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和毓秀順著巧云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見約摸幾里外的地方冒著滾滾濃煙，毓秀也驚愕地張大眼睛，二姐卻笑得前仰后合。

“人家失火了，二姐還笑呀？”巧云責(zé)怪地把嘴噘得像個水蜜桃。

“這哪里是失火，是社員們在休息呢。”

“休息？”二人更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是啊，他們干了半天活，累了，就堆起一些豆子，點上火，一會，火滅了，他們就可以吃上最新鮮的爆豆了。而且，可以聚在一塊說笑，也好放松放松。”

“啊——，真有意思。下次我也不做飯了，就吃爆豆去。”巧云手舞足蹈。

“你以為光是吃爆豆啊，還得割豆子呢。”二姐又把一塊方而短的木頭續(xù)到灶堂里，輕嘆一聲。“那不光是力氣活，還得忍受日頭的曝曬。特別是那豆夾子，攮的手上沒一點好地方，洗手都沙沙地疼。”

“人家巧云可是從書上學(xué)來的呢，連‘鋤禾日當(dāng)午’都是再美妙不過的生活畫卷。”毓秀接過話茬。

“你說我——”巧云抓起一根長木條就去追打毓秀。

水沸騰起來了。

二姐把和好的面撕成一片片扔到沸水里，不一會，面片就漂浮上來。

“這是吃什么呀？”連毓秀也睜大了好奇的眼睛。

“不懂了吧？”二姐往鍋里下著面片，頭也不抬地說，“這才是農(nóng)民的特色飯呢，為得是做起來方便。你想啊，這么多人，做菜哪做得過來呀。就這么著，等面熟了，把黃瓜啊西紅柿啊什么的往鍋里一攪和，就什么都齊了。臨出鍋，再把蛋花倒進去，滋味美著呢。”

二人咂吧著嘴，仿佛這“蛋花面片”已進了口中似的。

就像是商定好了的，這里飯做好了，那邊柱子也領(lǐng)著干活的回來了。有才緊緊跟在楚爺后面，手臂輕揚，完全一副車把式的架式。

人們從車上找出各自吃飯的家什，排成長長的兩溜，由巧云遞碗、二姐掌勺、毓秀分發(fā)。不一會，三個一伙五個一群，分頭“唏溜”去了。合著歡樂的笑聲，一大鍋面片風(fēng)卷殘云般消失了。

有才出奇地沉靜。他尾隨楚爺來到一株大樹蹲子旁，一會兒說著什么，一會兒又手忙腳亂地比劃著，那神態(tài)，那動作，活脫脫一個戲劇中的小丑。

“有才，咋不見菊花來啊？！”還是上次吃“憶苦飯”時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歡快的聲音像剛下完蛋的老母雞，“咕咕咕咕”地，惹得旁邊的婦女笑得東倒西歪，跟著起哄：“是啊，今天怎么不跟在菊花腚后頭啦，是不是知道光靠這不行了啊？先跟著楚爺成了車把式，那菊花怕咱還看不上眼呢。”又是一陣更狂的笑聲在整個田野里回蕩。

有才表現(xiàn)得出奇的冷靜，對那些大老娘們的冷嘲熱諷毫不在乎，只是一個勁地裂嘴“嘿嘿”笑。

“人家有才早下過保證，送走原先的二流子，迎來全新的李有才。”柱子扯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從今兒個往后啊，再不許叫有才二流子。如果誰敢再這么叫，我就扣他三天的工分。”

一個快嘴小媳婦搶過話頭：“那不叫的是不是獎勵三天的工分啊？”

眾人又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把柱子也逗樂了，一口飯噴出來，正好濺到小媳婦的臉上。

“發(fā)情啊？”小媳婦一邊笑罵，一邊拾起一塊土坷垃，追趕柱子。“發(fā)情找你老婆去啊，你老婆剛洗了澡在炕上等你呢。”

周圍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連遠處吃飯的也吸引過來了。

“這么熱鬧啊，俺也來看看風(fēng)景。”一個又黑又粗的中年男子說。

“這里可沒什么風(fēng)景，只有夜貓子叫春呢。”小媳婦話音剛落，自己先捂著嘴笑起來，眾人就又跟著笑。

毓秀和巧云聽了小媳婦的話都有些不好意思，臉上也透出了紅暈。但看到他們開心的樣子，心里也直樂。毓秀想，農(nóng)民雖苦，可心里是甜的呢。想到這里，不覺又想到城里的情景，想到爸爸、媽媽。

“他們怎么樣了？已經(jīng)好久沒有他們的消息了。唉，要是爸爸、媽媽也在這里，哪怕跟農(nóng)民們一樣受苦受累也好啊。至少，他們可以活得這么開心。”

又一陣劇烈的轟笑打斷了她的思路。她轉(zhuǎn)回身，看到一胖一瘦兩位中年婦女把一個高個子男人掀翻在地，往他的衣領(lǐng)里塞毛毛草。

“再放肆，把他五花大綁吊在樹上。”胖的說。

“就是。”瘦的說：“就把他吊在東灣邊的柳樹上，吊夠了，把繩子砍斷，正好落在水里，那才好看。”

所有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連三個男知青都抿嘴嘻嘻笑。

“‘長條’，趕緊叫她們大姐姐吧，你叫，她們就饒了你。”二姐丟下飯碗，跑過來解圍。

“就是，就是。”眾人隨聲附和。

僵持了好長時間，高個男人才輕輕說了句什么。

“聲音太小，讓大家伙都聽見才算數(shù)。”騎在他脖子上的胖婦女說。

“對，讓大家伙都聽見才算數(shù)。”壓住他雙腿的瘦婦女笑著應(yīng)和。

“大姐——姐，二姐——姐。”被二姐呼作“長條”的男人無奈中聲嘶力竭地拖著長腔喊了一嗓子，整個田野里都回蕩著他的聲音，但很快就被一陣狂笑淹沒了。

柱子笑咪咪地走過來，手里還端著一只碗，他把最后一片黃瓜吸進嘴里：“二位嫂子，在自己家里還沒把男人折騰夠呀，還來拿‘長條’尋開心。”

胖婦女笑著轉(zhuǎn)回頭，笑得更響了：“柱子，別仗著你是隊長就來管閑事，現(xiàn)在可不是干活的時候，什么都由你說了算，現(xiàn)在你要是不老實，讓你也吃塊土坷垃。”

旁邊的人跟著一齊發(fā)聲喊：“胖嫂子說的對，趕快把柱子縛倒，那才顯出自個的威風(fēng)呢。”

“甭縱容我，俺可不舍得欺負俺柱子兄弟呢。”胖嫂子立起身，拍拍身上的土。

正說笑間，一人騎著毛驢漸行漸近。直到近前，才看清是二龍。

二龍從驢背上跳下來，一臉莊肅，直到柱子跟前：“今天早點收工，晚上召開村民大會，公開批斗盜竊犯隋小強。”

“啊——”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訝地長嘆一聲，個個斂聲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