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醉半醒的盧俊熙在隨身小廝石硯的照顧下回到家里,一進書房便躺在了床上。然后右手不自覺的捂住了左胸口,眉頭緊緊地皺起來。丫頭紅袖端了一盆熱水來,把手巾浸濕了過去給他擦臉,卻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紅袖嚇了一跳,手指微微的顫抖,濕熱的手巾上縈繞的絲絲白氣掩飾了她羞紅的臉頰,手巾上滴下的水滴落在盧俊熙的臉上,微燙的溫度讓他的意識更加迷惑,抬起另一只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水滴,喃喃的叫了一聲:“雪濤……你回來了?”
這一聲呢喃宛如一聲霹靂,把羞澀的紅袖從沉迷中震醒。她的身子一顫,手腕急從盧俊熙的手里掙脫開來,然后深呼吸一口氣,伸出手去給盧俊熙擦臉,并淡淡的勸道:“大少爺,您喝多了。少奶奶不在家,您喝成這樣子就不怕她回來聽說后生氣?”
“嗯……生氣……生氣?她會為我生氣嗎……”盧俊熙的臉被紅袖一擦,頓時舒服許多,卻一翻身面向里睡去。紅袖站在窗前又呆呆的看了背對著自己的盧俊熙一會兒,默默地轉(zhuǎn)身端著臉盆出了書房。
聽見房門被關(guān)上,面向里躺著的盧俊熙忽然睜開眼睛,忽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生氣嗎?她會生氣嗎?
今天在慶王爺世子那里時,聽世子說柳二公子去了鄉(xiāng)下,說是要辦一件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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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私事?哥哥前腳走了,妹妹后腳跟去了。
明明是親兄妹,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家里說?柳明澈不是已經(jīng)住到家里來了嗎?難道還有什么話不能在這里說,兄妹二人非要去莊子上互訴衷腸?!
盧俊熙此時像是一個被大人丟在家里的小孩一樣,毫無道理的妒忌,委屈,不甘和憤懣充盈著他的心,讓他的心口隱隱作痛變成了絲絲絞痛。原以為可以借著酒氣發(fā)泄一下自己的不滿,可當抓住那丫頭的手腕時,卻情不自禁的叫了那個女人的名字!
為什么會這樣?
盧俊熙坐在床上,慢慢的彎下腰把臉埋在自己的手掌心,痛苦的嘆息著。
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女人已經(jīng)把自己的心填的如此滿當當?shù)牟涣粢稽c縫隙?而她卻可以如此瀟灑的拍拍屁股走人,而且一去這幾天,連個信兒叫都不叫人送回來。
感情這種事,從來都沒有平等可言。誰先愛上,誰就注定了卑微。
可憐的盧俊熙不知道,在他還不懂什么事愛情的時候,柳雪濤已經(jīng)占據(jù)了他的心,而他卻還傻乎乎的掙扎著,去她的面前要求什么“夫婦綱常”。
這次醉酒是盧俊熙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之前王氏在的時候不許他吃酒,更不許他吃醉。真是這人生的第一次,讓他飽嘗了人生的另一種苦惱。讓他明白了,什么事真正的:恨別離,怨長久,得不到,放不下。
傻孩子盧俊熙坐在床上糾結(jié)了一夜,天亮時才慢慢的睡去,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天黑。睜開眼睛時紅袖正在屋子里點蠟燭,回過頭來看見大少爺已經(jīng)醒了,忙過來輕聲詢問:“大少爺,您餓了吧?奴婢叫人傳晚飯吧?”
盧俊熙分明記得昨晚這個丫頭聽見自己叫柳雪濤的名字,像是生氣一樣淡淡的離開,為何這會兒又如此溫和的跟自己說起話來?于是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道:“先不吃東西。你去端水來,我要洗洗臉。”
“是。”紅袖答應著出去,不一會兒果然端了一盆熱水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小丫頭,一個端著漱口茶,另一個拿著香巾香皂等洗漱用品。
盧俊熙起身洗臉漱口,又把身上的衣服換了。方走到書桌前,隨手拿了一本書瞧了一眼又扔到書桌上,貌似不經(jīng)心的問了一句:“二舅爺回來了嗎?”
