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出來, 青鸞本來還抱有的那一絲希望,也被無情的打破了。
她是拂朗!
那個喜歡吃花生,自稱是蹙楚最好的朋友, 是真正的蹙家女兒的拂朗。青鸞很想揉揉眼或者做點別的什么, 甚至很想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問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血無涯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什么血無涯說你為了救蹙楚自/焚了, 而我在火場見到的卻是蹙楚, 在石橋見到的卻是你!”。
可最終,青鸞什么都沒有說。
他沒有權/利那樣問,就像他沒有權/利責怪誰一樣, 是自己做了感情的逃兵,是自己放棄保護蹙楚的機會, 如今還能怪誰?!
拂朗定定的站著, 夜風吹起她的長發, 她不開口,臉上的表情卻很奇怪。
秦諾似乎已經忘了自己片刻前還說要將來龍去脈說清楚, 此刻正癡癡地凝望著開裂的石橋,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這樣站了好久,拂朗終于挪動腳步走向青鸞,她的臉色有些不好,似乎剛剛消耗了很大體力的樣子, 就連嘴唇都有些發紫,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夜風太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 她終于走到了青鸞面前, 伸出手去碰觸青鸞的臉, 后者卻躲開了,愣了好半天, 她像是方反應過來,開口輕聲道:“面癱”。
那一刻,青鸞如被雷擊。
她叫他什么?面癱?!青鸞定定地望住她的眼,她第二聲喚已經出口:“面癱,面癱,我都聽到了!”。
深吸口氣,仿佛經歷了百轉千回,如今終于柳暗花明一樣,她說:“原來你真的喜歡被/動!原來你這么小氣,一直怕我不對你負責!”。
“蹙楚?!你到底是誰?!”,青鸞有些發狂,這個面前站著的女人,明明有著一張拂朗的臉,可開口后,發出的聲音卻是蹙楚的聲音,而且每句話,都是屬于他與蹙楚的秘密。
“面癱,我是蹙楚啊!”,話音頓住,她似乎有些無奈地攤開手,嘆氣道:“不過現在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么和你說,甚至不知道我還算不算一個完整的蹙楚”。
一旁出神的秦諾終于回魂,雙臂環/抱胸前,幽幽開口:“我要是你,一定會先聽事情的來龍去脈,至少不會將自己弄得像現在這樣發狂”。
青鸞只有苦笑。
這事若是擱在以前,青鸞絕對有耐心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甚至還會順便分析一下自己要不要見人,見到人后最可能發生什么事,可如今,他自己都吃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先見人。
“算了,我也知道青鸞上仙動情了,動情的男人是非常瘋狂可怕甚至不可理喻的。所以現在就由我來將事情的經過細細講一遍吧”,秦諾難得的調侃道。
青鸞壓壓眼簾,居然沒有發怒也沒有反駁,只是靜靜的等秦諾接著講下去。
“還記得上一次你來石橋是什么時候么?”,秦諾問青鸞。
青鸞搖頭。
“上一次我將蹙楚從北城監/獄帶出,就到了這座石橋,后來你與拂朗也來了,你還記得拂朗當時在橋上說了什么么?”,秦諾問。
青鸞沉默著不說話,秦諾接著說:“她說如果能死在心愛的人懷里,那么她寧愿付出一切代價,哪怕是生命”。
“難道當時在和你訂下生死契約?”,青鸞問。
“是的”,秦諾很快回答他。
“可是……”,青鸞沉吟著,說:“如果當時她與你在這石橋上訂下生死契約,如今到了契約生效的時候,為什么我看到的卻是一個有著拂朗外貌蹙楚魂魄的人?”。
“拂朗已經死了,為了救蹙楚而死,你也知道死在火場中的人會是什么樣,蹙楚肉/身沒有了,所以拂朗將自己的魂魄逼出,并用最后的功力送蹙楚還未散去的魂魄入住她的肉/身”。
秦諾嘆氣,聲音更低沉:“所以現在的拂朗,雖然還沒有馬上散去魂魄,但死卻是必然的結果”。
“所以你帶我來石橋,不光是為了讓我見蹙楚,還因為你要完成你對拂朗的承諾?你要令你們訂下的生死契約更公平”,青鸞冷冷道。
“是的。我總覺得,和一個頭腦清楚,說話干脆直奔主題的人交流,是件令人十分愉悅的事。只是不知青鸞上仙,肯不肯?”。
“你是說救人?還是說令她死在我的懷里?”,青鸞淡淡問道。
這話要是別人說了,恐怕會有一大堆爛柿子臭雞蛋砸在臉上,可偏偏是青鸞說了,你雖然會覺得這話有些冷血自戀,但咂咂嘴細品之下,還真就是這么回事。
“救人?恐怕你我都知道,如今在這個仙俠時代消失的北城,我們的實力乃至法術,都多多少少受到限制。要不然剛才你在火場見到蹙楚的肉/身也不會那樣失控,恐怕你哪怕有一分機會,都會試著救蹙楚了”。
“所以,救人一定沒希望,那么就剩最后一樣了”,秦諾言罷一雙眼牢牢地盯著青鸞,像是生怕一錯眼珠青鸞就會使個土遁術消失了似的。
