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加爾世界上的戰斗職業者圈子內,因其所傾向的戰場環境不同,實際上隱隱分為了兩種流派。
以專業貴族騎士軍士、職業級的戰爭傭兵團為主的流派專打大型團戰,起步也最少是數百人規模的戰爭對他們而言如同家常便飯。他們所涉及的這種我們為了方便理解就統稱為“主戰戰場”。而余下的那些,除卻專門以捕獵生物衛生的狩獵傭兵團以外,絕大多數并沒有如同他們那么大規模的小型數人或者個體傭兵——如我們的賢者和小米拉這樣的——所傾向于的,其實還是“巷戰戰場”環境。
兩者的戰場環境擁有極大區別,這也因此造就了他們在裝備和戰斗風格上差距甚大。
在混亂的主戰戰場上任何不是同伴的都是你的敵人,個人的技藝會被壓縮到極致。不論你再如何能力優秀又突出,戰斗永遠都是團體整體占據優勢的一方獲勝。
為什么大部分的下級傭兵和普通士兵都不懂得劍術,理由就在于它在野戰環境當中作用實在是少得可憐。
在人擠著人的野戰戰場上,一套好的盔甲比起任何劍術都要有用,因為攻擊是來自于四面八方的,除非是傳說中三頭六臂的異族,否則你基本沒有辦法使用長劍去擋下它們。你所需要的是能夠擔負的起這副盔甲的體格,以及能夠在被盔甲限制了行動以后仍舊發揮出威力的,更為粗笨的武器——例如大斧、長矛或者戰錘。
劍在這種真正的以戰維生的,凡是執行任務必然是上主戰戰場的傭兵和騎士們眼里,僅僅只是一種副武器,隨身武器。
而相較之下,處于巷戰環境,整體較為和平但卻也并非不存在威脅的個體傭兵護衛任務,則更多地依賴于傭兵們自身對于形勢的判斷能力以及評估威脅的能力。
一個優秀的戰士在巷戰環境當中可以起到的作用,要比野戰環境高上許多。
他們所攜帶的裝備也是盡量以輕巧便攜為主,畢竟大部分情況下個體傭兵的任務都是“護衛”而非“殲滅”,因而相比起雖然威力巨大卻容易損壞的大型戰陣武器,一把堅固耐用輕巧靈活的隨身武器在這種環境下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但這兩者的區分,并沒有像是一般人所想的那么嚴明。戰斗強度較低的巷戰戰場在忽然之間轉換為主戰環境的情形也是時而有之的。有能力的傭兵會努力控制局面不發展成那樣,但遺憾的是,我們的賢者先生他們眼下帶著的拖油瓶,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村民們拿起了放在地上作為晾衣桿和建筑材料用的長桿子木棍竹棍,盡管這并不是長槍,它仍舊足以造成極大的威脅。
絕大多數的本地村民都是高地人后裔,由于帝國南部茂盛加之以農活需求的緣故,他們都會在腰間帶上一把彎彎的厚背小腰刀。而此刻在陷入沖突局勢之后,許多人當場就抽出了腰刀,余下的還有不少則發揮出那份在跟拉曼主流社會抗爭過程當中磨練出來的本能,手腳麻利地就用腰刀將竹子削成了長矛長槍來。
瑪格麗特最初想要幫忙的那一家子,此刻已經逃得沒影了。
“”米拉顯得有些緊張,她按照和賢者交流的那樣退到了他身后護在瑪格麗特他們的面前。
這是典型的雙層緩沖護衛陣列,假如有任何人擊破亨利那邊的防衛的話她這邊還可以爭取時間——但話又說回來,假如有人能夠擊破賢者的防衛,那又怎么可能是區區洛安少女能擋得下的?
