他起身,陪著小沛忻靠在窗前看那外頭的世界。見她看著樓下中庭的孩子嬉鬧、玩著扔球的游戲,看得好認真。
“媽咪!”小女孩突然回過頭叫了一聲。“媽咪什么時候陪我玩球?”
“球?”蘇淇旻嚼著三明治,口齒含糊,道:“媽咪身受重傷,怎么陪你玩球?等我傷好了行不行?”
“可是你不是超人嗎?”
“我只是裝超人陪你玩,你還真的當我是超人哦?”
“吼,媽咪騙人。”
“你閉嘴,這死小孩。”
傅崇恩被這母女斗嘴的場面斗得哭笑不得。
“不然叔叔陪你玩,可以吧?”
“好!”小女孩立刻點頭。
“不行。”當媽的卻是馬上出面制止。“叔叔要上班,不可以這樣。”
他終于從“伯伯”變成“叔叔”了。傅崇恩偷偷在心里感動,卻又覺得自己怎么這么容易滿足。
“沒關(guān)系,陪她玩?zhèn)€半小時應該OK。”他對著小女孩遞出右手。“走吧,我們下去玩,讓媽咪吃早餐。”
“喔耶!”小沛忻歡呼一聲,隨即牽住了傅崇恩的大手。
“你吼……”蘇淇旻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這么順著她,萬一以后她每天吵著要找你怎么辦?”
“那很好啊。”傅崇恩對著她笑笑,然后就被小沛忻急著拉出病房。
蘇淇旻呆愣在那兒,直到他倆的笑聲漸漸遠去。
那很好啊?
那很好啊?
這話是什么意思?那家伙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嘴里還塞著咀嚼一半的三明治,蘇淇旻只覺得一陣呆愕,被他那句無心的回答電得暈茫茫。
她低著頭,啃咬著那份愛心三明治,不知怎么的,心里有點醉、有點甜、有點躁動、有點酥麻。
這樣下去好嗎?這樣下去,她會愛上他、會愛慘了他,但是對方連那么優(yōu)秀的妻子都不要了,她又算哪根蔥?
半小時之后,傅崇恩牽著小沛忻上來了。蘇淇旻見這兩個一大一小,心里的感覺好微妙,因為,沛忻打從出生開始就沒有爸爸,她幾乎沒看過自己女兒與男人互動的場面。
女兒喜歡他,她其實很高興;然而她也害怕,害怕哪天他走了,傷心的不只是她,會連她女兒也一起傷心。
“吃飽了嗎?”傅崇恩隨口問一句。
“嗯。”
“味道還可以吧?”
她點點頭,微笑。
“那我先去診所了,有時間再來帶沛忻去玩。”
“謝謝你,真的……我從她出生開始就一直不停的在工作,其實沒什么時間可以陪她玩。”她看著再度奔到窗邊的蘇沛忻,感嘆道:“所以有你陪她玩,我想她是真的很開心。”
“別說得好像我很不情愿似的。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出院之后我再找時間載你們母女倆去走走也行。”傅崇恩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蘇淇旻的頭。
雖然他當場對自己的舉動也感到有些意外。
“……我先走了,有事call我。”他急忙收回手,佯裝若無其事,然后快步走向房門。
卻突然在門前停住了腳。
蘇淇旻盯著他的背影,納悶,等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還有一件事。”他回頭。
“什么?”她猜想是關(guān)于她在診所工作的事。
“你爸媽--”他頓了幾秒,才接著道:“不會來探望你嗎?”
錯愕。
他怎么會突然問這個?
“當然不會來啊。”她笑了一笑,笑得很尷尬。“我不是說過了,他們住很遠,不會來的啦。”
他不語。
“怎么了?”她小心翼翼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細節(jié)。
然后他看了看地板,又抬起頭來望向她。
“你真的覺得我會相信嗎?”他淺淺一笑,那微笑有些失落。語畢,掉頭邁開了步伐,這回真的離開了。
倒是蘇淇旻怔怔地坐在床上,不明白剛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媽咪。”小沛忻突然回過頭來喚了她一聲。
“嗯?干嘛?”她醒神。
“你會不會跟叔叔吵架?”
“啊?”蘇淇旻愣住。“你干嘛問這種問題?”
“因為啊……電視上的爸比帶貝比回家的時候,都會跟媽咪吵架。”
蘇淇旻一呆,保母到底都給女兒看什么樣的節(jié)目呀?
“你一下叫他叔叔、一下叫他爸比,你到底想怎樣?”她頓時哭也不是,笑也不得。“而且電視上的東西都是假的,你不要亂學。”
“哦……”小沛忻悶悶地又回過頭去望著窗外。
在醫(yī)院住了五天,雖然傷口還有點疼,但總算是可以出院了。
出院手續(xù)全是傅崇恩親自去替她辦理。對此,蘇淇旻雖然很感動,卻也替他擔憂--因為她已經(jīng)聽到了一些耳語。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在醫(yī)院的人眼里,他仍然是個有婦之夫,莫名對一個單親媽媽這么好,肯定會招來一些側(cè)目。
“這樣好嗎?”
被他攙扶著上車,她有些猶豫。
“什么好不好?”
“這樣子啊。”
“你到底在說什么?”傅崇恩笑了出來,替她系上安全帶、關(guān)車門,然后將小沛忻抱上后座。
“你對我們母女這么好,不怕被說閑話嗎?”是已經(jīng)被說閑話了。
“哪有什么好說的?”坐上了駕駛座,他同樣是掛著微笑,發(fā)動引擎。“反正做了會有人說,不做還是會有人說,習慣就好,聽聽就算了。”
“嘖,你還真樂觀。”她冷笑一聲。在車子駛離停車場之前,她看見兩名護士在醫(yī)院大樓內(nèi)朝著他們的方向交頭接耳。
“你不怕被說在搞婚外情嗎?”她問。
“可是我不是啊。”
“但在別人眼里看來,的確像是這樣子。”
“如果真要在乎的話,太累了吧。醫(yī)院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我哪有閑工夫一個一個去說我離婚了。”
“話是沒錯啦,但……”好像還是有點怪怪的。
他淺笑,側(cè)頭看了她一眼。“你呢?你不怕嗎?”
