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孫智媛已經(jīng)上樓、來到門前。她還是如此美麗、如此冷漠,那雙清透明亮的眼珠子里卻只有審視意味。
孫智媛環(huán)視了房內(nèi)一回,又對著小沛忻從頭到腳掃視一趟,眼神里除了輕蔑之外,僅剩下一絲不易察覺的憎恨。
“抱歉,地方有點小,沒什么地方可以坐。”蘇淇旻稍稍舔了嘴角,見到小沛忻似乎被這女人給嚇到,心里有些不爽。
“沒關(guān)系,我長話短說。”她吸了一口氣,直視著蘇淇旻,間:“這小孩是崇恩的嗎?”
迎上她的目光,蘇淇旻搖搖頭。“不是。”
面對這答案,孫智媛先是沉默了幾秒,道:“我不相信你的話。”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我要求驗這小孩的DNA。”
“憑什么?”
“哼。”她冷冷一笑。“就算我和崇恩已經(jīng)簽字離婚,只要我有證據(jù)證明你們早在離婚前就已經(jīng)開始通奸,我還是可以告你。”
“通奸?”蘇淇旻氣炸。“你說話客氣一點。而且你有什么證據(jù)了?我們根本才認識沒多久,你能有什么證據(jù)?”
孫智媛那嘴角更是上揚。
“法庭上是不在乎真相是什么,重要的是我能說服那些人。”
“你--”蘇淇旻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這女人簡直欺人太甚。
“我剛才說了,我不想搞得太難看,我只是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崇恩的。你不讓我驗,不就是心虛?”
蘇淇旻恨恨地站在那兒,心想,這小孩本來就不是崇恩的,驗就驗,她沒什么好怕的。只是一看到沛忻那張受了驚的臉,她還是忍不住火大。
半晌,她牙一咬,拿了剪刀剪了沛忻的一根頭發(fā)遞給對方。“給,去驗吧,看你能驗出什么。”
說完這句,她隨即打開門。“不送了。”
孫智媛倒是慢條斯理地收下那根黑發(fā),仔仔細細地封裝在一只小小的塑膠袋里頭。
然后,她抬起頭,睇著蘇淇旻瞧了好一會兒。
“我說啊……蘇小姐,”她啟口,皮笑肉不笑的:“你真的認為,你可以配得上崇恩嗎?”
蘇淇旻不語,只想快點把這瘟神送走。
“你知道他家的背景吧?”
不理會她的挑釁,蘇淇旻還是不吭聲。
見她一副石膏像似的,孫智媛冷冷笑了一聲,繼續(xù)道:“好吧,就算這小孩真的不是崇恩的,那么,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女兒以后在傅家會受到什么樣的歧視?”
蘇淇旻微愣了一下。
就算她可以刀槍不入,但女兒永遠都會是她的弱點。
“你有沒有想過?”對方又強調(diào)了一次。“也許你可以為了愛,絲毫不考慮那些身份地位的落差,但是,你有沒有替你女兒想過?”
語畢,孫智媛?lián)P起一抹高傲的微笑,然后離去。
蘇淇旻氣得仿佛全身都在顫抖。她氣對方,也氣自己。氣自己受辱了,卻毫無反擊的實力。
“媽咪?”
直到稚嫩的聲音傳入耳里。
她醒神,硬是擠出微笑。“嗯?怎么了?刷牙刷好了嗎?”
“媽咪,那是誰?”看得出來小沛忻很懼怕那女人。
“那是--”蘇淇旻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索性干脆略過。“那個不重要,我們先睡覺,好不好?”
小沛忻點了頭,自動自發(fā)地上床躺好。
而這一夜,蘇淇旻無法入睡。
的確,她確實沒思考過孫智媛所說的話--她從來沒想過未來會怎么樣,也沒想過:如果有朝她進了傅家的門,那么小沛忻會受到什么樣的對待?
這些她從來都沒去想過。
況且那女人肯定是個狠角色,倘若對方真的要告她,就算自己真的是清白的,似乎也無濟于事。那,她要是被告了,沛忻怎么辦?