她的思維飛快地流轉,回過頭瞥了一眼瑪格麗特他們。
眼見村民們迅速地武裝了起來,貴族小姐本就發軟的雙腿這會兒更加是直不起來了。她瑟瑟發抖,雖然明白眼下不是演情景劇的好時候,卻變得像是那些她本人其實有些厭惡的只能讓人拯救的角色一樣無力動彈。
主戰戰場;團戰戰場;野戰戰場,不論用哪個名字都好,它與巷戰到底有何區別,其實可以簡單歸咎于“人數”二字。
人多勢眾自古以來都是真理,當三四十名村民手里頭拿著將近兩米長的竹竿木桿做成的簡易長矛朝著你這邊指過來時,僅僅一米多長的長劍再能夠耍出花來,你也是防不勝防,終究會被其中的某一支戳穿缺少防護的部分。
主戰戰場上劍永遠都是副武器,而即便不提騎士貴族,戰爭傭兵的披甲率也遠比他們二人更高的原因就在于此。
巷戰,小規模的戰斗當中,你可以通過騰轉挪移控制身法與步伐來躲開敵人,用手中的武器自衛與反擊。因而出于金錢成本問題以及體力消耗問題,多數人都會選擇僅僅只穿一件胸甲加上護臂之類的做法。
而在野戰、主戰戰場當中,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頭盔護喉護肩大腿小腿甲乃至于鞋甲一應俱全,你才能夠在一大堆兵器亂舞的環境當中成功自保。
米拉此刻就無比希望自己身上穿著的不僅僅是一件帶著裙甲的胸甲,而手中拿著的也不只是一把大號的一手半劍。
“控制好呼吸!”她有些緊張,亨利注意到了女孩呼吸紊亂急忙提醒。
著甲戰斗與不著甲區別相當巨大,盡管僅僅只穿著一件數公斤重的胸甲,沉重的鋼板壓迫在胸口處也已經能夠對于呼吸造成極大的影響。一旦亂了呼吸未能正確地把握節奏,戰斗起來撐不過一分鐘的時間她就會力竭倒地。
“哈——呼——哈——呼——”米拉努力地調整著,盡管她現在的個頭已經將近一米八,由于年紀尚小的緣故體重卻是遠遠跟不上的。這套護甲對她而言有著相當的負擔,加上面對多重威脅時的緊張感女孩此刻的表現遠不如亨利。
“你跟著他們先退后。”亨利這樣說著,同時向前了一步。
“嗯。”她沒有逞強,米拉知道這不是要面子的好時候。
“菲利波,背著她。”絲毫沒有對于貴族身份的忌諱,女孩用近乎命令的語氣這樣說著。年青人愣住了,他有些臉紅:“可是,她——”“現在是害羞的時候嗎!”‘變成這樣的情況還不是因為你’這句話米拉沒說出來,但她的怒氣即便是愣頭青菲利波也能夠感受得出來。
“得罪了,小姐。”年青人轉過身把貴族小姐背在了身上,而眼見他們一行人就要轉頭離開,身材高大手持大劍的亨利明擺著的威脅被內心中的憤怒所淹沒,前排的村民們直接怒吼著就沖了上來。
“當!嚓——”帕德羅西樣式的胸甲在中間有凸起的脊,這種簡明又美觀的設計令命中亨利軀干部分的簡陋長矛每一支都順著弧度滑到了側面,而在東海岸人眼里幾乎像是個巨人一樣的賢者這樣提著一把大劍沖來,饒是高地人的后裔以勇猛善戰聞名,這些村民也仍舊下意識地就往后退去。
“鏘——唰!”“咔嚓!”亨利單手舉起大劍畫了個半圓,超過十支木頭和竹子做的矛應聲折斷——這家人的前院本來就沒有放著太多長度足夠的材料,此時他直接一劍就毀掉了大半。
但賢者卻緊接著拉開了距離。
“殺人啦!外來者殺人啦!”分明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傷,村民們當中卻有人開始這樣大聲地叫嚷著。
“”即便是沉著冷靜如賢者,在這種情況下也仍舊忍不住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拉曼俗語有云“一樣米養百樣人”,在這種局面之下還嫌棄事情鬧得不夠大想要再繼續把問題搞大的家伙,其實歸根結底,雙眼緊緊盯著不放開的還是地上那些繪有帕德羅西皇室雛菊的高價金幣——
他至少注意到了那些村民當中有七八個人是這樣的,盡管大部分人在得知瑪格麗特是貴族之后都是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這些人卻大約不會想到,自己將要被一些打算在他們沖出去之后趕緊撿錢的家伙所利用吧。
