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一開口就博得如潮的喝彩聲,沒人會想到這個單薄的小女孩居然爆發出如此清亮高亢的嗓音,不少人都被鎮住了,頃刻間對這個乾巴巴的小丫頭刮目相看。
身邊的朋友們由衷地鼓掌歡呼,賣力地打響哨。只有孩子他爸,木然地坐在那,心被挖走了一樣。
水靈別過頭去,不想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是男人就打起精神來,想做什麼就去做,你這算什麼!”大勇罵他。
顧遠冷笑:“你說怎麼做?”
“等了她這麼久,還要我告訴你怎麼做?”大勇冷冷地反問。
“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看看你這幅德行,還說過去了,鬼才相信!”大勇嘆了口氣:“看來,當年我不讓你結婚是正確的,我怕你終有一天再遇到她時會後悔——”
“別說了!”顧遠暴躁地打斷。
比賽進行到一半,爲了助興,特邀嘉賓當場獻唱。一襲水紅色短裙的周姍姍輕盈如燕,俏麗可人,歌聲甜美大氣,舞步輕快明麗,連水靈這種對文藝不感興趣的都被吸引住了,愣愣地注視著臺上靚麗鮮活的俏媚身影。
凝視著臺上的周姍姍,不用想也知道顧遠的表情一定慘不忍睹,水靈脆弱的心臟連向他那邊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曖mei和愛情,輕浮和認真,逢場作戲和刻骨銘心,水靈只看到過前一種版本的顧遠,和他身邊的所有女孩一樣。而後一種版本的顧遠,原來也是真實存在的,但它只屬於周姍姍一個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給同一個女孩寫信,水靈當然明白這需要多少深情和耐性,尤其對於他那種大大咧咧的粗線條男人。
臺下的心潮翻滾,臺上的卻渾然不覺,笑語盈盈地爲小選手做點評。比賽結果出來了,小西以獨特的嗓音優勢和成熟圓潤的唱腔拿下了第二名,把大多數上過專業歌唱班的省城孩子遠遠地甩在後面。小西媽媽激動不已,要知道她並沒有小西那份自信,她的小西只是平時跟著電視唱,比賽前僅由鎮上的音樂老師開過兩次小竈而已。
“發什麼楞啊,你不是帶了相機嗎,快拍啊!”大勇提醒道。
顧遠遲鈍地舉起相機,對著臺上捧著獎狀的小西一通亂拍。小傢伙神色自若地舉著獎盃,從容得像個小大人似的。
接下來主持人邀請前三名的家長上臺,打扮得人模狗樣、早就叫囂一定要上去講兩句的顧遠卻突然不動了,任憑朋友們怎麼催也無動於衷。
小西媽媽著急了:“小豪你不是一直想去嗎,這次多虧你了,快去吧,我上去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臺上開始催了,小西也神色焦急,大勇忍無可忍地把他推了出去:“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收起你的熊樣,精神點!”
顧遠瞪了他一眼,跑到臺上的時候已是生龍活虎,兩步跳到舞臺中央。
“這位是陳小西的哥哥?”主持人饒有興趣地猜測道。
“爸爸”顧遠糾正道。
“哇,好年輕的爸爸,那麼,你的女兒獲得亞軍的好成績,有什麼感想要跟各位家長分享一下?”
顧遠接過話筒,揉著小西的小腦袋:“首先,非常高興我家小西能夠參加這次……這次……”
整場比賽不時提到“蓓蕾杯”三個字,這個傢伙居然沒記住。
顧遠腦筋也快,還懂得回頭去看,舞臺背景大幕上金光閃閃的一排大字:“蓓蕾杯少年歌唱大賽”
不看還好,一看就壞了,“陪雷杯”這三個字一出口,滿座譁然。
小西的臉上已經掛不住了,顧遠他老人家還不知道自己闖了什麼禍,仍在那洋洋得意地滔滔不絕,臺下的鬨笑一浪高過一浪。
“這個文盲!那麼簡單的字都不認識!”大勇氣急敗壞地罵道。
“沒什麼,以他的水準,這兩個字他要是認識才奇怪呢”水靈實事求是地說。
“果然丟人了,千萬別說是咱公安系統的人”後面的一個大姐感慨道。
自鳴得意地講完了他的廢話,女主持人怕他尷尬,趕緊替他打圓場:“這位選手的父親雖然文化程度不是很高,卻以他的樸實和——”
顧遠當即就不滿了:“誰說我文化不高?我也是念過警校的,怎麼說也是一名刑警!”
