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在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中到來,如煙接了爸媽的無數(shù)個電話,卻最終也沒有去任何一家過年,今年,小房子里有三個人,不孤獨。
如煙并不是喜歡熱鬧的人,亦不覺得“過年”有什么值得歡天喜地的,今年卻難得地有了些心思,買了些吊錢窗花回來,一貫素凈的小房子里被貼上了幾抹暖色,倒也是相當?shù)钠痢?
年夜飯自然是要一起做的,其實說是一起做,也差不多就是兩個人圍在桌邊看小魚一個人忙活了,好在小魚擅于廚藝,自己也喜歡,倒是甘之如飴。
窗外大學紛紛揚揚,屋里卻是一片溫暖,有煙花在天幕中綻放,美得攝人心魄。
如煙突發(fā)奇想道,我來調(diào)酒吧,也不等那兩個人應聲,就跑到了家里的小吧臺前。如煙家里并沒有多少酒,本來,每天都在酒吧,喝酒的機會根本不會少,在家是完全沒有必要喝的,因此家里只有少數(shù)的幾瓶珍藏,或是口味極佳,或是外形極美。
如煙并不精通調(diào)酒,只是在酒吧的時候偶爾和鍺曄學了一點點,也不管什么配方比例,只把自己喜歡的幾種酒兌到一起,居然,也不難喝,而且出乎意料的漂亮。
幾個人都沒心思看越來越無聊的春晚,索性就圍坐在小桌邊吃飯聊天,話題從雜志一直聊到紀珽筠和小魚在美國的生活,如煙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已經(jīng)不那么排斥和介懷,那一段,沒有她參與的過去。
鞭炮聲熱熱鬧鬧地響起,看了看表,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就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手機在桌面上震動起來,如煙看了一眼,按下接通鍵,電話那邊,是一個帶著笑意的溫暖聲音,“如煙,新年快樂。”
如煙輕輕地揚了揚唇角,笑容清澈,“你也一樣,鍺曄。”
掛斷電話,見那兩個人都在看自己,笑了笑,解釋道,“鍺曄,你們見過的那個調(diào)酒師,說起來等年后雜志社開張了,要是真的離開「黯夜」,我還真的舍不得橙子姐和鍺曄呢。”
紀珽筠只笑笑,感嘆一句,女大不中留啊,顯然是誤會了如煙和鍺曄的關(guān)系。
如煙也沒解釋,只輕輕一笑。她接觸過不少人,尤其是在「黯夜」的這些日子,也曾和無數(shù)個過目即忘的男人喝酒談笑,她遇到的人太多了,自己又是個記憶力不好的人,很難通過短短一次或幾次的相處就記住某個人,但是,如煙承認,自己見鍺曄的第一面,就記住了他。
他站在吧臺后面,手里擺弄著幾個調(diào)杯,動作干凈帥氣,臉上卻是與之相當不協(xié)調(diào)的淡然閑適,對比之下,讓人印象尤其的深刻……
陷入回憶的如煙沒有發(fā)現(xiàn),拿著酒杯思考著什么的紀珽筠也沒發(fā)現(xiàn),賀歆妤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如煙,握著杯子的手指攥得很緊很緊……
那個時候,賀歆妤還不知道,這樣的情愫究竟為何,只是本能般的反應,看到如煙因為提到鍺曄而綻放的笑靨,心口處有一片澀澀的感覺,揮之不去……
屋外的鞭炮聲還在不屈不撓地繼續(xù),估計不到半夜兩三點是不會停下來,如煙有些累了,卻被吵得睡不著,稍稍有些煩躁起來,看著依舊沒有絲毫倦容的那兩個人,語氣有些不平,“你們怎么都不累的……”明明自己才是最適應夜生活的……可是今天起床時間實在是太早了嘛……
賀歆妤順手扔過去一直毛絨玩具,“再說會兒話,一會兒外面動靜小了就去睡。”
如煙接過那只軟綿綿的大兔子,把頭埋進去,“唔,好嘛。”
賀歆妤笑了笑,“看你這賴皮的樣子。”
如煙把頭抬起來,眼波流轉(zhuǎn),俏皮而張揚道,“怎么,你不喜歡?”
賀歆妤突然語塞。
如煙不依不饒道,“好啊小魚,原來你真的不喜歡我。”
小魚這才斂了神色,笑道,“你說呢?”
紀珽筠坐在一邊,看著這兩個正在調(diào)笑的孩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真好,這樣真好。有一種,溫暖觸手可及的感覺。
如煙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來。
正和小魚鬧著,突然聽見門鈴的聲音。
微微疑惑,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別說自己沒有拜年走親戚的習慣,就是有,這來拜年的也太早了吧?!