亨利沒打算跟他們講道理。
人類這種生物在哪里都是一樣的,在他漫長的有些過分的人生幾乎同樣漫長的旅行當中,他見過了太多太多這樣的人。
被別有用心者的一言二語就煽動了起來,這理由要么是民族要么是階級要么是宗教。就像拉曼諷刺文學當中的《領頭羊的故事》一樣——群眾們堅信著那個發出聲音的家伙,卻不知道那只是一個卑劣的偷羊賊假裝成的模樣,在把羊群全部引到山谷跌死以后,偷羊賊依靠它們的血肉和羊毛賺得盆滿缽滿。
而試圖勸告它們教它們不要去信任這“領頭羊”聲音的明智的羊,最終的下場卻是被羊群意向的洪流踐踏致死,成為第一個犧牲品。
“當他們只想聽到這樣的聲音時,他們就聽不到其他任何;當他們只想相信這一事實的時候,他們就看不見所有事情。”亨利垂下了劍尖,他一言不發,用大劍的劍尖在地上畫了一道半圓。
這些村民的憤怒和悲慘遭遇需要一個宣泄口,很不幸地,我們有些天真的貴族委托人——盡管是出于好意——懵懵懂懂地一頭撞了上來。
但瑪格麗特需要的是一場教訓,她已經得到了的教訓,而不是死亡。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亨利,緩緩地開口。
“你們在想,這個傭兵不會殺人的,我們這個村莊有好幾千人,他不會想要惹火所有人的。”
“嗯,你們可能是對的。”
“幾千個人的話站在那兒一個個給我砍,一天一百個我也得砍一個月。”
“但是,這是一把克萊默爾。”
“可以把你整個人從肩膀到腰劈成兩半,它的威力你們也已經見過了。”
“越過這條線,你們就會站在它的攻擊范圍之內。”
“我可能沒法砍倒每一個沖過這里的人,但砍倒幾個還是沒有問題的。”
“那么問題就來了,誰想作為第一個?”
“誰想,試試看。”
“自己夠不夠幸運。”他雙腿分開,橫過大劍劍尖朝下擺出了一個魄力驚人的尾巴式,然后用那雙平靜的灰藍色雙眼俯視著前方的村民們。
————
“在那里!追上去!”
“哈——哈——”穿著護甲全速奔跑是一件相當累人的事情,尤其是胸甲還會壓迫到呼吸的情況下——米拉回過了頭,賢者攔住了絕大多數的村民,但還有其他好幾個人繞到外側跟在他們的身后這樣跑了出來。
他們手里頭拿著棍棒和短短的僅有三四十公分的腰刀,而自己著甲又手持長劍,若是回過頭的話米拉是有這個信心擊倒這些人的。
但她不能。
因為她手里頭拿著的是一把殺傷力極強的鋒利鋼劍,而她又沒有那個信心能夠以不殺死人作為前提擊倒這些人。
沒有選擇,只能逃跑。
目前盯上他們的還只有四十多名剛好在附近然后被氣氛所感染了的農民,盡管這些人因為絕望和仇恨有些歇斯底里,現在的情況非要說的話還是能算在“誤會”的行列。而一旦他們出手傷人有村民流血受傷甚至死亡了,本就在不合時宜的時間段來到了這個村莊的他們,會引來的是整個村莊的厭惡和報復。
混居民的村莊,又生活在這種糟糕的環境,他們受到拉曼主流社會排擠的事情無需言明米拉也能猜出個大概。
而這其中又到底有多少拉曼貴族下的絆子她也不需要去細想,畢竟全世界的貴族幾乎都是一個樣子,普通平民的性命都是他們的所有物,更別提這種跟他們斗了很多年在主流社會看來應當屬于“蠻族”“異族”的少數民族。
想來這些人應當最初是聽從了某些人的勸誘因而才選擇了歸化的吧,但結果生活卻遠不如他們所想的那么好。因為帕德羅西帝國內部政治圈的各種你爭我斗,或許有一位貴族想要改善與高地少數民族的關系,而另一位卻為了給他使絆子就處處為難——農民們是不會了解這些的,他們只是簡單地認為一開始的那位貴族欺騙了他們,進而開始敵視所有的貴族。
“哈——哈——”半個多月的時間沒有理發,一頭短發已經變長了許多,額前的留海因為汗水的關系有些緊貼著額頭,米拉這樣思考著,盡管她沒有閱讀過任何關于這個村莊的事情,身為洛安人出身的她卻是能夠設身處地,明白這些人會抱有什么樣的想法的。
“他們眼里我們是二等公民,他們都在歧視我們,處處刁難我們,嘲笑我們,我們必須團結起來。”