想著想著,蘇淇旻既擔憂又內(nèi)疚。
天哪!她究竟做了什么?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卷入這樣的紛爭當中。
接下來的幾天,孫智媛沒再出現(xiàn)過。
這是一定的,想也知道她驗不出什么東西--沛忻本來就不是傅崇恩的孩子,她能驗出什么?
只是,對方的一席話重創(chuàng)了蘇淇旻。
她不想自欺欺人,她和傅崇恩之間確實是有著差距。他是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貴公子,她則是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小康家庭;他一路平步青云,搞不好未來的院長位置還等著他去接;而她呢?拚死拚活上了醫(yī)學院,最后卻退學當了單親媽媽。
再說說吃飯好了。
她這三年來總是省吃儉用,外食也都僅是那些什么陽春面啦、鹵肉飯啦、干面、炒飯的;而他,動不動就是那種一客要價三、四百元的套餐--頂多如果工作忙一點,他會請護士去買些夜市小吃而已。
就連他隨便拿出來接濟她的“小錢”,也遠遠超過她一個月的薪水。
這樣的感情別人會怎么看待?會怎么看待她的小沛忻?
從小被人笑說“沒爸爸”已經(jīng)夠可憐了,如果現(xiàn)在還要被人說是“小三生下來的私生女”,這,情何以堪?
即使最后他娶了她--童話故事里的完美結(jié)局,她就會快樂嗎?她會幸福嗎?還是會如孫智媛所預(yù)言的一樣--她在傅家將會永遠得不到尊重,更何況她還帶了個拖油瓶。
那么,倘若一直維持著交往、不考慮娶也不考慮嫁呢?她可以忍受傅崇恩最后娶了別人的可能性嗎?
想了三秒,答案是不能。
所以,她決定趁著吃飯的時候,攤開來說明白。
“你在看什么?”
她出聲,起了個話題。
“嗯?”傅崇恩從手上的文件回過神來,幾乎忘了自己還坐在餐館里,忘了手上還拿著筷子。“你說這個嗎?”
“……廢話。”
“哦,這個。”傅崇恩把文件放下。“我星期五要回大學去講兩堂課,正在準備內(nèi)容。”
說完,他低頭扒了幾口飯。
“吃飯讀那個,不會消化不良嗎?”
“還好啦,習慣了。”
“……”蘇淇旻悶著。
其實,她想說的是:既然那么忙了,干嘛硬要約她一起出來吃午餐。
然而傅崇恩就是這樣的男人--就算再忙,他也想要擠出時間跟她一起吃飯;就算時間再趕,他還是想接送她一趟。
但是他沒想到,這些動作看在蘇淇旻的眼中,簡直像極了“敷衍了事”、像極了“只是盡義務(wù)”。
“我問你,”蘇淇旻決定開門見山。“你會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嗎?”
傅崇恩一愣,剛才還停留在腦海里的臨床數(shù)據(jù)瞬間消失了。
“……干嘛突然問這個?”
“就好奇嘛。”
“……”傅崇恩疑惑地看了她幾秒,才笑答:“以后你跟我結(jié)婚的話,沛忻不就是我的孩子了?”
耍嘴皮。
蘇淇旻不悅,臉上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味。
“我是跟你說真的,不要跟我打哈哈。”
“好吧。”傅崇恩斂起笑意。“可是坦白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結(jié)婚那么久,從來沒想過?”她懷疑。
“沒想過。”他回答得很篤定。“沒空想這個。”
“那現(xiàn)在呢?”
“什么意思?”
“我已經(jīng)提出這個問題了,你會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嗎?”她追問。
傅崇恩暫時不語。
他覺得這問題仿佛藏了個陷阱,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覺得蘇淇旻這幾天變得有些怪異。
最后他放下筷子,拿來紙巾擦了擦手口。
“你就直說吧。”然后雙手環(huán)抱交叉在胸前。“我聽不出來你想說什么,不如你就直接告訴我,可以省很多麻煩。”
頓時之間,反倒變成蘇淇旻說不出話來。
沉默。
還是沉默。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傅崇恩干脆自己先打破沉默,猜測:“你怕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顧沛忻?”