鬨笑聲中,後面的大姐氣得不輕:“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警察的臉都讓他丟盡了!”
小西臉上掛不住了,黑著小臉搶過顧遠的話筒:“我要聲明一下,這位大叔只是贊助我演出服而已,不是我爸爸!”
從臺上下來的顧遠就像霜打的茄子,愁雲慘淡。
“沒關係,小顧,這次你遠遠沒有前天丟人丟的大”一大哥安慰道。
“想開點吧,上個月在美女記者那裡出洋相,當時你也沒往心裡去啊”另一個小夥子寬慰道。
“就是啊遠哥,去年在長春出了那麼大的醜,你不也挺過來了嗎”
“還有那次——”
幾個小夥子興致勃勃地議論著,笑得喘不過氣來。
“我說,你們幾個要不要收斂一下?”大勇友情提醒,“晚上還有任務,我可不希望你們先負傷在這裡”
比賽終於圓滿謝幕,走出禮堂已經四點了,太陽依然明晃晃地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抱著獎盃的小西依偎在媽媽身邊,這才露出孩子氣的喜悅來:“那個姜璐璐確實很棒,媽媽也幫我找個厲害的指導老師好不好,明年我一定可以超過她”
“小丫頭唱的也不錯啊,找個好老師帶一帶肯定有前途,我岳母是音樂學院的教授,放寒假叔叔帶你找她學習”顧遠稱之爲翔哥的人說道。
“真的呀,太棒了!謝謝叔叔!”小西很高興。
“不早了,我們該回鎮上了,小西跟叔叔阿姨說再見”小西媽媽說。
小西乖巧地逐個道謝告別,到顧遠這裡,小丫頭遲疑了一下,生澀地說了句:“乾爹再見,謝謝你”
顧遠抱著胳膊,臉拉得老長:“本大叔只是個服裝贊助商,不是什麼乾爹”
小西窘在那裡:“是你先害我丟臉的,我都不生你氣了,你還生我氣啊?小氣!”
父女倆差點反目,小西媽媽趕緊把小西拉走。走到廣場門口,小西又跑了回來,小臉還是臭臭的,遞給顧遠一個水晶話筒:“都怪你跟我吵,差點忘了給你這個”
顧遠抱著胳膊,兩眼一翻:“你的獎品我可不敢要”
“拿著吧,我可不像你那麼小氣!”
小丫頭把東西往顧遠懷裡一塞,扭頭跑了。
“這傢伙,拽什麼拽!”顧遠臭著一張臉把玩著小話筒。
“惡人自有惡人磨,你要是多養幾個這樣的女兒,漫長的後半生就不愁沒的消遣了”兄弟們同情地說。
衆人各自散去,只剩下大勇他們三個。
水靈剛要走,一個穿風衣戴墨鏡的女人向他們走過來。
“又見面了,項志勇”
漂亮女人笑著說,半張臉都掩蓋在寬大的墨鏡下。
“呵呵,很多年沒有你的音訊,不知道你改了名字,有一次在節目上看到你,還以爲認錯人了呢”大勇微笑著說。
“公司認爲我的原名太大衆化,所以給我換了藝名,索性我的樣子沒什麼變化,你們還是能認出我是不是?”漂亮女人移開墨鏡,嬌俏地笑了一下。
水靈這才認出來,眼前的女人就是周姍姍,氣質和舞臺上截然不同,冷靜成熟,韻致十足。
“你們聊吧,我先走了”顧遠黑著臉,拉著水靈往外走。
“這是顧遠吧,變化太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周姍姍笑道。
“你認錯人了!”顧遠怔了片刻,頭也沒回地攬著水靈離開。
“呵呵,還是這種脾氣”周姍姍不緊不慢地說,並沒有追上來,“我明天早上的飛機,時間不多了”
就這麼淡然而不失溫柔的一句話,顧遠定在了那裡。
“好久沒見了,好多話想說呢”周姍姍娉娉走來,目光裡盡是恬淡的柔情:“介意把他借給我一會兒嗎,小美女?”