那只我行我素的小野貓怎么開始在意起別人的眼光了?
“我?我要怕什么?反正我出了院、兩手拍拍,從此不干我的事,我是擔心你耶。”
“有什么好擔心的?你先顧好自己再說。”
“怎么能不擔心?你爸是院長,你哥是主任,你又是小兒科醫(yī)生,萬一被人傳得很難聽,先不說你家人好了,那些婆婆媽媽,還有誰敢讓自己的小孩給一個會搞婚外情的醫(yī)生看診?”
傅崇恩卻笑了出來。
“你笑屁,我很認真耶。”
“你想太多了。”他目視前方路況。
見他壓根兒不關(guān)心,自個兒的多慮就變得好像傻子一樣,蘇淇旻索性不提了,轉(zhuǎn)過頭去望著車窗外。
她靜靜的,他則是偷瞧了她一眼。
“真的這么擔心?”
“還好啦。”她抿抿唇,不去看他。
傅崇恩失笑,這女人。
“對了,我大概什么時候回去上班?”想起這事,她才回過頭來。
“等你傷口完全不會痛的時候再說吧。”
“哦。”
她不再說話。她回憶起這一陣子,還真是只有“衰爆”兩字可以形容。先是莫名被解雇,然后被房東趕,再來是車子掛點,緊接著車禍……
如果不是遇到這個傻男人的話,她現(xiàn)在流落街頭了沒?
思及此,她忍不住側(cè)頭看著身旁的男人。
像是留意到她的目光,傅崇恩也側(cè)過頭,皺眉干笑。“干嘛這樣看我?”
“沒有,看你好帥。”
“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嘖。”
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車子就停在公寓樓下。小沛忻一下車便蹦蹦跳跳地跑上樓,傅崇恩則是在后方小心攙扶著蘇淇旻踩上一階又一階。
“怎么還是這么痛?不是五、六天了嗎……”蘇淇旻皺著眉,忍著疼。
“當然啊,你腹部被開了一刀,能不痛嗎?”
“可惡。我以為兩天就會好。”
“你當你是蜘蛛人?”
“是坦克。”
“這么厲害?”他陪著她一起胡扯。
“所以嘍,你敢惹我生氣你就死定了,我會變身成女巨人踩扁你。”
“嗯,而且還是綠色的。”
“你演完了沒?”她白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笑出聲。
“是你愛演吧,我只是配合而已。”
“誰叫你要扯蜘蛛人。”
兩人就這么一搭一唱,慢吞吞地終于爬上頂樓。她將鑰匙交給他,他替她開了門,然后扶著她坐下。
小沛忻看到自己家的床,好高興,縱身一跳就往床上撲,然后在上面滾來又滾去的。
“待會要上班嗎?”這么多天沒去診所,她幾乎要忘了傅崇恩的班表。
“下午。醫(yī)院的班。”
“你在醫(yī)院會不會碰到你哥哥?”她突然好奇。
“偶爾吧……不過不常見到。他很忙的,一下子門診,一下子手術(shù),一下子又要巡病房。干嘛問這個?”
“只是好奇而已,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
“啊?”
“就是在醫(yī)院上班,然后爸爸、哥哥也在同一個地方。”
“這個嘛……”傅崇恩歪著頭,似乎從來沒去想過這種事。“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應該是習慣了吧。畢竟打從一開始就是那樣,所以我也沒去想過這些。”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對方曾是醫(yī)學院的學生。
“你如果沒生下沛忻,現(xiàn)在應該差不多開始在醫(yī)院實習了。”
壓根兒沒料到他會知情,蘇淇旻震驚,張著嘴,接不了話。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傅崇恩低頭一笑,才答:“那天去接沛忻的時候,認出田盈萱,那時候才知道這件事。”
“你們認識?”她更訝異了。
“干嘛那種臉,好歹我曾經(jīng)是你學長--”
“你是我學長?”她一直以為他是喝洋墨水的。“可是……你不是美國回來的嗎?”
“我是啊。但我爸希望我大學回他的母校就讀,所以就回來了。”傅崇恩聳聳肩,接著道,“不過,雖然說是你學長,可是當年你入學的時候,我應該差不多要畢業(yè)了吧,所以其實也沒差。”
“……”蘇淇旻頓時無言。
她沒料到自己竟然曾經(jīng)和他同在一所校園,也沒想過自己在三、五年前可能從他身旁走過。
然而,她不禁猜想,難道他已知道了劉韋昊的事?她愣愣地睇著他,卻不敢問,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傅崇恩明白。
他不想逼她坦白什么,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何對方就是不肯把事實告訴他。她還防著他嗎?連一道傷口都不肯對他坦露嗎?
--包括她的家人,包括女兒的生父。
說是失望也不為過。他吸了口氣,揚起嘴角,暫且將這些拋至腦后。
“那,我先去忙。中午要不要幫你們帶個午餐?”
“不、不用了。”她醒神了過來,干笑,連忙搖頭。“我會帶沛忻去外面吃,復健科的醫(yī)生說要多走動比較好。”
“……”傅崇恩打量著她的神情,總覺得自己突然被一把推出了圈圈外。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語畢,往大門走。
蘇淇旻則是起身,跛步走到門邊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