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和正月, 別人都忙著過節,榮恪住到百草巷,召集吏部禮部刑部信任的官員,稽查刑部考核官員檔案,有多名昏官被表彰,貪官被升遷,罪官重新啟用,榮恪一一記錄,并讓魏如黃忠秘密查證, 過了二月二,進宮稟報太后。
溫雅看著皺眉不已:“打壓孫智周后,以為丁貴成會收斂些, 卻越發不像話了。”
“丁貴成這些年投靠孫智周,即便有錯處, 孫智周也都替他擋著了,他卻看不透, 科考舞弊后,朝中各部堂官里面,他頭一個跟孫智周撇清關系,再也不到相府去,他忘恩負義, 孫智周自然冷眼旁觀,并沒有提醒他應該加以收斂,吏部是六部之首, 他又補了大學士,更加不知天高地厚,受了他人攛掇,竟在尚書府廣召門客,以未來的相國自居。”榮恪笑說道。
“能投到他門下的門客,該是多么不開眼。也是,若有開眼的,他也不至于如此放肆。”溫雅哼了一聲:“明日早朝就處置他。吏部的張侍郎,你覺得如何?”
“也是睿宗皇帝安排好的?”榮恪問道。
“不錯。”溫雅點頭,“他臨終前囑咐我,那幾位不稱職的堂官留給我來收拾,以樹立我的威望,后繼的人選讓我來給他們升官,他們才會感激我,并效忠于我。”
說著話看一眼榮恪,他卻并無不悅,只是笑看著她說道:“雅雅可遂意了?”
溫雅嗯了一聲:“月底就是先帝三周年祭,我可以在他靈前告慰他了。”
頓了一下問他:“你呢?可肯同去嗎?”
“臣還是留在宮中值守吧。”榮恪笑笑。
“隨你。”溫雅也不逼他,笑看著他說道,“臘月和正月進宮超不過三次,且來去匆匆,皇上都想你了。”
“雅雅就不想我嗎?”榮恪笑問道。
“我沒想你,我就想著你哪天帶我去逛夜市。”溫雅笑道,“從皇陵回來吧。”
榮恪嗯了一聲,起身道:“臣看看皇上去。”
告退走出,秦渭迎面而來,沖他客氣拱手為禮,好像忘了爭買字帖的事,榮恪微微頷首,看著他進了東暖閣。
翟沖與他來到漢白玉石欄邊上,低聲說道:“太后喜歡聽他講史,這兩個月隔三差五召見他。”
“只是講史呢?還是說些別的?”榮恪擰眉問道。
“自然也說別的,說江寧的習俗,說二人小時候的事。”翟沖說道。
榮恪深吸一口氣,問翟沖道:“你與武姑娘如何了?”
“還是不肯見我。”翟沖撓頭,“我本來出宮的時候就少,就算出宮也是晚出早歸。太后為此特意在白日給我放假,可她就是不見我。”
“晚出早歸?正好逛夜市,姑娘們都喜歡這個。”榮恪看著東暖閣的窗戶。
“好主意。”翟沖一掃臉上陰霾,“馮駙馬一籮筐主意,都比不上這個。”
“沒良心的。”馮茂笑著踱步而來,“不說自己笨,偏說我的主意不好。”
翟沖撓頭,馮茂笑道:“站回去聽著,讓柳姑姑也看著點兒,青梅竹馬的,再出些什么事兒。”
翟沖忙站了回去,馮茂看向榮恪:“我說榮二,你只顧著整治吏部,進宮越來越少,太后這兩個月有些閑暇,就總招那秦渭進去,皇上啊也越來越喜歡他,你在宮中有對手了。”
榮恪搖頭:“我是為了長遠。”
馮茂擺擺手:“去吧,瞧瞧皇上去。”
榮恪一進西暖閣,小皇帝起身跑了過來,十一歲的孩子已與他胸膛齊高,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笑:“太傅向來可好?”
“臣很好。”榮恪躬身行禮,“臣多謝皇上關心。”
小皇帝說聲免禮,揪一下他袖子笑道,“這會兒有些閑暇,我們到小校場去,馬術劍術拉弓射箭這些,我給太傅一一演示,太傅瞧瞧我可有長進。”說著話喊一聲承志,吩咐道:“太師喜歡你,你去側室跟太師告個假。”
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答應一聲好,不徐不疾進了側室,不大的功夫回來,微笑說道:“太師準了。”
小皇帝滿意點頭,夸獎道:“很好。徐褚呢?”