開了門,卻見是他。
如煙一怔,下意識地閃身讓出一條道讓他們進門,“爸,你怎么來了?”
紀珽筠和小魚也迎了上來,禮貌地打了招呼,看得出來,柳天鴻看到屋里還有別人的時候是有些意外的,意外之后,眼神里卻是釋然。
如煙看懂了他的眼神,只覺得心里驀然地一冷,語氣也刻薄了幾分,“怎么,怕我不過去你那邊過年是留了個男人在家廝混,趕著抓我來了?那我現(xiàn)在是不是應該說一句,抱歉讓你失望了?可是,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柳天鴻一時噎住,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紀珽筠呵斥了句,“怎么說話呢如煙!”然后轉(zhuǎn)身得體地笑道,“伯父,您別介意,如煙這孩子啊,就是嘴上厲害點兒,心是很好的,快來這邊坐下說話,這一路過來挺冷的吧,小魚,去幫忙倒杯熱茶來。”
小魚應聲而去,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如煙突然淚凝于睫。
“如煙,過來幫我一下。”小魚遠遠地在廚房里喊,其實倒個茶而已實在是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但是她看到如煙那樣的神色,心里知道讓她站在那里,是件多么殘忍的事——雖然她根本不知道所有事的來龍去脈,但是如煙的表情,她看得懂。
“好。”如煙知道小魚有解圍的意思,兩步跑到廚房里,不忘伸手輕輕帶上了門,再一抬頭,已是兩行清淚。
“如煙……”小魚突然就慌了手腳,心里覺得像被什么壓著似的,牽扯得呼吸都帶上了幾許沉重,“你……他們……”
“小魚……”如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早就知道了,早就習慣了不是么,他們,已經(jīng)各自有了家,她還有什么資格說她是他們的女兒,哪怕,她的身體里,依舊和他們流著相同的血……可是……今天,這又是為什么呢……
“沒事兒……我在這兒陪你……”小魚上前一步,伸手環(huán)住如煙,見她沒有什么排斥的反應,索性直接把她摟在了懷里,“咱們過一會兒再出去,外面交給姐就好了……”
如煙下意識地點點頭,其實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就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小魚,伸手要去端已經(jīng)沏好的茶。
小魚伸手攔住她,輕輕笑笑,“先洗把臉吧,我端出去就行。”
如煙倒是聽話,開了水龍頭,冷水拍到臉上,頭腦都清明了許多。
兩個人端著茶出去的時候,客廳里剛剛的詭異氣氛已經(jīng)完全消散了,紀珽筠坐在柳天鴻對面的沙發(fā)上,兩個人相談甚歡的樣子。
如煙輕輕地咬了咬嘴唇,“爸,姐,喝茶。”
紀珽筠笑,起身一把將如煙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剛和伯父說讓你來雜志社幫忙的事了,伯父很支持的。”
如煙輕輕笑笑,不知道該說什么,一顆心,卻是漸漸安穩(wěn)了下來。
柳天鴻笑著接話,“做雜志很好啊,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會辛苦一點,但是總比自己去外面亂闖的好,和你的專業(yè)也搭,煙兒……”
如煙眼神一冷,打斷了他的話,“專業(yè)很搭?你覺得建筑系和雜志社很搭么?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學的是什么專業(yè)!”
柳天鴻神色有些尷尬,卻是小魚適時地打破沉默,“肯定是姐跟伯父說了要你去做設(shè)計啊,說起來咱們也沒幾天可歇了,那些大學生初七就會來報到了吧?”
紀珽筠點點頭,“柳伯父,您就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煙兒的。”
柳天鴻深深地看了紀珽筠一眼,又笑了起來,“嗯,我很放心。紀小姐,創(chuàng)業(yè)的剛開始總是會有些困難的,有需要的話,告訴我,我會盡我所能。”
紀珽筠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一派優(yōu)雅,“好的,我會,謝謝。”
正說著,柳天鴻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接通電話,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如煙她們聽不清楚到底說了什么,只聽得他很快地起身,說了兩句“小諾在家乖乖的,爸爸很快就回去”之類的,然后掛斷電話,“本來想接煙兒一起回家的,不過還是算了,我先回去了。”
如煙將他送到了門口,正要說再見,卻見得他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她。
她突然有些賭氣,把信封塞回他手里,這又算是什么,這又能彌補什么。
柳天鴻也不惱,拉開如煙的手把信封放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煙兒,聽話。”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車里,看著他的車慢慢消失在茫茫大雪里,看著自己手里暗黃的信封,如煙笑了,有眼淚劃過揚起的唇角,微微苦澀的滋味。
原來,她始終還是他的女兒。只是,他早已不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