這是他唯一想得出來的可能性。
“……不是。”她低下頭,否認。
雖然她顧慮的是類似的問題,但她憂心的對象不是他,而是他的家人。她害怕一旦他有了親生骨肉,他的家人會更加歧視小沛忻。
當然,這些話她說不出口,那仿佛是自己認定了傅崇恩一定會娶她--這未免也太過厚臉皮了些,她卻不能不去正視這個問題。
哪怕發(fā)生的機率只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只要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可能性,她就不能逃避。
“不然是什么?”傅崇恩反問。
“我想……”蘇淇旻深呼吸,無法正視他。“我們還是暫時別在一起了,比較好……”
一聽,傅崇恩愣住。
又是一陣沉默之后,傅崇恩嘆息,不自覺地望向窗外,手指無意義地敲了敲桌面。
“有原因嗎?”
蘇淇旻靜了靜,才道:“……太快了,這樣不太好。”
這答案簡直像是一巴掌打在傅崇恩臉上。
他想,當初往前踏一步的人是她,如今想要退兩步的,也是她。他憶起當年提出要結(jié)婚的人是孫智媛,最后要求離婚的也是孫智媛。
兩個不同的女人,卻同樣都是如此對待他。
他不懂,他到底做錯了什么?他走錯了哪一步?
半晌過后,傅崇恩從情緒里醒神,輕咳了一聲,才道:“就依你吧。”
說完,他拿了文件、拿了帳單,起身獨自離開。其實,他并不生氣,有的是難過。只不過現(xiàn)在的他需要找個地方冷靜自己,畢竟事關(guān)人命,他不能帶著這種爛情緒踏進診間。
所以他逃了。
留下蘇淇旻獨自坐在那兒,面對著一桌近乎完整的兩份餐。她覺得自己的某部分仿佛已經(jīng)粉碎在這個定點。
她動不了,思考不了。
雖然她已經(jīng)做了心理上的準備,但她沒料到,親眼看著傅崇恩轉(zhuǎn)身離開會是這么樣的痛。
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嗎?
是最好的吧。
兩人的關(guān)系從那天開始就凍結(jié)在當下的那一刻。
傅崇恩沒去逼她,事實上也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逼人,于是便暫時就這么緩著,反正他工作也忙。
他想,既然她嫌太快,那么他就等。
等一個月、等兩個月,了不起等上半年總行了吧?雖然他認為這種做做表面功夫的事情毫無意義,但是,他想起傅知賢曾經(jīng)說的那些流言蜚語,或許那些字字句句早就傷害到了蘇淇旻也說不定。
蘇淇旻畢竟還是蘇淇旻,就算頭破血流了,也絕不會來對他唉一聲。
為什么他老是對上這么強悍的女人?
思及此,他暗暗嘆了一息,想念蘇淇旻身上的香氣,卻在他踏入診所前,口袋里的行動電話響了。
“喂?你好。”他接起,不知打哪來電的。
“是我。”是孫智媛的聲音。“你今天晚上沒班吧?”
“沒班。干嘛?”
“有空陪我去吃個飯嗎?順便我手上有一件跟醫(yī)療有關(guān)的案子,想問問你的看法。”
傅崇恩沒什么考慮,心想只是商量公事,也就一口答應(yīng)。“好啊,要約在哪?幾點?”
“你下班我去接你,開一輛車去比較方便。”
“OK,你方便就好。”語畢,雙方相繼斷了訊號,傅崇恩將手機收回口袋,筆直踏進診所內(nèi)。
“傅醫(yī)師,你來啦。”姿秀還是每天都很大嗓門。
“早。”他一笑,往診間走。
“傅醫(yī)師……早。”雅晴依然是那副心事重重的神秘樣。
“你也早。”他回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