水靈這才意識到她在跟自己說話,一時沒反應過來,木木地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不介意,你們聊吧”
“謝謝你”周姍姍滿眼含笑地說。
水靈注意到她的臉型很好看,有張令人感到愉悅的豔美面龐,即使在墨鏡下,也能感受到她的眼睛在很甜地笑,那柔和的酒窩正散發著一種無法抗拒的親和力。
“大勇,送她回去”
顧遠淡淡地說,面無表情地目送水靈和大勇離開。
一路無話,走到家門口的小街時水靈停下了:“你回去忙吧,大哥,不用送了”
“還有時間,方便的話帶我上去看看,你哥說你一個人住,不知道房子安全不安全”
水靈啞然失笑,這個大哥真是沒的說,這麼細微的事情他都考慮得到。
兩人穿過熙攘的小街走進老舊的小區,水靈終於還是忍不住,生平第一次打探起別人的私事:“那個周姍姍……和我哥……”
大勇看著水靈好奇的樣子,無奈地笑道:“這個問題是他最忌諱的,誰要在他面前提起啊,非動手不可”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了”水靈嘆道。
“怎麼說呢,你看現在的顧遠,乾淨、漂亮、神氣,但十年前可絕不是這個樣子,躺在大街上狗都不會理他。一句話,沒有周姍姍,也不會有今天的顧遠”
水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來到她的小房間,大勇四周查看了一圈,頻頻皺眉:“這個屋子——你還是別住了!陽臺都沒封,這一帶人又雜,夜裡有人爬進來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門鎖也這麼老了,人家拿萬能鑰匙一開,小偷就跟進自己家門一樣方便”
水靈也明白,只是對這個充滿書香味的小屋產生了感情,一時還不願意搬走:“我自己多注意就是了,在這住了這麼久,也沒出什麼事”
“這事不能大意,等出事就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在這裡獨來獨往不安全,萬一被人瞄上就危險了。這樣吧,我先幫你把門鎖換了,儘快找房子搬出去”
“改天找鎖匠過來弄吧,我這沒有工具啊”水靈敷衍道。
老實說,此刻她真的沒心情去弄這些,心裡惶惶的。
大勇又囑咐了幾句才離開,水靈木然地坐在陽臺上,一直看著夕陽西沉,橙紅的暮色過渡成茫茫的夜色。
陽臺前的大葉楊在晚風中悠悠搖曳,高大的身形深沉而穩重,夜色中像一個沉穩的紳士,定定地地凝望著你。
樹木也是有感情的,但它不告訴你。
它也知道痛,知道難過……沒有感覺的樹一定不是樹,是木頭。
涼風四起,樹葉沙沙作響。水靈縮著胳膊卻不想回房,任手腳凍得冰涼。
九點不到,大勇打電話過來。
“你哥去你那了嗎?”
水靈不解:“沒有啊,怎麼了?”
“今晚有任務,現在找不到他人,所有朋友那裡都問過了,根本沒有他的影子!”
“會不會跟周姍姍在一起?”水靈悶悶地提醒道。
“看來也只有這最後一種可能了,關鍵是這小子竟然關機,這讓我到哪兒去找他!明知晚上有任務還關機,太不像話了!”
“也許是手機沒電了吧,他夜裡睡覺都不會關機的。況且工作對他那麼重要,怎麼可能在關鍵時候故意失蹤,一定是有特殊情況吧”
水靈嘴上這樣安慰著,心裡卻在緩緩下沉——周姍姍明早的飛機。
留給他的時間,只有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