“來了來了。”徐褚腳步虎虎生風從外面走進,看到榮恪興奮得摩拳擦掌,“皇上的師父既來了,我們校場比試去。我師父這些日子郁悶,不怎么理我們。”
“馮駙馬說了,翟統領害的是相思病。”小皇帝笑道,“這病娶媳婦兒才能治。”
榮恪笑起來,說一聲有理。
小皇帝受了太傅夸獎,帶著幾分得意跨出西暖閣,帶頭往小校場而來。
一路上跟榮恪嘰嘰呱呱:“自從秦侍讀進了上書房,我的詩詞與史學長進得很快,母后幾次考我,都很滿意,太師竟然也忍不住夸獎我,太傅,你考考我。”
榮恪便問他一些歷史典故,他對答如流,相較以前,不僅知識增加,見識也愈加開闊,榮恪不由在心中認可秦渭,不愧為大才子。
進了校場,三個孩子歡騰起來,你舞刀我騎馬他射箭鬧作一團,榮恪由著他們玩耍一會兒,方揚聲道:“一樣一樣演示給我看。”
小皇帝樣樣出色,榮恪點頭以示嘉許,笑說道,“皇上長高了,力氣也大了,馬和弓都該換過才是,過一會兒我和兩位少傅一起挑選。”說著話不忘夸贊兩位少傅,“去年七月至今,我甚少進宮,兩位少傅教得很好,皇上才能長進得這樣快。”
兩位少傅精神為之一振,小皇帝卓然笑道:“回頭朕會重賞兩位少傅。徐褚,該你了。”
徐褚拉弓射箭騎馬都很好,只是因力氣大,劍舞得笨拙,想來翟沖費了不少力氣,榮恪拿過一把劍指點他:“常言說劍走輕靈,舞劍的時候不用使全力,要使巧勁兒。”
徐褚茫然道:“怎么是使全力?怎么是使巧勁兒?”
榮恪想了想:“比如說你要托起一塊巨石,就得使全力,拿筷子吃飯,那就是巧勁兒。”
徐褚似懂非懂:“回頭我試試,多謝太傅。”
榮恪指點他一會兒劍術,看向承志。
承志稍文弱些,射箭和劍術勉強過關,只是不敢騎馬。榮恪過去將他抱上馬背,親自為他牽著韁繩在小校場走了一圈,笑說道:“不要著急,從慢到快去學,心里害怕的時候給自己打打氣,若是能試著跟馬兒交朋友,學得會更快。”
承志十分知禮,對他拱手道:“多謝太傅指點,承志受教了。”
榮恪指指他:“這不,坐在馬背上敢松手了,有長進。”
承志回過神,又緊緊抓住了馬鞍上的鐵環,想要再騎一圈,赧然著不敢開口。
“再來兩圈。”榮恪看出他的心思,牽著馬韁說道。
從小校場出來的時候,徐泰正站在門外,瞧見他笑著走過來,沖他客氣拱手。
徐泰對他從來不假辭色,這次罕見得客氣,榮恪有些不習慣,不解看著他。
徐泰又拱拱手:“多謝鎮國公不計前嫌,指點小兒。”
榮恪這才明白為何,笑說道:“我沒有那樣小器,不會跟一個孩子計較。”
“是,鎮國公心懷坦蕩,小器的一直是我。”徐泰臉色略紅。
榮恪笑笑,拱手說聲失陪,徐泰竟追上幾步,帶著些討好說道:“鎮國公文武兼備,日后還請多多指點小兒。”
“一定。”榮恪又拱拱手。
徐泰滿意笑著轉身走了。
剛走幾步,有人在身后說聲等等,回頭看去,孫智周一溜小跑跟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多謝鎮國公教承志騎馬,承志以前因為不敢上馬,被他父親責打過,可越打越不敢上去,像今日這樣坐在馬背上不肯下來,還是頭一次。”
“我身為太傅,教他們幾個乃是分內之事,孫相不必客氣。”榮恪沖他笑笑,“聽說孫相不愿承志進上書房?”
孫智周點頭:“過年的時候我知道了太后的意思,跟承志說讓他回家,他不肯,說上書房的師父們都是國之大才,又說皇上與徐褚當他是朋友,他舍不得離開……”孫智周頓了一下,“承志的父母夫妻不睦,有時候拿孩子出氣,承志說,他進宮后反而自在。我也就不勉強了,每日在值房能看到他,我就知足。”
看榮恪沉吟不語,拱拱手又說道:“我也會兢兢業業,只做該做的,不該做的絕不沾手。”
他的意思是從今后絕不肖想更多,懇請太后留著他相國的位置,一來臉面好看,二來可以常常在宮中見到寶貝孫子。
“我明白孫相的意思,太后面前自會為孫相說話,孫相放心。”榮恪也拱手承諾。
孫智周滿意而去。
榮恪看著他略顯佝僂的背影,元屹逝去三載,朝堂中這兩位把持文臣武將的輔政大臣,被悄無聲息分權而治,烏孫因有符郁,幾十載內不會再有外患,從此以后,雅雅可無憂矣。
轉身望向垂拱殿東暖閣,正看到秦渭告退走出,施施然從丹樨上走過。
一位不屑于求取功名的大才子,突然決定進京為官,不到一年已在垂拱殿出入,且得到各方贊譽,他是為何?
若是為了雅雅,不會娶方若蘭為妻。
或者說他野心勃勃,成為方太師的東床快婿,自然可以青云直上。
榮恪冷眼看著他,此人是敵是友,只需靜待時日便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