誰知青鸞上去托住蹙楚的手,轉身就走。
秦諾無奈地喊他:“你真的這么冷血?如果不是拂朗,恐怕你的蹙楚早就死了!恐怕現在我令你來石橋,要見的就是蹙楚魂魄。為什么不給她一個機會?”。
青鸞腳步頓住,半響方慢慢說道:“如果沒可能,我就不會給機會”。
蹙楚悶悶的跟著他,猛地甩開他的手,質問道:“青鸞,你只是完成一個心愿而已,為什么不答應秦諾?是拂朗救了我,如今就算你幫我,行不行?”。
青鸞正色看著蹙楚,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這個人是蹙楚,偏偏有一張別人的臉,就算想要親/近,也似乎被什么東西無情的隔住。
“沒有希望卻給她機會,只是害了她”。
“可是,她都要死了!”。
“死了,還會轉世”。
“那又怎么樣?”。
“也許就因為最后這一個擁抱,會令她有了執念,于是在轉世后仍心心念念找尋,卻發現又是一世痛苦。她救了你,是我們欠她的,正因為我們欠她的我更不愿害了她”。
青鸞很少這樣耐心的解釋一件事,從前他是絕對的行動派,想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攔,同樣,不想做的事,也沒有人能強迫。
“算了”,聲音突然幽幽的從石橋內部傳出來,里面所包含的情緒,誰也說不清。只是這幽幽的一聲以后,蹙楚再也不向前邁出半步,就連青鸞,身子也已僵住。
豁然回首,就見石橋上隱隱綽綽的有個影子,極其淺淡,在夜色映襯下令你覺得,這影子隨時都會被一陣風吹走,然后消失無蹤。
一直倚著橋欄桿的秦諾似乎也來了興趣,竟直起身子來看向那團淡淡的影子。
“我早就說過他的心比石頭還冷還硬,而且事情分的很清楚。你救了他或者他的女人,他可以把手腳砍下來還你的人情,甚至把自己的命還給你,卻絕不會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沒機會就是沒機會!就算你再死一百次也是一樣”。
“可是,我喜歡這樣的他啊”,拂朗幽幽的說道。
“真不明白,這樣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歡的”。秦諾搖頭。
“就像你喜歡月牙,就像你等了千年找了千年也要找到月牙找到石心一樣,愛情本就沒有什么值不值得,沒有道理可講,也沒有原因可循”。
“也許吧,那你現在怎么辦?沒想到與你的這次契約,居然是我唯一的一次沒有完成承諾”,秦諾嘆氣道。
“我現在想通了。從前也許我會以為自己死在愛人的懷抱里,是件很幸福的事。可現在我覺得,就算沒有那個形式又怎么樣?!為了愛人犧牲,本就不該想著回報。真正的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看著他幸福”。
“真正的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看著她幸福?”,秦諾癡癡的重復著拂朗的話,似乎早已忘了青鸞與蹙楚。
拂朗努力漂浮著,卻無法靠近青鸞與蹙楚,要不是有這個強大的石橋籠住她魂魄,恐怕現在她早已魂飛魄散了。
像是感覺到自己時間不多,拂朗突然急急的說:“青鸞,請給我一支曲子的時間,聽一個故事。講完這個故事,恐怕就該是我們永別之時”。
“很久以前,有一根頭發,她本來不該有自己的意識,可卻被人帶到了祭臺。祭臺到處都是血紅色,也不知是什么神奇的術數,她開始從渾渾噩噩的狀態變成了有自己的思想認知,可她還是沒有實/體,每天只能無聊的聽她的主人一遍遍為她灌輸——你是蹙離與花九的女兒,蹙楚是你兒時伙伴,蹙楚曾經摔破過頭……”。
“真的很膩歪啊!那根頭發覺得自己要是有耳朵,此刻耳朵里一定已經生出繭子來了,可日子還在繼續,也不知過了幾百還是幾千年,又或者只是幾年十幾年,總之每天都是這些重復的話,無休無止”。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了在自己對面的,那個被封印的男人,于是不在枯燥,她時常琢磨,這個男人是誰?為什么被封印在這里?琢磨久了,這男人的樣子就刻在了她的記憶里”。
“有一天那男人從封印中出來了,她當時很想大喊‘喂,我們是鄰居是朋友呢!’,可男人拿著一把劍頭也不回的走了,自此再沒有回來,后來頭發終于有了自己的肉/身,終于接到了任務,來到那個叫北城的地方”。
拂朗苦笑,緩緩地說:“那根頭發就是我!我總說自己是蹙離與花九的女兒,總說自己什么都不記得甚至不知道我是誰,可我就算什么都忘了,都不會忘了你。青鸞,我已經暗暗地看了你好久,也許在千年百年的對視中,有一種叫做情愫的東西在我心底滋生,原來做個人可以這么棒!”。
有風吹過,拂朗那本就極淺淡的魂魄像是就要被吹滅的燭火,她忙說:“永別了青鸞,永別了蹙楚,秦諾,我不會怪你的,畢竟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
她的魂魄緩緩地飄起來,向著漆黑的夜空,一點點升起。本一直僵立不動的青鸞終于動了動身子,他的人已在轉眼間到了拂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