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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她沒答腔,不再廢話,僅是瞪了他一眼之后轉(zhuǎn)身走開,然后駕著車走了。

回到頂樓,那套房的門沒鎖,傅崇恩開了門,見蘇淇旻站在窗邊望著外頭,一動也不動的。

“是她嗎?”他問:“是她威脅你,是嗎?”

靜了好半晌,她才啟口:“就算沒有她,我們還是不適合。”

他沒吭聲,等著她的下文。

“我們的身份差太多了。”她回過頭來,望向他。“未來,你的家人會怎么看我?會怎么看沛忻?我可以不管那些眼光,可是沛忻呢?她還小,她不懂,她只會覺得被人欺負(fù)。我不要給她那種環(huán)境。”

--就算能給她一個爸爸,也不愿意嗎?

傅崇恩差點就這么說出口,但是他沒有。孫智媛的狠話猶在耳邊。

即使他理直氣壯,即使他們之間確實沒有婚外情,但他不想將她們母女倆卷入這注定兩敗俱傷的戰(zhàn)場里。

“去接沛忻吧。”

他認(rèn)了命,仿佛被人掐著脖子,他還能夠多說什么?不說,是失去她;多說,是害了她。

總之進(jìn)退兩難,他還有什么路可以選?干脆自己切腹比較快。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她冷冷拒絕。

“你的車子不是撞爛了嗎?你怎么接?”

“我不能用走的嗎?我連接自己的小孩都必須依靠你了,那我以后怎么辦?”

擁著的時候有多甜,失去的時候就有多苦。她幾乎是吼著,然后拿了鑰匙就往門外去。

“你自己走吧,不送!”語畢,甩上門。

當(dāng)悲傷到了極點,便成了恨。

她恨他那張臉,每多看一眼,心上便是多一刀。一路上,她哭個不停,管他引來多少人的側(cè)目,她想,她待會兒必須笑著接沛忻回家,所以她要一次哭完、一次哭夠。

是啊,結(jié)束了。

都結(jié)束了。

對她而言,這段感情絢爛得像火花,卻也短暫得像火花,就像那五顏六色的煙火。在他們的兩人世界里,其實從來就不是兩個人。

離婚、單親、一筆債、一份工作。

從來就不只是兩個人。

傅崇恩幾乎成了醫(yī)院里的一縷幽魂。

除了看診之外,其余時間他大概全是恍惚著的。蘇淇旻就像是直接從他生活里蒸發(fā)似的,仿佛她曾經(jīng)存在過的痕跡只是假象。

果然,她搬走了,沒留下只字片語。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是,當(dāng)他確定蘇淇旻已經(jīng)不住在那扇門里的時候,當(dāng)下的殺傷力其實遠(yuǎn)遠(yuǎn)超過自己的預(yù)想。

偶爾他會拿起手機,想聽聽她的聲音,可是考慮到最后總是無言地放下。

他怕,他是真的怕。一個人的時候,他可以沖,反正籌碼是自己,敗了頂多拍拍塵灰,再戰(zhàn)就是。可是現(xiàn)在不同,那籌碼是她、是她女兒,他如何戰(zhàn)?橫豎揮刀都是砍傷自己最想保護的人。

自從那天她當(dāng)著他的面甩門離去之后,他的心臟便一直是揪著的,就像是被什么給拴住,吸氣也痛,吐息也疼。

于是他干了一件蠢事。

他拿著自己的健保卡到柜臺掛號,掛了自己哥哥的門診,然后穿著白袍坐在候診區(qū)里發(fā)愣。

“這醫(yī)生是怎么回事?”

“他是醫(yī)生嗎?”

“醫(yī)生怎么坐在這里?”

旁邊好像有人這么竊竊私語著。

他不在乎。

當(dāng)傅知賢看見崇恩走進(jìn)門診的時候,一時以為他只是有事來商量,想也沒想的就說:“怎么了?要很久嗎?”

傅崇恩沒答話,逕自一屁股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要多久,不是你來決定?”

“……你在說什么?”

