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來到飯桌前,顧蘊城居然也在。
“顧遠還沒起吧,我去叫醒他,別遲到了”小姨說。
“不用”顧蘊城阻止道,“讓他再睡會吧,唸書的孩子都挺辛苦的”
稀里呼嚕地喝完最後一碗瘦肉粥,顧蘊城抽出一沓錢給小姨,“廠裡新到一批訂單,我得趕過去交代一下。這錢等兒子醒了以後交給他,囑咐他別亂花”
怪不得他今天起這麼早,原來有事情。盯著那厚厚的一疊鈔票,水靈悶悶地想:老天真不公平,自己兩年的零花錢也沒那麼多。
早早地來到學校,班上人還很少。邵海洋像往常一樣早就坐在那裡,兩人相視一笑,算是打過招呼。
不知爲什麼,每次看到他總有一種很親切地感覺,彷彿生活中的一切都變得簡單而且明亮。
放下書包,無意間發現桌洞裡躺著一個青草色的信封,打開一看,內容無非千篇一律。打小學六年級就收到過這一類奇怪的信,這已經是轉到這所學校以來的第三封了。她把信紙攥在手裡,悄悄地揉成小小的一團,用廢紙包好,扔進紙簍。
她實在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吸引別人的,當然她也很少花心思去想。她經常想的是,小姨爲了她,犧牲了終生的幸福。顧蘊城那張無恥的臉,每天都在提醒她這一點。
月考終於來臨,水靈有點緊張。考試的早上,水靈四點多鐘就從夢中醒來,小腹冰冷疼痛,不禁叫苦,早不來晚不來偏趕上這麼要緊的時候。
水靈的痛經很嚴重,幾乎每次都疼到失去知覺,被小姨從學校裡揹回來。醫生說她體質太差,增加些營養也許會緩解。爲此小姨一直很愧疚,水靈不是天生就瘦,而是生活水平跟不上的緣故。別人家的女孩子都那麼豐滿結實,滿口嚷嚷著減肥,而水靈卻瘦得可憐。臉蛋倒是完美得無可挑剔,可胳膊腿就像沒長肉一樣,褲管一年四季總是空蕩蕩的,看了叫人心疼。
坐在考場上,水靈忐忑不安地感覺到疼痛在一點點加劇。監考老師走進來,原來是自己的班主任,學生們也陸續就位。那個顧遠也分在這個考場,正神氣活現地和前座的人打暗號。
第一堂語文好不容易熬過去,交完卷手心裡全是汗。她虛弱地倒在椅子裡,身體的力量正在一絲絲抽空。下一堂數學本來是她薄弱的項目,幸好考題並不難,但只答了四分之一就疼得握不住筆,兩手直抖,汗珠一顆接一顆地滴在試卷上。
眼前有點發黑,耳朵裡嗡嗡地響,好像整個世界正在離她遠去。她再也堅持不住,一頭趴在書桌上。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雙溫暖的手撫上她的額頭,班主任關切地詢問起來。
“我……肚子疼,請老師撥……撥我阿姨廠裡……電話,讓她來接我”水靈努力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黑。
“老師先送你去醫院吧,看你這情形……”
“不……,老毛病,回家躺會就好”水靈堅持說。
每次不管疼得多厲害,只要在牀上躺下,腳底放個暖水袋,蓋上小姨爲她特製的兔毛小毯子,睡一覺就好了。一般小姨都會在牀邊生個小煤爐,這樣身體很快就暖和過來。
“那好,我就去打電話”班主任說,“她的號碼是多少”
“66,8,7……”一陣痛楚襲來,水靈的嘴脣直哆嗦,任憑怎麼張嘴也發不出聲音。
“什麼……,再說一遍?”班主任一再詢問。
“吳老師,讓我送她回去吧”
水靈隱約聽到一個男生的聲音。
是邵海洋嗎,他好像不在這個考場啊?可還能有誰呢,她認識的男生不多啊。
班主任猶豫了一下:“可是,這樣要耽誤你考試的,這堂課怕是趕不回來了”
“沒關係,考試以後多的是機會,還是救人比較重要”
這下她聽出來了,那虛情假意的腔調除了他還能有誰?可這次爲什麼這麼好心,難不成想趁人之危嗎?
