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果沒有最后的那根煙,她和傅崇恩就沒有起點;或是她當時沒有留下來多抽那根煙的話,今天的結局又會是什么?
可能,她就不會多一段如此幸福的記憶,當然也就不會在路上哭得那么凄慘了。
那夜在路上狠狠痛哭的情緒已經沉淀了,然而,那就像罐子底的鐵銹,即使用力刮去了,也還是有痕跡。
她突然覺得呼吸好難。
她閉上眼。
如果距離可以相隔千百里,那人的思念呢?
“媽咪再見!”
草率揮了揮手,沛忻轉身快步往園內奔跑,卻被蘇淇旻給喚住。
“沛忻。”她故意鐵著一張臉。“過來,你忘記什么了?”
“哦!”小沛忻又奔回了幼稚園大門口。“親親。”
蘇淇旻微笑,然后彎腰將臉頰湊上前,接了一個小小的親吻。“嗯,這才乖。你上課要聽話喔。”
“嗯,媽咪再見!”小沛忻又揮了一次手。
看著女兒確實進入教室了,蘇淇旻這才掉頭往自己的停車處走去。
轉眼間,沛忻已經五歲,現在白天都待在住家附近的一所幼稚園。或許是從小就缺人陪伴,小沛忻很喜歡上學。
而蘇淇旻成了醫療器材的業務。
收入不錯,時間也彈性,她們母女倆現在也不再住套房了。她租了一間有廚房的地方,只不過廚藝還是很糟,連女兒都嫌。
一回到車上,蘇淇旻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盯著副駕駛座上的牛皮紙袋。
是的,她要出發了。
今日的業務是要上臺北一趟,到“那家”醫院去推廣新型機器--到那家傅崇恩所待的醫院。
她的心臟怦怦跳,緊張得活像是心臟病發似的。她暗笑自己,又不一定遇得到他,是在窮緊張什么?
事實也證明了她是窮緊張。
談完了業務,蘇淇旻特地去看了小兒科的門診表,卻發現“傅崇恩”這個名字已經不在醫師團隊的名單里。
她納悶,又看了看心臟外科的門診--只有傅知賢,沒有傅崇恩。
怪了,他去了哪里?
“請問……”她忍不住去問了坐在大廳的志工。“請問一下,這里有沒有一位醫生叫作傅崇恩?”
志工對這名字似乎不陌生。
“傅醫師很久以前就離開了哦。”
愣住。
“離開?那……請問知道他去哪里了嗎?”
“嗯……”志工歪著頭,皺著眉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好吧,謝謝。”她嘆了氣,失心似地回到了車上。
這是他爸的醫院,他不在這里,還能去哪里?
莫非是去了國外?想了想,蘇淇旻決定開車繞過去那間診所看看,或許他現在的心力都專注在自己的診所上也說不定。
她怕被診所的護士認出來,還特地戴了墨鏡和口罩。
“咳、咳咳,請問,”她緊張兮兮地靠上柜臺。“傅醫師今天有看診嗎?”
姿秀一點改變也沒有。
她懶懶地抬頭,打量了眼前這個怪女人幾秒,冷冷地道:“這里沒有姓傅的醫師哦。”
說完,又低頭忙自己的事。
蘇淇旻卻僵在柜臺外,忘了要反應,直到姿秀的聲音又傳來。
“如果你說的是之前那位傅崇恩醫師的話,那他兩年前就沒做了。”
“……好,謝謝,我知道了。”蘇淇旻點了個頭,轉身走出診所。
回到車上,她摘下墨鏡、扯下口罩,內心就像是突然被挖空了一大塊。她發愣,怔怔盯著前方的車水馬龍。
人就是這么奇怪。
總是覺得可以緩著,總是覺得可以再多準備一下。如今,等到她準備好了,等到她有了見他的勇氣,卻發現,他早已經不在她所認為的地方。
他就這么從她的指縫中消失了,而她竟不知不覺。
她暗自苦笑,同時發動了引擎。
是啊,她在傻什么?他從來就沒保證過他會一直待在這里,不是嗎?
戰戰兢兢打開的時空膠囊,里面卻是空無一物。這是教人該松口氣,還是教人該大哭一場?
下午,她驅車回臺南,一路上她的心境仿佛回到了兩年前,感覺自己似乎與傅崇恩又離別了一次。
這是老天在捉弄她嗎?還是懲罰她沒事去看什么門診表?那張被釘在公告欄上的門診表,竟成了她的潘多拉寶箱。
當天晚上,她管不住自己,于是趁沛忻睡著了之后,上網google了傅崇恩的名字。她心想,網路發達,加上他的女人緣那么旺,搞不好會有人寫些關于他的文章……或是他所待的診所醫院。
果然,也是幸好。
他還在臺灣,不過是換了家診所。
只是當她看著診所的地址時,她震驚、激動、五味雜陳--因為就在距離她幾條街之外而已。
他在臺南?
他竟然在這里?
手握著鼠標,蘇淇旻在熒幕前久久回不了神。
咫尺--
將沛忻送去幼稚園之后,蘇淇旻開車來到那間診所的地點。她停在對街,遠遠地看著那間診所。
診所外頭有個小庭院,種滿花花草草,還擺了個秋千,搞得像咖啡廳似,也沒斗大的招牌,只是在門口掛個小木板。怪不得她從來不知這里有間小兒科診所,就當它是一般的簡餐店而已。
然后她看到兩個女人并肩有說有笑走向診所,開了門。
是護士吧,她想。
不知道診所里有幾個醫生?
不知道“他”今天有沒有看診?
他知道她也住在臺南嗎?