倏地“啪”一聲,傅崇恩的大掌落在那本病歷上。

“我現(xiàn)在是病人。”

低頭看仔細(xì),還真的是他的名字。傅知賢呆愣了一下,心想,這弟弟是發(fā)什么神經(jīng),竟然還掛號。

“你發(fā)瘋嗎?”

“不然你幫我轉(zhuǎn)精神科。”

“少跟我瘋言瘋言,你到底要干嘛?”他倒也習(xí)慣崇恩的無厘頭。

“我心臟痛。”

傅知賢聽了,吃了一驚。

“痛?怎么會?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他以為是手術(shù)的后遺癥,便戴上了聽診器,追問:“哪一種痛法?”

“我分不出來。”

“什么叫分不出來?”左聽聽,右聽聽,好像沒什么異狀。“還是安排個檢查比較保險--”

收回聽診器,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傅知賢的腦海。

--他,指的該不會是另一種“心痛”吧?

“……”傅知賢靜了幾秒,確定自己是被耍了。“你是說,被女人甩掉之后的那一種痛法嗎?”

噗!

旁邊的護士不小心笑了出來。

“對不起……你們繼續(xù)。”她道歉,憋得好辛苦。

“我說我分不出來。”

傅知賢嘆了一聲,連病歷也不翻了。“如果是我說的那一種的話,那你沒救了,轉(zhuǎn)安寧病房吧。”

“你……這是身為醫(yī)生可以說的話嗎?”他苦笑。

“這是身為你哥要說的話。”

聽了,傅崇恩翻了個白眼,干笑兩聲。

唉。

傅知賢直接拿來下一名病患的病歷表,繼續(xù)道:“別鬧了,我要繼續(xù)看診,中午休息我再去找你吧。”

“去安寧病房找我嗎?”

啪!暗知賢拿著那本病歷往他頭上巴去。“快滾。”

“沒人性。”

傅崇恩先是故作心碎的表情,然后才識相地離去。

待中午休診時,傅知賢卻找不到弟弟。他不在休息室,也不在辦公室,打他手機也沒接。

繞了老半天,最后是在中庭找到他。

見他呆呆坐在那兒,像尊雕像似的,那模樣讓傅知賢既同情又好笑。

他走到傅崇恩身旁,坐下。

“怎么回事?”他扭開手上的瓶裝烏龍茶,灌一口。“我聽說你和智媛復(fù)合了?”

傅崇恩聽了,覺得這流言未免也太夸張。“你開玩笑嗎?她還讓我活命就已經(jīng)阿彌陀佛了,還復(fù)合?”

“我想也是。”他吁了口氣,轉(zhuǎn)上瓶蓋,然后一同盯著前方。“是她逼你和那個單親小媽媽分手?”

這話讓傅崇恩頓了一下,他轉(zhuǎn)過頭,怔怔地看了傅知賢幾秒。

“你好聰明。你怎么會知道?”

“因為你寫在臉上。”

“……”他無語了。

“但是我很好奇她怎么逼得動你。”傅知賢皺了皺眉,納悶著。

這弟弟從小就不太理會旁人的意見,如果有一種動物可以形容他,那一定是脫韁的野馬。

一個女人要怎么逼得了這匹野馬?

傅崇恩沒搶著答,他還在思考著:那到底算是威脅他還是威脅蘇淇旻?總之--

“反正,大概就是我如果再靠近她的話,智媛就會提告。”

“告?告什么?”

“妨害家庭。”

“……你是在離婚前出軌?”

“當(dāng)然不是啊。”

“那她要告什么?”

傅崇恩又笑了。

“你傻了嗎?她是律師,白的都可以說成黑的。”

“也是。”傅知賢低下頭,苦笑,就說他最討厭學(xué)法律的人了。

“所以我現(xiàn)在簡直像是躺在砧板上的雞。”隨時擔(dān)心著會有一刀揮下來。

“那也沒辦法。”傅知賢笑了一笑,幸災(zāi)樂禍。“誰叫你那么急,踢到鐵板了吧。”

“什么鐵板?”他皺眉。

“你呀。從以前就是這樣,做事一向不管別人怎么看,就算你和智媛早就跟離了婚沒啥兩樣,可是在別人看來,還是會認(rèn)為‘你才剛離婚就搭上別的女人’。這點對你很不利。”