“這樣也好,那你認識路嗎”
“當然,我們是鄰居”顧遠對班主任說著,就走到了水靈身邊。
“不用,請老師叫我阿姨來吧”水靈強打起精神說。
“走吧,不要擔心麻煩我,又不會賴著你請客,誰讓我天生就這麼熱心呢”
“可是……”水靈咬咬牙,還是不敢答應,不知道他會不會把自己扔在半路上。
“快點,不要拖延時間,萬一等下你暈過去,就得直接叫救護車了”
班主任也點頭稱是,“同學之間不必太客氣,何況你們還是鄰居呢”
於是,經不住勸說,班主任兩人一左一右架著她走出考場,從走廊到車庫短短的一段路她艱難地走了十幾分鍾。
經過這一陣折騰,她是半點力氣都沒有了,班主任幾乎是把她抱上了摩托車,臨走時還不斷叮囑:“慢點開,小心車輛”
車子慢慢地駛出了校門,顧遠立刻厭煩地:“你就不能抱緊點,掉下來我可不管”
象徵性地動了動五指,她連睜眼的精神都沒有,四肢僵硬麻木。
一離開吳老師的視線,顧遠就開始加速。坐在後面的水靈根本沒力氣抓住他,在這顛簸的路段上搖搖欲墜。
果然,車子經過一處窪坑時只輕輕顫了一下,她就身不由己地一歪,貼著他的後背滑了下去。
水靈心裡一顫,這下要摔破頭了。
這時車子猛然煞住,一隻大手迅速從她腋下伸過,有力地往上一提,把她扶了起來。
“真麻煩,不是讓你抓牢的嗎!前面的路不好走,再掉下去我可不管了。”顧遠抱怨道。
“我抓……抓不住……”她虛弱地說。
“那怎麼辦,找根繩子綁我身上不成!”顧遠惡聲惡氣地嚷道。
“不用你,我自己……走”說完,身子一斜,整個人就滑下來。
水靈摔得鑽心地疼,手掌好像磨破了,掌心火辣辣地。
“嗨,你別哭啊,路上有人看著呢,好像我欺負你了似的”顧遠下了摩托車,扶正她的身子。
“你走……”她想推開他,手卻擡不起來。
“好了,耍什麼脾氣呀”他的口氣也軟下來,“這樣,你坐前面吧”
說著,用力把她提起來。
“不用你管,走開……”水靈嘴上低吼著,身子早被人搬上車。
шшш ⊙TTKдN ⊙C〇 “往後點,靠在我身上!”顧遠踹響發動機,命令道。
水靈紋絲不動,無聲地抵抗著。
結果車子一起動,巨大的慣性就讓她猛然向後傾倒,結結實實地靠在他身上。
耳邊的風呼呼地掠過,額上的汗跡一點點被吹乾,她打了個哆嗦。不知是因爲秋風還是因爲體虛,她渾身都冷得厲害,只有後背是溼熱的,貼著他的胸膛。
“這下滿意了吧,真難伺候”
開車也止不住他滿腹的牢騷。
車開得飛快,涼風嗖嗖地往衣服裡灌,肚子受涼更加疼得厲害。水靈痛苦地抖成一團,意識漸漸渙散。
“醒醒,坐個車也能睡著,服了你了”
水靈隱約聽見顧遠在嚷嚷,卻夢魘一般怎麼也睜不開眼睛。忽然腦門一痛,應該是顧遠彈了她一下,這才從混沌中清醒過來。
“下車啊,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啊”
水靈動了動,一陣排山倒海的疼痛襲來,胃裡也開始翻騰,以前疼得嚴重的時候就會嘔吐。
顧遠連扶帶拽地想把她弄下車,結果她大頭一沉,人就栽下去。
“嘿!你怎麼像沒有骨頭似的”顧遠俯身接住她,“算了,我揹你進去,送佛送到西”
他一手扶住她一邊蹲下來,幾次把她往背上拉,無奈此時的水靈軟綿綿的,身體總是往下滑。
“別動……求你……”水靈被他這一陣粗魯的拉扯折磨得快要昏死過去,腦袋裡天旋地轉,此時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想動了。
“真麻煩!”