愈來愈多的問號在蘇淇旻腦海里逐漸延展,可問號愈多,她的心情就愈是焦躁難安。
然后她的呼吸卡住了。
--因為她看到了那輛Lexus休旅車。
它駛近,停在診所旁邊的轉角,接著她看見傅崇恩下車,一派優閑地走向診所、走進了診所。
他沒變。
蘇淇旻不自覺地露出微笑。他沒變,還是那調調。那她自己呢?她變了嗎?如果他現在看到她,會說些什么?
沒多久,診所的門被人推開,傅崇恩走了出來。
她看見他對著門內似乎說了什么,然后走到院子、轉開水龍頭,拿著水管開始噴灑。
蘇淇旻更覺得好笑了。
他從以前就不像個醫生,現在更是不像,尤其是此刻拿著水管的樣子。
傅崇恩完全專注在灑水的工作上,他每天早上的工作便是照顧他的庭院。他總是對護士說--“男主外,女主內”。
所以他負責診所外頭的庭院,護士們則顧好診所內。
直到他發覺對面似乎有個女人在盯著他。反正被女人盯也不是頭一遭,他不怎么在意,只是瞥了一眼。
兩人的目光對上了。
終于對上。
傅崇恩錯愕,張著嘴,懷疑自己眼花--不,不對,她就住這附近,就算哪一天在路上碰頭了也沒什么好意外。
這不正是他來這里的目的嗎?
兩人相視許久,卻沒有一方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好不容易,傅崇恩如夢方醒,先是關了水,才回過身,朝著蘇淇旻微笑,點了個頭。
好客套啊。
可是他能怎么辦?沖上去擁抱她?他是很想,但是他辦不到。
蘇淇旻也報以同樣方式的招呼,看得出來她猶豫了一下子,最后她下車,過了馬路,走到他面前。
“好久……不見。”蘇淇旻覺得自己的指尖在發抖。
都幾歲了,真可笑。
傅崇恩看著她,內心的悸動依舊,絲毫未減。他沒答腔,他實在不想對著她說出“好久不見”這種屁話。
“這診所是你開的嗎?”見他不語,蘇淇旻只好轉個話題。
“嗯。”他點了頭。
“那……臺北的診所怎么辦?”
“我把股權都還給我爸了。”
他淡淡地微笑著,那聲音令蘇淇旻好懷念。
“雖然說那是我和朋友一起合伙經營,可是其實我爸的出資占了半數以上,所以……”說到此,他聳聳肩。“總之,只要是和他有關的地方,我全都辭退不干了。”
蘇淇旻愣了愣,問:“又是因為不想被強迫轉到心臟科?”
“不是。”他低頭,笑了出聲。“只是單純想完全獨立出來而已。”
事實上,這兩年間他極力想擺脫家族的牽系,目的無它,全是為了要讓蘇淇旻把他當作“傅崇恩”來看,而不是“傅院長的兒子”。
不過他沒說出口。
他不確定現在適不適合說這種話,畢竟空白了兩年,“全是為了你”這種話可不是隨便可以攤開來說的。
蘇淇旻不明白,也不懂,只當他是和家人不和,一時之間也沒什么意見能發表,只得低下頭,避開他那幾乎令她窒息的目光。
卻看見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婚戒?
她愕然。
是娶了別人?還是最后又娶回了前妻?她不知道,她推敲不出來,只覺得腦袋倏地空白了。
傅崇恩立刻察覺到她的視線。
“這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笑了一笑,順手把戒指取下,收進口袋里。“那只是護身符。”
“……嗄?”
“我怕太多女人倒追我,只好戴著假婚戒。”
“你--”蘇淇旻倒抽了口氣,好想揍他。“你這自戀狂。”
“你早知道的。”傅崇恩慶幸她不是遠遠就見到這戒指,不然,搞不好她會直接掉頭就走,然后從此再見。
“你呢?結婚了嗎?”他問。
“……你是認真問,還是開玩笑?”她哭笑不得。
“如果還沒結婚,要不要考慮我?多金又帥,性能又好--”
“什么叫作‘性能又好’?”蘇淇旻打斷了他的自我推薦,已經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表白還是在逗她。
最后,她說她得先進公司一趟,于是,他們約好四個小時之后回到這里來碰面。
傅崇恩凝視著她的背影。
“淇旻。”在她過馬路前,他忍不住拉開嗓子喚住她。
好久了,有多久沒親口叫出這個名字?
“什么?”她回頭,風吹動了她的發絲。
看著她在陽光下的臉龐,兩年來的空白似乎瞬間被填得滿滿。
“我很早就知道你搬到臺南來了。”他道。
蘇淇旻先是愣了一會兒。
然后她抬手將發絲塞到耳后,露出一絲微笑。她什么也沒說,只是轉身過了馬路,在上車前朝他揮了揮手而已。
那神情仿佛是在對他說:“我知道。”
四個小時之后,蘇淇旻依約回到了診所前。不同的是,這一趟來,她手上多牽了個小女生。
一見沛忻,傅崇恩笑開:“哇,你長好大了!”
小沛忻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他。
“叔叔!”她撲上前,抱著傅崇恩的腿不放,那德行簡直像是和失散已久的爸爸重逢。
“喂,你太夸張了吧?”蘇淇旻笑了出來,卻沒阻止。
傅崇恩一把將她抱起,道:“外面熱,先進去吹冷氣。”
她注意到他又把那枚戒指戴上了。
進了診所,里頭護士揚起笑容。
“咦!暗醫師,你老婆呀?”
蘇淇旻怔住。
“第一次看到呢。”
他一笑,臉不紅、氣不喘。
“就快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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