“回大少爺,沒有。”
“哦,傳飯吧。”盧俊熙的臉色陰沉了幾分,慢慢的轉(zhuǎn)身走到窗下的矮榻上。
書房里沒有飯桌,況且只有盧俊熙一個人吃飯,也用不著大桌子,小丫頭便抬了一張小炕桌進來放在他的身邊,另有人提了一個大大的食盒進來,把里面的飯菜一一端上來擺好。盧俊熙低頭看見有一碗香噴噴的胭脂米紅豆粥,又想起這粥是柳雪濤那女人叫小廚房的人每日都要準備的。她喜歡吃這個,又說了些紅豆的好處,說冬天里要多吃點紅豆,對身子大有益處。
盧俊熙便自己盛了半碗粥放在唇邊,香噴噴甜絲絲的味道又讓他感到一陣陣的溫暖。嗯,這女人,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的。其實很多時候,她都是很細心很體貼的。
這樣想著,盧俊熙的心情似乎有好了些。吃了兩碗粥,還吃了些麻油香醋扮的芝麻雞絲。之后又心滿意足的用雞湯泡了半碗米飯吃,才滿足的擦了擦嘴巴叫人把碗筷收拾下去。
三更燈火五更雞,真是男二發(fā)憤時。
黑發(fā)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吃飽喝足之后,盧俊熙叫紅袖泡了一壺濃茶,便叫她自去睡覺,而他自己卻拿了書坐在書案前,安靜的看了起來。真是壯志凌云夜讀書,不覺時光如水過。
如此有苦有甜,又抱怨又幸福的折騰了兩日,家里的老婆丫頭背地里如何議論如何猜測他只渾然不理,對紅袖也如之前一樣不親近也不疏遠,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她還是書房里當值的大丫頭。
這日午飯剛過,二管家盧之孝便進來回稟,說莊子上來人了,二十多輛大車拉著地租年貢已經(jīng)進了大門,請問少爺如何安置。
正脫了外袍準備午睡的盧俊熙聞言,立刻披上袍子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問:“他們這會兒到了哪里?有沒有跟去的人回來?你還愣著做什么?趕緊的叫人開糧庫,叫賬房過去對賬收糧!”
盧之孝被指使的團團轉(zhuǎn),轉(zhuǎn)頭分派了小廝各自去傳人領(lǐng)路,又跟盧俊熙要糧庫的鑰匙。盧俊熙方傻了眼,一拍腦門嘆了口氣,糧庫銀庫都是三道鎖,三把鑰匙自己每樣只有一把,另外兩道鎖的鑰匙都在柳雪濤手里,自己何曾接手過?
這死女人!
當家就當家唄,非要整這么一出來顯擺顯擺?當今這個家里哪個下人還不知道盧家是大少奶奶當家似的!這會子讓自己往哪里找糧庫的鑰匙去?!夫綱不振,丟人丟到家了……
正在這時,又有個年輕的小廝帶著一個農(nóng)夫打扮的人迎面匆忙趕來,見者盧俊熙立刻跪下磕頭請安。那小廝盧俊熙自然認識,是自家二門上的家丁,于是說道:“你們少奶奶如今在哪個莊子上?事情可順利?”
“回大少爺?shù)脑挘倌棠淘诰矣袅藘扇眨妨司矣那f頭兒孫老虎,叫奴才帶著井家峪的十一輛運糧大車并五十二名村民回來送糧,并向大少爺報平安。這兒有大少奶奶給少爺?shù)臅拧U埳贍敿毧础!?
盧俊熙心中狂喜,忙伸手問道:“信呢?”
那小廝把手伸進懷里,掏出一封厚厚的書信,盧俊熙握在手里尚未打開,心里便沉甸甸的幸福著。亟不可待的撕開信封,從里面取出四五張信紙,展開細看時,卻發(fā)現(xiàn)有好些字自己都似曾相似卻不認得。而且,據(jù)說柳家的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怎么這些字都寫得軟趴趴的跟蟲子爬的一樣,毫無風骨可言?
這女人,到底搞什么鬼?
“大少爺,運糧食的馬車已經(jīng)趕到了糧庫前,糧庫的看守請大少爺親自過去開庫門。”另有小廝氣喘吁吁的跑來回話。
盧俊熙來不及多想,匆忙看了一遍書信,大致看懂了兩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柳雪濤告訴自己糧庫的鑰匙放在旭日齋臥室床頭上的小櫥柜里,那小櫥柜子上的鑰匙是丫頭秀兒收著,叫盧俊熙過去問秀兒要了鑰匙自己去開了拿糧庫的兩把鑰匙。
盧俊熙把書信疊起來放進信封后揣進懷里,看了跪在地上的幾個家人說道:“你們都起來吧,先去糧庫門口候著,我取了鑰匙就來。”
眾人答應著不敢怠慢,都跟著盧之孝去糧庫門口候著。盧俊熙則回了旭日齋找到小丫頭秀兒,取了糧庫的鑰匙后又把那小櫥柜鎖好,把櫥子上的鑰匙一并塞進自己的荷包里,匆忙出遠門往糧庫趕去。
大少奶奶把井家峪連年欠下的地租一次性收齊并免了井家峪莊頭兒的事情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了每個盧家人的耳朵里。
張姨奶奶和兒子盧俊晨正坐在屋子里喝茶聊天,說著盧俊熙和紅袖的事情,聽見從外邊出來的金蝶兒嘰嘰喳喳的匯報完之后,愣是沒反應過來。
“你說什么?你倒是沉住氣細細的說一遍。”張氏把手中的茶盞放在桌子上,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金蝶兒面前,瞪大了眼睛問道。
金蝶又焦急的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后拍著胸脯急得紅了眼圈兒:“張姨奶奶,井家峪的孫老虎被少奶奶給用繩子綁了送到衙門里去了。說是告他私吞東家的糧食銀錢,延誤了河工致使井家峪的土地連年減產(chǎn),要讓縣大人重重的治他的罪呢!您快想想辦法吧,我父親……據(jù)說,她從井家峪去了山前小董家村,過了那個莊子可就是我爹管著的陳家堡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