傅崇恩不語,仿佛是傷口被人一腳給踩中。

“等一陣子吧。”這是最由衷的建議。“等孫智媛沒空理你、等那些人忘了這段八卦,你們再開始交往也不--”

“她已經(jīng)搬走了。”傅崇恩打斷他的話。“連地址都沒留。”

“廢話!隨時會被告,誰還敢跟你有牽扯。”

這話讓傅崇恩哭笑不得。“……原來是這樣。”

“唉,你現(xiàn)在想再多也沒用,這種事需要時間。”見那哭喪的臉,傅知賢也只能拍拍他的肩。“先這樣吧,我待會兒和胸腔內(nèi)科的醫(yī)生有個會議,要先上樓了。”

“你去忙吧。”傅崇恩淺笑,向他擺了擺手。

卻在傅知賢轉(zhuǎn)身邁出幾步之后,他高聲叫喚了對方。“對了,知賢,還有一件事。”

“什么?”對方回過頭。

“我想離開醫(yī)院。”

一怔,傅知賢先是愣住,隨后便懂了他的意思,然后他聳肩。“我沒意見,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三百多公里。

這是蘇淇旻拉出來的距離。

在那之后,她以三千八的價格在臺南市郊租下一間大套房,空間整整是過去那小窩的兩倍大。

看著沛忻樂得在里頭又跑又跳,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卻也必須出聲制止:“好了,你不要這樣亂跳,不然等一下跌倒了就不要哭。”

被這一念,小沛忻搞笑地故作立正站好,那模樣逗得蘇淇旻直想捏捏她的小臉。“你唷。”

“那,媽咪媽咪!”小沛忻馬上破功,又興奮了起來。

“干嘛?”

“叔叔什么時候會來?”

這一箭直穿腦門。

她愣住,先是空白了一會兒,才笑道:“你要乖,叔叔他工作很忙很忙,最近應(yīng)該沒空過來陪你玩。”

“那,叔叔為什么很忙很忙?”

“因為叔叔的工作就是要幫小朋友看病啊。”

“那,我不生病的話,叔叔是不是就不用上班了?”

“你想太多。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是小朋友哦?”

“那,要怎么樣才可以讓全……”她畫了個好大的圈圈。“世界的小朋友都不生病?”

“你很啰唆耶。”

“那,叔叔什么時候會來?”

“你剛才問過了。”這小孩真的好煩,她干脆用威脅的:“我警告你哦,你再繼續(xù)叔叔叔叔叔不停的話,我就不帶你去玩。”

小沛忻即刻閉上嘴,又立正了。

“嗯,很好,很乖。”

當(dāng)晚,是她們母女倆搬來這里的第一夜。小沛忻的睡眠毫無障礙,完全沒有認(rèn)床的問題,反倒是蘇淇旻,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沒有一丁點兒的睡意。

她瞄了一眼床頭的鬧鐘--PM11:48。

他應(yīng)該下班了吧?

不過,轉(zhuǎn)念她又笑自己傻。他下班了干她何事?是她自己選擇逃到這么遠(yuǎn)來,又有什么資格去想他?

翻來覆去,她干脆下床,從背包里拿個東西便走到陽臺上。

她點了根煙。

那是今天下午瞞著沛忻偷偷買來的。然后她吸了一口,呼出,望著夜空,發(fā)愣著。

好奇怪,住臺北那么多年,她從來沒像此刻一樣在夜里站上陽臺發(fā)呆。不過想想也是,臺北可不是每間房子都有陽臺。

想著想著,她不自覺揚起淺淺的苦笑。

干嘛沒事逃這么遠(yuǎn)呢?與其說是不想讓他找到,不如說是克制自己不去找他。距離可以相隔千百里,那思念呢?離得愈遠(yuǎn),就愈不容易想起嗎?

顯然沒有。

不過就是降低殘火落在死灰上的機率而已。

“抽煙對健康不好哦。”

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憶起傅崇恩那天的模樣,她忍不住看了指間那根燃了一半的煙,腦海里不自覺地浮出與記憶全然不同的畫面。

--她打開煙盒,里面是空的。她咕噥抱怨一句,然后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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