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翼把大家伙都叫到里屋,然后說道:“我來了這里已經兩年半了,也該走了,我本就不屬于這里,或許還能回去呢。”他拿出鑰匙,讓商益從炕柜里拿出一個小鐵盒來,打開之后,里頭是銀票和地契,先跟商益說,“小益,咱們師徒一場,本來還說要給你娶媳婦呢,這也來不及了,你不要怪師父,那房子我已經交了五十兩定金,還缺八十兩,月底他們騰出房子來,你把銀子送去就是了,你原來說我住在這里,你不好去住比我更大的,這回不用有這層顧慮,只在那里住著吧,還有說好的五十畝地,我還沒有來得及去置辦,這三百兩銀子給你置地和結婚用。”
商益跪在炕沿前邊,哭得泣不成聲:“師父,師父你不能走啊,你剛把我養育成人,我還沒來得及孝敬你,師父,你別走,我還要你看著我結婚生子,把咱們這一門發揚光大呢。”
穆云翼笑道:“千里搭長蓬,沒有不散的宴席。”又跟馬樂說,“你上次被我罰了,恨不恨我?”馬樂哭著搖頭,已是說不出話來,穆云翼跟他說,“我知道你是好的,只是上次有些自滿了些,因此給你些教訓,須記得,滿招損,謙受益,干咱們這一行最忌諱自高自大。我看得出來,從上回開始,你也開始用功了,八股文也有進步,人沒有不犯錯的,能夠悔改不重犯便是好孩子。”
馬樂也大聲哭道:“師父,你快點好起來吧。”
穆云翼笑了笑,又叫過哭得眼淚鼻涕糊得滿臉的高以清,虛弱地拿起手絹,給他擦臉:“小五,我從來到這里,就你和你哥照顧我最多,我尤其心疼你,我沒了以后,這座院子就給你,給你將來娶媳婦,成家立業。”他抹了抹高以清的小臉,笑道,“別……別哭了,過來讓我抱抱。”高以清把半個身子探上炕沿,他伸手勉強抱了抱,然后又叫過商益。“那茶樓算是你們大家的,你,小樂,我兩個徒弟,春時、秋時、邱榔,我三個學生,再加上大寶,你們六個人,每人占一層的份額,小五占四層,收益給你們,繼續……繼續完成學業……以后要……好好的。”
他說到這里已經是面如白紙,開始氣喘起來,大家趕緊讓他不要說了,再睡一會,他搖了搖頭,緩了半天勁,又喊高以純:“以純哥,當初是……是你撿我……這兩年……你照顧我……以……以純哥,上清河……那三十畝地和房子……都還……都還還……還你,還有,火鍋店的……地契,以純哥……我知道你對我……但是,人都有自己的……自己的追求,不能勉強的……我們做了……做了……這……兄弟……”到這里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他又緩了一會,拼命道,“以純哥,你,再抱抱我……再,抱抱我……”
高以純哭著上炕,把他抱在懷里:“元寶,你不能死啊,我都答應你,以前是我想差了,我現在明白了,都明白了,元寶……元寶……”
穆云翼緩緩閉上眼睛,只剩下胸膛還在急促地起伏著,卻也越來越是微弱,眾人齊聲大哭。
穆云翼只覺得靈魂已然出竅,飄飄悠悠,昏昏沉沉,也不知過了多久,走了多遠,忽然前方一亮,高樓大廈,汽車成行,竟是回到了現代,前方似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好奇地往前走,幾步路的功夫,就進了一個大房間里,自己前世的照片被擴成了黑白色,周圍堆滿鮮花,前頭放了一個棺材,自己的爸爸媽媽哥哥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七大姑八大姨,堂兄堂妹,表兄表妹,全都哭著在棺材旁邊,在做遺體告別。
這里頭是我嗎?穆云翼想著,緩緩往棺材旁邊走過去,旁人看不到他,也影響不到他,雙方互不影響,穆云翼直接穿過人群,來到棺材邊上,往內一看,那棺材竟然是沒有底的,下面竟然是個房間,他隨著這一望,也迅速被吸了進去,繼而來到一間臥室里面,床上兩個赤|身|裸|體的青年正在揮汗如雨地盤腸大戰,兩個人都是他的同學,其中還有一個是他的男朋友。
兩人好一通沖鋒,終于發泄出來,相擁著抱在一起,那個同學摟著他的男朋友撒嬌地問:“我和你原來的那個穆二少比起來,哪個更好一點?”
他男朋友摟著對方,點著對方的鼻子笑道:“自然是你了!我的乖乖寶貝兒開心果!等老公喘口氣,然后咱們再來一炮!”
對方在他懷里扭著撒嬌:“我的腰都要被你做斷了!他才死了兩天,你在我身上打得炮都能發動一場戰爭了!真不知道你們兩個以前是怎么處的,還是你只圖他的錢?你老實告訴我,他那張卡里到底有多少錢?”
