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窗外已是萬籟俱靜,偶然幾聲蛙鳴更顯寂寥,月光從窗口瀉入,銀水般流了滿地,慕容天悄然起身,站在屋中央聽李宣平緩的呼吸。清輝將他映于地面的身影拉得瘦長,一切靜得如畫一般。間或風(fēng)過,慕容天的散發(fā)被吹起,黑影上也是絲絲發(fā)動,才給這一幕添了些生氣。
慕容天低頭,從懷中取出一張折好的素白紙箋,放在李宣的草枕邊,伸手在他發(fā)上輕輕撫了一下,李宣酣睡之中,卻仍有些知覺,口中喃喃也不知道說了句什么,那聲音在靜夜中聽起來,卻是分外明晰,說完翻身又睡了。
慕容天收回手,凝目看了李宣半晌,轉(zhuǎn)身又遲疑側(cè)頭,身后那人鼻息均勻,似乎一切平靜如昔,慕容天怔怔聽了片刻,終于悄悄推門而出。
客棧中,早是黑燈瞎火,只一間房的窗仍透著亮,慕容天遠(yuǎn)遠(yuǎn)一眼便已確定了去處。
店門早關(guān)了,慕容天在墻邊,抬頭看了看頭頂那四角飛檐,足尖微點,猿臂輕舒,翻身上了二樓廊內(nèi)。轉(zhuǎn)到那房間門前,依約敲了三聲,一輕一重再一輕,門“吱”一聲大開。屋中人只著褐衣,卻已是艷光逼人,著實是個少見的美人,見她滿臉焦急迎了上來,道了聲,“師傅!”卻是他徒弟之一的眉兒。
見了慕容天到來,眉兒滿心焦躁之情才見稍解,她探首,見廊上無人,這才關(guān)了門。轉(zhuǎn)頭道:“師傅,等你半天了,我們這就動身吧。我已經(jīng)問過,此去京城快馬加鞭也得四五天,萬一,萬一……”說到此處,竟然是激動得說不下去。
慕容天看看她,微一沉吟,道:“平晉王是出了名的手段狠毒,這一去危險重重,眉兒你一個姑娘家……”
眉兒又急又怒,“師傅,我不在乎!你覺得不便,我扮成男子便是。他們,阿磊阿落他們……,我們早發(fā)誓這輩子也不分離。阿落救我出來的時候,也原是可以跟我一起逃的,可阿磊,他被困在里面沒能出來,阿落不能拋下他,所以不顧xing命又返了回去。他走時也是把我敲暈……,你們這些男人,難道只因為我是女子,便什么事也不讓我做了嗎?”
慕容天見她神情堅毅,心知再多說也是無益,頷首道,“好,那馬匹呢?”
眉兒道,“這客棧后有個馬房,我們搶了就跑,把所有馬匹都放了,料他們也追我們不上。”
慕容天靜了靜,正要開口。突然間臉色一森,一聲厲喝,“窗外何人?!”
眉兒吃驚,轉(zhuǎn)頭去看,窗外竹影搖曳,卻哪里有半個人影。心知不妙,正要回頭,只覺身上一麻,再不能語,亦動彈不得。慕容天彎身將她橫抱起,走到床前,放了下去,扯了張薄被蓋上。眉兒滿心憤怒,卻連一根手指也無力抬起,那怒火無處宣泄,反漸漸變了一捧珠淚,在眶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連眼前這個人也花成一片,再看不清。
慕容天低聲道,“我知道阿落為什么敲暈?zāi)悖M愫煤没钕氯ァW類壑说膞ing命,自然勝過自己的……如今他生死未卜,你更該珍惜他的心意。打打殺殺原是男子的事……就讓我們自己解決好了。”
眉兒止不住的落淚,慕容天抬手要拭,想想?yún)s又住了手,“囧道一天之后便解,你和阿落他們是同鄉(xiāng)吧?”眉兒看著他,淚眼朦朧。
慕容天笑了笑,“你回家等三個月……,能回來的自然會回來。”雖然面上談笑自若,但他如此說法,顯見自己把握也不大。眉兒心中直跳,淚也漸漸止住了。遇險之后,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師傅慕容天,這時候仔細(xì)一想,慕容天孤身一人,卻如何斗得過那勢力如日中天的二王爺,救出那一大幫子人。
“至于師傅……,只要他不說出那句口訣……”慕容天突然住了嘴,心中道,那二王爺心狠手辣,自己弟弟也能下手殺了,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師娘及師妹,還有小憶都落在了他手中,師傅就是不死,卻能支持多久,說了或者不說,那李緒都未必放得過他們。
思及此處,猛然站起。
瞥了眉兒一眼,轉(zhuǎn)身將房門栓死,再走至床前,眉兒駭了一跳,瞪了眼看他。慕容天伸手將床幔放下,站在床頭道:“眉兒,你我?guī)熗揭粓觯銈內(nèi)藚s未認(rèn)真聽過我一句話。可這一次……,你若還當(dāng)我是師傅,就不要跟過來。”
繼而,燭光一晃,眼前倏地黑了下來,只聽窗子一響,屋內(nèi)已是悄然無聲,再無動靜。眉兒靜靜看著床頂紗幔,隔了片刻,卻聽樓下有人大聲喊叫,“不得了,馬都跑了,快追啊!!”喧嘩吵鬧聲頓起,窗外眨眼已是燈火輝煌,把屋子照了個通亮。
半晌,喧鬧聲才漸漸遠(yuǎn)了,終于消失不見,眉兒閉上了眼,淚珠無聲,滾落到枕上,浸出指頭大小的一個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