說著,身體一輕,原來顧遠已經把她打橫抱起來,向房裡走去。
他的胸膛很暖和,這個時候的水靈對一切溫暖的東西都特別敏感。無意中瞥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才如夢初醒似的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彆扭,水靈立刻滿面飛紅,別過頭去。
顧遠鄙薄地:“別佔了便宜還裝純,我老婆都沒這樣抱過!你地,大大地賺了”
水靈想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剛被放到牀上,水靈趕緊叫道:“痰盂,快——”
“靠”,顧遠極不情願地取過來,放在她牀下。
她俯身,“哇”地吐了一口,嘔出一些清湯。
“你這是什麼反應啊,真的不用上醫院?”顧遠捂著鼻子,狐疑地問。
“不用,麻煩你幫我灌個熱水袋”水靈費力地扯過被子蓋上。
“等等啊”顧遠果真聽話地捧來熱水袋。
“謝謝,你快回去考試吧”水靈閉上眼睛,無力地說。
“那怎麼行啊,你現在這樣,我也不放心走啊”
水靈驚異於這人爲何突然這麼好心:“我沒事,你去吧”
“反正我回去也來不及了,還不如留下來照顧你,呵呵。對了,那個……要是我爸問起來,拜託你實話實說:我可是爲了你才耽誤這次考試的。本來我準備得很好的,絕對能進百人榜……”
原來是這樣,她還當他良心發現呢。
見她沒說話,他又補充道:“就算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你們班主任還有那麼多同學親眼看見我送你回來的,大家都可以爲我作證,嘿嘿”
“小人!”顧遠無恥的神情著實激怒了水靈。
“你他媽說句人話行不行!我大老遠地把你這具屍體運回來,你就這麼跟我講話?太他媽沒人性了”
“走遠點,看見你就想吐!”想起路上的事情她就怒火中燒,氣急之下又嘔了一口。
顧遠掩著鼻子站遠了一些,“你想吐恐怕也不是因爲我吧,看你這情形——該不會是懷孕了吧?怪不得死活都不肯上醫院”
“你再敢胡說我就……”
“就怎樣?告訴我爸這孩子是我的?那也太卑鄙了,不過——這種事我相信你能幹得出來。沒關係,我爸絕對相信我的品位,如果和你這種人都能搞,我還不如找頭母豬算了”
“你這人渣……”水靈慘白的臉漲得通紅,抓起身邊的東西就向他砸去。
可能是用力過猛,小腹一陣痙攣似的疼痛,她死著咬嘴脣,不讓眼淚掉下來。
“嘿嘿,沒打中”顧遠一閃身,反而接住了她扔過去的東西:“喲!你這暗器也太性感了吧?”顧遠嬉笑著,舉起手裡的戰利品。
水靈一看,差點羞死過去,是早上放在牀邊的衛生棉。這下神經徹底崩潰了,任由淚水大顆大顆地流下來。
“你別老是哭呀,真沒勁!”
不再理會他,水靈閉上眼睛,眼泡紅腫又沉重。嚥了嚥唾沫,只覺得口乾舌燥,要是小姨在的話肯定有滾燙的紅糖水喝。
“喂,你說句話呀,死了沒?別嚇我啊,我很膽小的”
“喂,你沒事吧”
“醒醒嘿,只要你出個聲,讓我當孩子他爹都沒問題”
水靈沒理他,任憑他在那自說自話。
“肚子餓了,我去買飯”顧遠說。
走到門口,纔回過頭來問水靈:“你要吃什麼?”