他男朋友把對方搬起來,抬手往那白花花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記:“不該問的別問!看來你又欠|操|了!看老公怎么教訓你!”說完又開始做了起來。
穆云翼嘆了口氣,眼前的東西開始扭曲起來,最后消失,穆云翼感覺自己很累很累,神智又開始昏沉起來,又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耳邊有人喊他:“元寶!元寶!你快回來吧!元寶,只要你肯醒過來,我把命都交給你……嗚嗚……只要你能回來,我什么都答應你……元寶,你要是再不回來,我也隨你去了……”
聲音時斷時續,又夾雜了許多其他人的呼喊,穆云翼被叫得心煩氣躁,直想讓他們閉嘴,卻睜不開眼睛,過了會,嘴唇被覆住,一股甜水渡了進來,滋潤了口腔,順著食管滑入胃里,連度了五口,穆云翼感覺自己在回魂,各種感官越來越真實,他的左手被人拉著,高以純在旁邊輕輕地抽泣,哽咽低語:“元寶,你回來吧,元寶,過去是我想差了,只要你回來,我這輩子就只跟你一個人過日子,再不娶妻納妾,咱們倆白頭偕老,元寶……嗚嗚,元寶,我知道你心里還生我的氣,是我辜負了你……元寶,你回來,咱們好好過日子……”
他說一會,哭一會,穆云翼想動一動,卻發現自己根本連彎曲一下手指都動不了,眼皮更有千斤重,使勁力氣也睜不開,他心里又驚又怕:我不會變成植物人吧?他越是想趕緊動一下證明自己是完好的,越是因為著急而無法動彈,仿佛被夢魘住了一樣,費了好大的力氣,仍然絲毫動彈不得,這下竟是真的成了植物人,穆云翼一時情急,直接哭了出來。
高以純還在那里自責哭泣,忽然聽見另一個哭聲響起,一抬頭就看見穆云翼咧著嘴,發出嘶啞的聲音,仿佛脖子被人掐住時候所發出來的,眼睛里更是有淚水涌出,他驚喜交加:“元寶!元寶!你好了?你好了?”他也是學過醫的,又親自動手臨床給人治過病,算起來也有將近兩年的時間,這會看了穆云翼的癥狀,立刻去箱蓋上打開自己的藥箱,取出針包,拿出一根銀針,把穆云翼的左手拿起來,說了聲:“好元寶,你且忍忍疼。”打開穆云翼的虎口,把銀針順著合谷穴扎了進去,然后輕輕地顫抖,見穆云翼胸口起伏不那么劇烈了,又扎另外一只手。
穆云翼原本胸腔里憋著一股氣,喊也喊不出來,動也動彈不了,這會子被他扎了兩手穴道,胸口的悶漲感迅速消退,嗓子也清楚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元寶!元寶!”高以純把針拔掉,然后過去捧住穆云翼的臉,又給他胸前順氣,“元寶,你終于醒了,元寶,你要是再醒不過來,我也活不長了……”
穆云翼哭出聲之后,手腳也能動了,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是既然能動,便證明沒有成為植物人,心中一時松快,也就不再哭了,卻看見高以純一張臉哭得眼淚鼻涕都混在一起,都流進了嘴里,兩個眼睛腫得跟桃一樣,說話的聲音也是沙啞得不行,一是覺得好笑,撲哧一聲,真的笑了出來:“以純哥,你怎么哭成這個德行?”
向來將就干凈的高以純把臉在衣服上胡亂蹭了蹭,吸著鼻子問穆云翼:“元寶,你怎么樣?有沒有感覺哪里難過不好受的?”見穆云翼搖頭說沒有,他忽然俯□,親了穆云翼額頭一下,低聲說,“親愛的!這是我第二次這么叫你,元寶,當天你第一次教我這個詞,我也這么叫了,但是我并不能完全理解這個詞的意思,現在我終于懂了,親愛的,我的小元寶,你就是上天給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寶貝,沒有了你,我也沒法活的。”他站起身,“元寶,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一定餓了吧?我去給你熬粥,再把大夫請來給你瞧瞧。”
他出了房門,商益正帶人做那兩口大棺材,高學紅和云婆子則用白麻布做孝服孝帶,高以清他們幾個小的跪在地上用紙疊元寶、剪紙錢,酒樓和飯莊全部歇夜,小北和清明他們都在收拾停靈的房間,計家、馬家、邱家、牛家,以及商益的同窗,范舉人、趙員外他們幾家派來的幫忙的家仆,全都在有條不紊地干活,準備火盆瓦罐長明燈之類的東西。大家是一邊干活一邊哭泣,院里充滿了壓抑的哭泣聲。
馬樂捧著一個“慎終追遠”的牌子回來,剛進大門,看見棚子也搭起來了,孝幔子也挑起來了,想起穆云翼往昔的音容笑貌,一時悲從中來,抱著牌子蹲在大門口就哭了出來,他這一起頭,那些人誰還忍耐得住,紛紛大放悲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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