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上已透出微弱的光線,那“啪啪啪”的聲響時緊時緩。誰這么大的雨天不好好睡覺,閑得沒事敲門玩?
“誰?”毓秀警覺地問。
“毓秀,還沒起床嗎?”是林瑤?怎么會是他?
她披上衣服,從門縫瞅了一眼,果然,他的身后,還站著昨晚值場的“老右派”。
她打開門,把林瑤讓進來,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噢,他昨晚就來啦,怕影響你們,在場院的棚子里呆了一夜。”
是這樣。毓秀謝過老伯,老右派點頭哈腰地離開了。
“這么大的雨,你怎么來了?”只顧照應林瑤,毓秀竟忽視了那一個正光著身子蒙頭裝睡呢。
還沒等林瑤開口,毓秀微微一笑。“哦,對了,你還得出去一下,小妮子還沒穿衣服呢。”
林瑤有些尷尬地退出。春妮嬉笑著爬出來,邊忙著穿衣邊罵:“蠢貨,也不找時候,把香夢也攪和了。”
毓秀擰了她腮幫一下。“嘿嘿,這才好呢,不用做春夢了,可以同步上演。”
春妮羞澀地斜睨了她一眼。“又沒正形,看我不讓呂公子來收拾你。”
摸著林瑤半濕的衣服,春妮有些心疼。
“這么大的雨,你怎么來了?”
林瑤紅著臉,掃視了一下毓秀。毓秀扮個鬼臉,“裝什么呀?人家想你了唄。”
一句話,林瑤的臉更紅了。
“有什么難為情的,這里又沒有外人。”毓秀了解林瑤的秉性,你越不設防,他越放得開。
但這次他沒按毓秀的思路走,臉就像外面的天,陰沉沉地。
“明天我就要走了,是來告別一聲。”他的嗓子干渴得有些沙啞。“本想今天來的,怕來不及,所以昨晚就趕來了。”
“啊?!”毓秀和春妮同時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為什么?為什么啊?”春妮的眼里急得要冒火。
“我有過這預感的,”林瑤聲音幽幽地。“上次已經透了口風。可能我爸爸的事犯得更大了,他們要我必須斷絕父子關系才能留下來,不然,就得回去接受更大程度的改造。我想那樣也好,至少還可以看看爸爸。不然,他會垮掉的啊!”話語里已伴著嗚嗚的哭泣。
兩個女孩面面相覷。
“那,那——”春妮迷茫的眼神充滿傷痛。“毓秀姐,那該怎么辦啊?”
毓秀把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前,這一刻,春妮又像是一個需要關心呵護的小姑娘了。
現狀,沒有誰能改變得了,即使殘酷,也不得不接受。
“那你今天就回去嗎?”春妮仰臉盯著林瑤,那一個慌亂的眼神里也滿是失望。
“是,必須。不然,趕不上明天的車了。”
“那我送你去。”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春妮從毓秀懷里掙脫出來,猛地抓過林瑤的手。這一超凡的舉動,把林瑤和毓秀都搞愣了。
“那我送你回去。”春妮只顧自說自話,“反正要走了,就是最后一次,也算沒白相好了一場。”
毓秀扭過身子,淚珠在眼角打轉。
“也好。”她抹去眼角的淚。“林瑤,不管以后會有什么樣的結果,你該明白,春妮都是一個你值得用生命去愛的女孩子。”
林瑤咬緊嘴唇,含淚重重地點點頭。
一上午的慨嘆唏噓,道不盡的情意綿綿。但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也只有在傷感中無奈地分別了。
毓秀讓食堂單獨做了幾個菜,默默地吃完,就要送林瑤上路了。畢竟,還有十幾里地,而且,道路泥濘,太晚,天黑前就趕不回家了。
春妮執意要送他回去,毓秀也不好阻止她。她理解這孩子的心思,從她上午的表情言語就能看出她內心深深的痛楚。本來,毓秀想,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親自到車站為他送行;但再看看春妮,就明白那一位并不希望自己這么做。是的,那份割舍不下的戀情,也只有短暫的時間來表達了,而這段時間,正該只有他們兩個人,或哭或笑,滋意纏綿。
送走二人,毓秀坐在宿舍的床上出神。三年的相處,至此又畫了一個句號,而這個句號畫得并不怎么圓滿。青春的時光仿佛盡在這三年里了,而且,她本該為林瑤祝福,卻只說了其他一些安慰的話。祝福?她想起這兩個字就苦笑。雖然林瑤走了,但只是一次沒有前景的返城,跟守在這里的自己沒有多大區別。而祝福這兩個字是輕易說出口的?何況,他和春妮剛剛連接起來的感情,又不得已而中斷了。這段情該怎么發展,以什么樣的方式發展,她也找不到方向。在這一點上,她倒為他們祝福過了,希望不管處在什么樣的環境,二人的情都堅如磐石。而且,拿書上常說的那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唉,感情!感情算個什么玩藝兒?想到這兩個字,她覺得自己要崩潰了。有如此之深的感情,卻不得不分道揚鑣,感情在世事面前竟然脆弱到如此不堪一擊。而自己呢,自己的情感歸宿又在哪里?看來,這個呂光明倒是真心實意地,可怎么就找不到怦然心動的感覺?即使心動,世事也會讓自己不敢走下去。她不希望再像春妮一樣來一場撕心裂肺的告別。
人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不能支配自己的感情,也就無法調理自己的心態。這些事,越想,大腦就越轉不過彎兒來。一個小小的村莊,幾年的時間讓她見證了如此之多的悲歡離合。感情再深厚,也不能再一起;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卻偏要撮合在一起,這是對愛情的嘲弄還是感情的本真如此?莫非,這就是上天做出的安排?那么,自己又屬于哪一類?
心有多大,空間就有多大,反過來也是一樣。說是這樣的理,可真正要實施,卻連針眼那樣的縫隙也穿不過去。有人竭力追求自己,而自己的心卻在遙遠的城市;有人愛得神魂顛倒,卻又不能不勞燕分飛。難道,這就是這個世界賦予情感的結局?
門前幾個小學生在泥地里嬉逐,其他人大概也聚在一起打撲克、嘮閑嗑了吧,她卻沒有心緒聚在一起,她怕內心的傷痛沖垮了勉強支撐起來的并不牢固的堤壩。
“篤篤篤”的敲門聲,溫雅,柔和,樂感十足。
不用懷疑,又是那個呂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