“隨便”
“果然是隨便的人啊”顧遠嘲道,吹著口哨揚長而去。
鎮上飯店的廚藝還不及小姨,裡面的菜色大都油膩而且調味料過於濃重。打開快餐盒,她頓時沒什麼食慾,草草地扒了兩口飯。
再看顧遠,也是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完全沒有飯桌上的狼吞虎嚥,看來他只有吃小姨的菜纔會那樣投入。
吃完飯,身體徹底暖和過來,腳底溫熱的血流窣窣直竄,肚子也不那麼疼了。
看看錶才十二點半,水靈下牀:“我要去考試了,你也該出發了吧”
“再休息半天吧,反正已經錯過一門,別指望有多高的成績了”
“考試又不僅僅爲了成績,只有去考了才能檢驗出自己的水平”
水靈已經下牀,顧遠急了:“萬一你再暈倒,誰來送你回去?拜託別給大家添麻煩了”
“謝謝你,我想肯定不會了。”
“我說,你就不能不去?我辛辛苦苦地把你送回來,就這點要求你都做不到!”顧遠橫眉豎目地,露出兇惡的本相。
“你不想考大可不去,但我是一定要去的!”
“好好好”顧遠軟化了一些,“那我麻煩你,我爸問起來,就說我今天下午在陪你,咱們都沒去考試,怎麼樣?”
“如果小姨問起成績來,我還是要講實話的,考和沒考的成績相差很大的”
“那不就等於向我爸揭我的底?”
“沒辦法,我從來不對小姨說謊”
“念在我送你一次的份上,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
“幫忙和騙人是不一樣的”,水靈起身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
“媽的,你去吧,最好讓磚頭砸到,被車撞到,走路注意點,小心流產了您!”
“抱歉,恐怕很難讓你如願”水靈頭也不回地邁出門檻。
“可恥的女人!”
“咦,你的褲子後面怎麼有血跡,不會真的流產了吧?”顧遠突然叫到。
難道是弄到褲子上了?水靈面露尷尬,紅著臉回到穿衣鏡前去照。
這時忽然“咣噹”一聲門響,顧遠不見了,接著是咔嚓的鎖門聲。
她這才反應過來,中計了,門被鎖上了。
“你怎麼這麼無聊!快開門!”水靈焦急地喊道。
“不好意思,爲了你的健康,我必須強制你休息。既然我爸要我照顧你,我就必須負起責任來,嘿嘿”門外顧遠的笑聲越來越遠。
“你別走啊,先讓我出去,別的都好商量”水靈急了。
“放心,我只是去搬把椅子,今天的太陽真不賴。至於商量就免了,剛纔給你機會你不要,現在我還需要跟你商量嗎?鑰匙明明在我手上”
面對這麼卑鄙的一個人,水靈氣得不知說什麼好:“你究竟是不是人,怎麼就不幹一點人事?”
“我當然不是人,我是你心中的神啊”
“再不開門我要告訴你爸了!”水靈嚴厲地說。
“你放心地去告吧,我爸一定很欣慰我這麼關心你的,我這麼用心良苦地爲你的身體著想,不,是健康,你的身體我纔不感興趣呢”
水靈氣得跺腳,若是真的告狀反倒成全了他。
“喂,怎麼不說話,傷心了?別難過,我對你不感興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我品味比較高呢。但除了我不是還有別人嗎,聽說有人對你有意思呢,這他媽都什麼眼光啊,難道我們一中從此開始衰了,就你這樣的還想當校花?你不知道,自打你來到我們一中,女生們的自信直線上升,連以前公認的醜女都大膽向我拋媚眼了,你的存在功不可沒啊……”
水靈無心搭理他,拿起書桌上的練習題做了起來。
“你怎麼不說話啊,陪我聊聊天嘛,一個人守在門口很無聊的。剛纔說到哪了?噢,對了,你的身體怎麼會長得那麼畸形啊,四肢那麼細,好嚇人,我一隻手就能把它扭斷……”
“你怎麼一直沒聲音呢,又裝死啊?”
顧遠還在外面絮絮叨叨地說著,過了一會兒,聲音也漸漸小了。
窗外的陽光很好,時而有暖風吹進來,薰得人昏昏欲睡,這個下午很安靜。
只可惜門外停著一隻大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