類似的標語她年幼時也曾見過一些洛安人宣揚,但比起那些熱血上涌相信了他結果卻去參加劫掠死無全尸的洛安青少年,女孩一直只是本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哪怕她確實遭受到了歧視。
這也是她能夠存活到與亨利相遇的重要原因。
隨著學習的事物越來越多她愈發善于在表面之下發現背后深藏的事情,以前只是本能地知道趨利避害,現在她能夠把事物層層剝開,脫離了簡單的黑與白慣性思維以后思路開拓了很多,不再那么沖動——但總而言之,這些要拿去跟村民們說明他們卻也是不會買賬的。
——你是傭兵,是那些個貴族護衛的傭兵。你能說出來的只是滿口胡言,全都是虛偽的假話。
在簡單思維的勞苦大眾心里已經被扣上了——不論這是否屬實——跟貴族一伙兒帽子的女孩,說的話語不論多么有道理多么冷靜客觀,這些人都是不會買賬的。
“停下!你們都給我停下!”后方的村民這樣大聲地喊著,菲利波多年的鍛煉用處還是不小的,加之以心理上的激動,背著穿著護甲幾十公斤重的瑪格麗特他健步如飛。
能夠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眼下整件事情還有轉機,只需要說清楚這只是個誤會的話事情就不大。
米拉一邊奔跑著一邊在心里頭構思著應該搬出什么說辭,例如瑪格麗特是一位商會大商人的小姐之類的從而來扭轉局面,配合馬里奧大叔他們這些村民們相對熟悉的商人說辭,盡量把整個局面影響給強行控制下來。
“怎么了!”明顯是聽到了聲響,中年傭兵莫羅一只手抓著院子大門的門框探出身體開口問道。
“進去了再細說,快點把門關上。”一陣疾跑讓米拉有點喘不過氣來,她說完這句話就跑到了院子里頭撐著膝蓋開始喘氣。莫羅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亨利的蹤影,他遲疑著問了一句:“你的呃同伴呢?就是那個高個子的北方人。”
“他沒事的,你快關上門不然我們要有事了!”米拉這樣說著,而見到女孩這么急迫中年傭兵也迅速地上前關上木門拴好了門閂。
“在里面!在村長大院!”
“出來!快出來”剛剛關上大門的一瞬間,外面就響起了這樣叫罵的聲音。
“又在搞什么!”村長的壯漢孫子塔齊托再度沖了出來,而看到米拉幾人疲憊的樣子聽到外頭的叫罵聲他愣了一會兒,緊接著轉過身回去把村長本人給叫了出來。
“怎么了?”馬里奧他們一行人還有余下的那些傭兵也跑了過來,而米拉抓緊時間壓低聲音開始給他們交待發生了什么。
“啪嗒!”一只手忽然抓在了圍墻的一側,接下去所有人就都瞪大了眼睛看亨利輕而易舉地翻過在他們看來十分高的圍墻。
“”賢者拍了拍雙手,他有些灰頭土臉,但并沒有任何受傷甚至是疲憊的模樣。
“安心,我沒傷人。”腰間的超大號長劍已經收到了鞘中,他對著顯然已經對情況有所了解因此一臉擔憂地看著他的馬里奧這樣說著,令商人大叔長長地出了口氣。
“發生,什么了呀!”顫顫巍巍的老村長總算跑了出來,而外頭似乎逐漸聚集起來了更多的村民,他們發出嘈雜的討論聲音,一些渾水摸魚胡亂猜測的家伙開始傳播謠言,“殺了十個人”“是貴族!”“就是那些負責這里的貴族”之類的話語和詞匯交替顯現,放任不管的話顯然會出大事。
“把馬備好,東西搬好,準備好緊急撤離。”亨利對著馬里奧他們一眾商人這樣說道,雖說情況看起來還能掌控,但他們也必須做好另一套方案。
“撤離,呃,往哪兒?這里只有一道門啊。”馬里奧愣愣地說著,情況緊急亨利也不做過多解釋,他只是說道:“快去準備就是了。”
“哦——哦——是這樣啊。”老村長聽聞米拉他們一行人解釋,點了點頭。
“那么,老朽來說明情況,解除這個誤會吧。”
他這樣說著,而大屋內部的不少村長家的年輕人都拿著棍棒和草叉之類的走了出來,護衛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